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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花原来是个宝(上) page 22 作者:千寻

  他要走了,他说、他要走了!

  前世、去年底,王水木进了钟家三房,把卖田的银子全数赌光,贺澧向钟子芳提亲,约定好聘金五十两。王水木点头,允下这门亲事,她大哭大闹,之后王水木不明原因,不再坚持亲事,他大约是在那个时候知道钟子芳的身世。

  推掉亲事之后,钟子芳再不理会贺家任何消息,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贺澧什么时候离开秀水村。

  紧接着,今年八月母亲病亡,明年四月阿静被卖,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六月,她进安平王府……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紧接而来,她脑海中没有任何和贺家有关的记忆,她只晓得钟子芳离开钟家老宅那天,贺大娘疯狂地哭喊着阿澧死了。

  她记得那天,天很阴,刮起阵阵阴风,无预警地一场大雨落了下来,马车经过贺家门口,她看见贺大娘哭倒在泥泞里。

  思绪回到眼前,所以他要走了,他将走入危机,一年多后,离开人间?

  心里被撞得疼痛,像是谁伸长了手在她心窝子里掏掏挖挖,疼痛的感觉迫得她说不出话,两颗泪珠子就这样当着贺澧的面啪答落下。

  她的泪珠子像是会灼人似的,烧了他的心,他慌乱了手脚,急着用衣袖拭去她的泪。

  “你怎么了?别哭啊,我只是来向你道别。”他不会安慰人,几句话说得坑坑疤疤,男女授受不亲的,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的手捧上她的脸颊,一下一下重复为她拭泪。

  “别哭,我会给你写信,我叮嘱过桑子几个了,他们会把牛舍的事处理好,半点不需要你担心。我跟周大人提过,他说会关照你。对了,房子留给你,我那田地也留给你,如果你想扩建牛舍,不必担心土地……”

  他说了一大堆,全是对她的安排,像是怕她担心他离去后她会失去照应,可她怕的不是这个啊,她的事他都安排好了,那他呢?他怎么办?

  明年六月……她要怎么告诉他,他会死?她要怎么对他说,你留下来吧,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丰功伟业值得用命去闯?

  耍赖有用吗?哭闹有用吗?如果有用,她不介意丢脸一回。

  她半句话不说,只是冲着他哭,哭得他心乱、哭得他无措,哭得他不知道怎么说话。

  “你讲讲话,别光是哭,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比起她的眼泪,千军万马大概还好应对一些。

  “你呢?那你呢?”

  钟凌开口了,说的却是让人一头雾水的五个字,任贺澧再聪明也猜不出要怎么解释。

  她是在怪他,这阵子很少出现吗?可他不能老实对她说,钦差大人来查金日昌赌坊的底,查到他这个幂后老板,他必须随对方回京。

  他不能说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是掀起朝堂的狂风巨浪,在未来的一、两年内,京城里将因为自己这号人物而动荡。

  不能说的话太多,但他能够阻止她的泪水。

  贺澧勾起她的下巴,他拧起严肃的双眉,怒道:“不许再哭了!把话说清楚!”

  可他不能说清楚,她又如何能够?

  说她有灵异体质,能预知明年的事吗?还是说她有通天眼,看得出来他明年会死?

  一阵混乱,她随口胡说:“你把我的事都弄好了,那你呢?你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胡话,但这回贺澧听懂了,原来是担心他啊,微微一笑,连他的大胡子都温柔起来。

  “我没有怎么办,我会好好的,男人总是要游走四方、建功立业,不能关在这个小地方。”他试着用温暖的口吻哄她,当她是三岁小孩似的。

  钟凌恼火了,一把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骗我!你是要跟那个很危险的贵公子走吧?有没有听过蛇鼠一窝?和毒蛇在一起就算不被他的毒牙啃,也会受他朋友的毒牙波及、受他敌人的毒爪攻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明知道那堵墙会倒,却偏要往那墙下站?天底下安全的地方那么多,你何必与危墙为伍?别告诉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端端的你要虎子做什么?虎鞭还没长齐、虎皮太小张、虎胆不够泡酒、虎肉没几两,知不知道吃青菜才会长命百岁,没事别去虎穴挖宝……”

