话没来得及说出,她们同时听到刘星堂一声斥喝——
“你们要做什么?”
“要命的,就给我滚远点!”粗嗄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便听见拳脚对战的声响,钟凌闻声心惊,打开车帘想看看外头什么状况,可是有人动作比她更快,一把将车帘掀起。
“你们是谁?”钟凌急忙将母亲护在身后。
表情猥琐的大汉看了看钟凌,再望一眼她身后的卢氏,涎着脸笑起来。
真是美得让人心头发痒啊,难怪人家念念不忘,这样一副好皮相,当寡妇太可惜。不过这小丫头也是个美人,不如……抓一个是抓,抓两个也是抓,如果人家不要小的,那就美了他们这群弟兄也无妨。
想着,他眼底流露出淫邪目光。
钟凌不是个孩子,能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眼睛四下转动,她企图在车厢里找到能反击的器具。
倏地,腕间一紧,她被扯落马车,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经跌落地面,背部直接着地,五腑六脏瞬间像移了位,痛得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
那人扯下她后,又往车子里头抓卢氏。
卢氏拳打脚踢、嘶声大喊救命,钟凌顾不得疼痛,连忙翻身站起,她看见不远处有根粗枯枝,飞身扑上前抓起,回身就往那男子后脑劈去。
她用尽全力了,可惜年纪小、力气弱,这一砸没把人弄晕,反惹得对方大怒,他丢下卢氏,转身朝钟凌走来。
钟凌没有打架经验,急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对方步步进逼,她转眼望向刘星堂。
刘星堂正与五、六个贼匪缠斗,许是对方没料到一个老头子竟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一开始疏忽大意,有两个人着了道。
贼人脸上无光,他们拐着腿、抽出刀,伙同其他人包抄刘星堂。眼下情况紧急,刘星堂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救她们母女。
钟凌知道,不能指望刘爷爷,她只能自救!
才这样想着,下一瞬,她手上的枯木就被对方抓住,一阵拉扯,钟凌失手,枯木被夺。
“一个小丫头也敢暗算爷,命都不要了吗?”贼人怒吼。
像是要给钟凌一点教训似的,他抓住她的脖子,铁箍似的大掌收缩,捏得她吸不着空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神智一点一点地丧失。
卢氏狂奔过来,揪住恶贼的衣领拚命捶打,可那点力气哪能奈何得了对方?
母亲哭喊嘶叫的面容让钟凌恢复些许神智,她重重咬了下唇,藉由疼痛提醒自己不能晕过去。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与反应,她一勾脚,用膝盖攻击对方的下体。
恶贼吃痛,弯身护住下半身,钟凌的颈子被松开,新鲜空气大量涌入,她一边贪婪地吸着空气一边咳嗽,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匪徒,一眨也不眨。
待一阵疼痛过去,恶贼恨恨地朝钟凌走去,凌厉的目光让她心惊。
钟凌赶紧拖着身子往后缩,当对方快步走来,她放声大叫,“娘,快逃……”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对方快她一步,他抬起脚猛地朝钟凌胸口踹去——
噗地,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出,她的身子像破布似的飞起来,重重地撞到身后的树干。
这下子,她失去所有知觉,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只有在闭上眼那刻,她看见一柄刀插进刘爷爷的腿……
后脑一阵阵疼痛,钟凌勉强睁开眼,看见钟子静坐在床边。
这里是先生的家吗?他们被救了吗?太好了,没事了……她松口气,又缓缓闭上眼睛。
没事就好……她不怕劫难,只要没事就好……
“姐,你不要再睡了,你醒醒好吗?”钟子静哽咽道。
钟凌苦笑,她也想醒啊,只是全身好痛哦,痛得她疲惫。“别怕,姐姐没事,乖,再给姐姐睡一下就好……”
钟子静乖巧地点点头,不再扰她。
只是两滴微温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臂上,弟弟的泪,教她心疼。
很累,但是她必须睁开双眼,看着双眼红肿的弟弟,她舔舔干涸的嘴唇,轻声问:“刘爷爷的伤还好吗?”
“上过药了,但还得休养十几天才能好,大夫说,姐姐的伤更重。”
“不怕的,姐姐是九命怪猫,会活得好好。阿静,帮姐姐告诉大夫,千万别省银子,用最好的药,爷爷年纪大了,身子得好好保养。”
“阿静知道,大夫是先生请的。”
钟凌点点头,微笑,“阿静,娘呢?娘伤得重吗?”娘肯定也受伤了,否则她定会守在自己床边寸步不离的。
听见姐姐的问话,钟子静再也忍不住恐惧,放声大哭。“姐,娘被坏人掳走了。”
钟凌惊得想跳起来大叫,但是没办法,她的骨头变成棉花,软得撑不住她的任何动作,她能运用的只剩下脑子。
所以不能慌乱,她必须好好想想。
是绑票吗?为什么?他们得罪谁了?钟子薇?可她没买凶的本事吧,就算有,动作也没那么快,他们才刚离开徐家大门呢。
那么是二伯父?不可能,他更穷,上回闹过那场,二伯母算是看透澈了,把几文钱都守得死紧。
不是得罪人,那么,对方是要钱的吧?是看见唐轩生意不差,想捞一票吗?