  哇啦哇啦,她讲一大串,讲得飞快,乱得她自己也整理不出逻辑,但她很确定自己的目的——她要阻止他和贵气男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全数落在屋顶上揭瓦偷看的那位贵气男耳里,激得他差点儿从屋顶上跳下来抓住她痛责一番。

  蛇鼠一窝,她这是在骂他吗?

  鬼话!没见识的女人!男人怎么可以庸庸碌碌过一生?不创下一番事业名留青史,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高堂双亲?

  上官肇阳深刻怀疑,这丫头是卖糖还是卖毒的,怎么嘴巴不甜还毒得厉害。

  贺澧叹气,虽然她胡扯一通,他却能组织并理解她的心意,她不了解上官肇阳的身分,却清楚这人将给他带来危险,她这是在担心他的安全呐。

  确实,此行并非坦途,危险必定相随,但人生有许多事是避不开的,他必须正面迎上,否则日后将会憾恨,他不想给自己这种机会。

  “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错,你会出事!”话脱口而出,她想阻止自己已经来不及。

  很白痴?对!但如果能够因为自己的白痴而改变他的既定命运,那么就白痴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吧!

  “你为什么这样说?”浓眉打结,难道她也知道……

  “我梦见了,我梦见你在道贞二十一年六月死了,我梦见贺大娘放声大哭,哭倒在泥泞地里,我梦见你消失了,再也再也不回来了!”借口烂透了,但她想不出其他借口。“贺大哥,你不要离开好吗?你留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反正圣人没咱们的分儿,也别妄想去当伟人,平平安安、顺顺遂遂过完一辈子不好吗?

  “都说富贵险中求,可谁知道,没了命富贵滔天又有什么用?贺大哥,你是好人,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我希望我们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阿芳……”

  贺澧不再客气而疏离地喊她钟姑娘了,实实在在的一句“阿芳”,那是他心中,自己与她的距离。

  她不理他的叫唤,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蛮横而无理地要求,“不要走,我不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想要和你永别,我不是贪图贺大哥给我的帮助,不是想赖着贺大哥继续让我依靠,我只是想以后能够、继续、每天、见着你。”

  要不是他的性情太坚强,他会让她这几句话逼出热泪盈眶。

  要不是他太理智,记着还有一个徐伍辉,他几乎想将她抱在怀里,认真叮嘱她一声,“等我回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能够、继续、每天、见着我’。”

  可是他既坚强又理智,所以在沉默片刻后,他凝声道:“你不必担心我母亲,我安排了人照顾她,不久之后我会接她进京,田契、房契还有桑子几个人的身契都在这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

  钟凌不敢置信,凝眉望着他,她说了那么多,他竟连半句都没听进去?还是要交代、还是要进京、还是要和那个贵气男一起去拚命?

  “在我母亲还在秀水村时,贺家宅子先让她住了,等她离开,你再派人去收拾。不必担心会麻烦周大人,有任何需要就去找他,他会为你出头。

  “阿静这次考试,你也不必想太多,他是个上进的孩子,定会金榜题名,与其担心他会不会考上院试,倒不如操心他会不会少年心性,骄奢了性情。

  “你大伯父那里,有空就去打声招呼、走走亲戚;再不耐烦徐大娘,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你不擅针线,但好在有银子,买两疋布、送点纸墨都好。

  “至于钟家二房,你少沾惹,但路上碰见也别扭头就走,面子这东西最没用、也最好用,给他一点面子,日后出了什么事,旁人不至于往你身上说嘴……”