“他们要钱吗?我给!要多少我都给!是谁抓走娘,恐吓信送来了吗?阿静,你跟他们说他们想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把娘平安送回来……”口气一急,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钟子静俯下身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先生已经派人去追查娘的下落,周大人也来过了,刘爷爷杀死了几个人,他们是城里的混混,等周大人找到其他同伙的,就可以问出母亲的下落。姐,你别急。”
听见周大人和潜山先生插手,钟凌松口气,她用力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静。“阿静,快告诉我,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时,刘爷爷拚着一口气,把姐姐背回先生家里,他全身淌着血,只说一句‘太太被劫’就晕了过去,剩下的事全是先生安排的,先生循着原路,发现咱们家的马车倒在路旁,马已经不见踪影,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具尸体,就让人请周大人过来。
“刘爷爷到晚上就清醒了,这才告诉我们当时发生的事。他说两个匪人抓住姐姐和娘,上马扬长而去,刘爷爷腿受伤,追赶不及,临时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朝其中一个恶贼背心射去,恶贼一刀毙命,姐姐也跟着摔下马,等要再救娘时,恶贼已经失去踪影。”
“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大夫说……姐姐再不醒……”低下头,他哽咽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姐姐就不在了。
钟凌鼻酸,她的弟弟还这么小,她必须坚强。
像是在催眠自己似的,她不断对自己说:“没事的,有先生和周大人出面,娘很快就能从恶徒手里救回来。”
她一说再说,从不相信说到相信。。
她必须说服自己相信,她努力了这么久,没道理失败,没道理功败垂成,更没道理到头来做什么都是枉费啊!所以娘会好好的,一定。
钟凌抹去他的泪,柔声道:“好阿静,姐姐会好起来,娘也会回来,我们会越过越好,姐姐承诺过你们的,对不对?”
“对!”钟子静忍不住泪水,但还是用力点了头。
“姐姐很有能力,能给你们过好日子的对不对?”
“对!”
钟凌在逼自己相信这只是偶发的意外同时,钟子静也逼自己相信姐姐,因为他必须有信心,不能崩溃。姐姐只剩下他了,他得像个男子汉!
“姐姐说到做到,对不对?姐姐从来不骗人的,对不对?姐姐很厉害、很强大的,对不对?”
一句句“对不对”,问得她鼻酸,也问得他自己泪流满脸。
阿志和许吉泰站在门口,看着两姐弟相对泪垂,胸口涨涨的,说不清的疼痛在里面四处流窜。
许吉泰明白,钟凌不是自夸,她是在提醒自己必须能干厉害又强大,因为接下来还有许多状况等着她面对。
他不禁轻叹,那么小的丫头,有多强壮的肩膀可以承担?
第七天,周玉通终于追查到贼人下落,派出大批人马围捕。
第十天,恶贼被抓到,钟凌在小春、小夏的搀扶下认人。
刑具祭出,恶贼松口,是李大户用五百两雇他们抓走卢氏。
李大户随即被拘提到案,二十大板下去,什么事全招了!
当初他和钟理设计陷害卢氏不成,反赔了一大笔银子,他还不死心,又和钟理合谋起来——李大户欲夺卢氏为妾,他认为女人再强硬,驯服个几次也就乖了,至于钟理,他要的更多,既要能挣银子的唐轩,又要能卖银钱的钟子芳、钟子静,没有爹娘的小孩,理所当然归伯父管。
两个人商议几天,钟理打包票,等唐轩入袋后,会归还当初拿走的一千两。
所有的事全在他们的计划内,却没料到,帮她们母女赶车的独臂老头居然有一身好武艺,还能杀得了人,泄露凶徒的身分,更没料到卢氏如此贞烈,居然宁死不从。
卢氏在洞房花烛夜里,用一支簪子伤了李大户后逃出喜房,可她再会逃,终究是个弱女子,怎能逃得出李家的高门大墙?被护院追上时,她目光充满怨怼地望向众人,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那支簪子没入自己胸口。
她死了,李大户怕了,决定毁尸灭迹,用布一裹,丢到秀水村后山山谷里。
第十五章 变成孤儿(2)
真相出炉,周玉通派衙差到山谷寻找尸体,依着李大户所道方向,找到用来裹卢氏尸体的棉布,上头血迹斑斑,尸体已经不在了,周玉通没放弃,命衙差到处找寻,翻遍每寸土地,最后在山洞里找到一副残缺骨骸。
李元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逼杀贞妇,判斩刑;钟理三番两次谋害弟妹,罪行可诛,但他没有参与买凶过程,只判五十大板,不过在许吉泰的示意下,那五十大板打得分外结实,钟理熬不过,死了。
案子结束,消息在最后一刻,许吉泰才告诉两姐弟。
听到这个讯息,钟凌久久说不出话,她呆坐在床上,像是灵魂被人强行抽走似的,一动也不动。
钟凌傻了,钟子静也傻了,两姐弟就这样傻着,任由光阴从他们身上一寸寸滑过。
许吉泰看着两人,什么规劝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再心疼也无法替他们疼,年纪还这么小啊,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叹气,他转身往外走。
迎面,钟家大房众人走来,向他见礼后,在钟子文的带领下,钟达、张氏、钟子东等几个兄弟走进钟凌的屋里。
钟凌的伤还没好,大夫不允许她下床。
这几天,她乖乖待在床上却是心急火燎,她逼自己耐心等待周大人找到母亲,她不停劝说自己,钟家的恶运已经结束,否极泰来,迎接他们的是光明前途,可,所有的说服到现在成为笑话。
是她的错,她大意了,明知道母亲会命丧在秀水村,怎么还让娘回来?
她怎么可以忘记这个可恶的八月,怎么能够相信身体康健的母亲,再不会因为王水木的虐待香消玉殡,这样就没事了?
没有王水木还有旁人啊!残害母亲的钟家二房还在,可恶的李大户也在,他们不是人、是杀千刀的畜生!
是她的错,如果她不要疏忽、如果她不要大意、如果她把恶运牢牢记住,那么她就能避开所有灾祸。
上次她不是做得很好吗?母亲没被害,害人的反倒害了自己。所以,是她错了,是她害了娘,是她没有遵守对钟子芳的承诺,是她笨、她坏……
无数的指责像千万针,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头、她的心、她的身子,千疮百孔的她连哭都失却力气,罪恶感化成大锤,一下一下把她捣成烂泥,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心依然跳着扯着痛着。
该死的自己,你没本事就把身体还给钟子芳啊!你凭什么占据别人的身体、凭什么阻断人家重生的道路、凭什么害死人家的娘?
突地她抬起手,拚命捶打自己,失魂的钟子静顿时被她的举动吓坏,紧紧抓住她的手,更是一把抱住她,不允许她伤害自己。
“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姐姐,你醒醒!”
听见钟子静的声音,理智回笼,猛地,她一把抓住弟弟,急道:“阿静,我们逃吧,我们跑得远远的,秀水村不是好地方,这里很危险,爹死了、娘死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们了,我们逃走,好不好?”
钟子静被她狂乱的目光吓到,久久无法应声。
“你在说什么?”钟达一声斥喝,惊得两人回神。“这里是你爷爷、你爹的故乡,你要逃去哪里?你和徐家的婚事定下,你已经是徐家的媳妇,你能逃去哪里?你爹、你娘的死,怎么可以怪到秀水村头上,这里住着多少户人家,谁不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他一句接过一句,骂得钟凌无语。
张氏见状,连忙把丈夫拉开,一把抱住钟凌和钟子静,道:“别吓唬孩子,他们心里已经够苦了,哪还受得了你这顿好骂。”
钟子民走过来,拍拍钟子静的肩膀说:“弟弟、妹妹,别害怕,还有我们呢,爹和娘会替你们作主的。”
钟子南也道:“是啊,入土为安,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小婶婶的后事给办了,妹妹的伤还没痊愈,这件事交给我们,我们会办得周全。”
钟子文紧握钟凌的双肩,发誓似的说:“唐轩的事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你好好把身子养好,如果可以下床了,哥哥马上过来接你回家。”
“对,你们放心,一切有我们,那个杀千刀的钟理居然这样害你们,这门亲戚咱不认了,明儿个我把银子还给他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路上见着也装不认识。”
张氏说得义愤填膺,何尝不是算计唐轩的营生,钟子文觑母亲一眼,心想:这事万万不能做,难道自家妹妹不维护着,还要贪她图她?
钟达也瞪张氏一眼,“说那个做什么,老二已经死了,你要不要把他挖起来鞭尸。”
“是哦,死啦就一了百了,我可怜的小婶子怎么办?多温良和善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这口气,我吞不下去!”
耳边许多声音嗡嗡响着,钟凌的心思又飘到远方。
所以昵?再努力,结果都一样,那么努力有什么意思?不管她做再多,结论都是要看着母亲、阿静、贺大哥在自己眼前一个一个死去,那么,她干么要辛苦?如果结局无法改变,改变过程有什么意义?
不做了、不想了、不动了,就这样吧,反正到最后都一样,一、二、三、四、五、六……再六年就轮到她了呀。
有什么关系,谁规定穿越女都要混得风生水起?谁说穿越女都有天生优势?她之所以穿越,不过是要见证一段无法改变的历史罢了,不过是要向老天爷证明,人类再有能耐,也敌不过老天大笔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