  琐琐碎碎的,不擅言语的他说了一大篇,让她更加错觉他在交代遗言,害得她泪水一颗颗一串串,渐渐流成河。

  钟凌怒极,一把捂住他的嘴,急道:“你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智缺脑残?我不担心阿静,他才九岁,考不考得上秀才都没关系;我不担心你的房子田地,我有双手,需要钱会自己赚;有四哥哥在,不管怎样,大房都会和我们串成一气;钱都不在自己兜里,二房还能对我们怎样?至于徐大娘,她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反正日久见人心,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嫁的人是徐大哥不是她。你别跟我唠叨那个,我担心的是你、贺澧!听懂了吗?笨蛋贺澧!”

  最后那两个字,她是怒吼出来的,一通骂完,钟凌恨铁不成钢似的望向他,而屋顶上那个被她恨到咬牙的贵气男差点儿摔下来。

  贺澧被她一吼,所有话全讲不出来了,愣愣地望住她,看着她泪流满面,又是无措、又是心疼,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用粗粗的指头,一下一下拭去她的眼泪。

  屋顶上的那位更是满头雾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这样……好吗?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卢氏,看着两人不合宜的举动,出声喝道。

  闻言,贺澧急忙松手,退开两步,有些狼狈地朝卢氏拱手说道:“钟三婶,对不住,方才和钟姑娘吵嘴吓着您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钟凌还没反应过来,突觉身边刮过一阵风,等她回神,只捕捉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卢氏也盯着同一道背影,阿澧是瘸子,可那个逃离现场的速度……怎么半点都不瘸?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卢氏回身望向哭得双眼通红的女儿,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同阿澧这么熟的?”

  钟凌揉着眼睛,没听见母亲的问话,只觉满脑子混乱。都一样吗?不管怎样他都躲不过宿命吗?该死的人终究会死,她再努力都是个屎!

  哭得乱七八糟,脑子像烧糊的南瓜浓汤,钟凌抱住母亲、哭得越发不能自已。

  “怎么了?阿澧招惹你了吗?”她担心女儿吃亏。“你说话啊!”

  “娘,贺大哥不听我的劝,一心一意要去寻死,我真不明白,明明可以改变的,他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为什么非要自找死路,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去追随那个杀千刀的贵气男……”

  杀千刀的贵气男!阿六缓缓吐气,悄悄替钟凌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四爷早走一步。

  第十三章  从大自然里学来(1)

  贺澧走了,钟凌脑袋也清醒了,止住哭泣后,雇一辆马车回到秀水村,路赶得很急,但是她到达贺家时,贺澧已经早一步离开,只留下贺大娘以及服侍她的丫鬟和管家。

  看见钟凌,贺大娘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说:“阿芳,你找阿澧?他去京里办事,得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吗?一阵寒栗自心底生起,像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关于他的黑幕笼罩上她的头顶。望向贺大娘,回想前世她在泥泞中捶胸顿足的景况,鼻子酸了、眼睛也发酸,沉恸侵袭。

  回握贺大娘的手,她脱口而出,“大娘,城里的铺子刚开张,生意还可以,来来往往的人多,挺热闹的,既然贺大哥不在家,不如贺大娘搬到我家吧,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贺大娘不是最喜欢阿芳做的饼吗?阿芳现在又做了许多种新鲜口味呢。”

  她的话逗得贺大娘笑盈盈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丫头,阿澧没看错,你是个善心的姑娘,是担心大娘没人照应吗?不怕,大娘有阿翠、阿香呢,若真是挂心,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大娘。”

  “大娘,村子离城里有段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住在城里找大夫也方便,不说旁人,我娘现在有城里的大夫天天调理着,身子强健了许多。”

  “傻丫头,不是贺大娘夸口,久病成良医,那些小病痛贺大娘开的药比大夫还对症呢。”

  钟凌又劝说了半天,但贺大娘固执,非要住在家里等贺澧回来,钟凌无办法,只好时时提醒自己,有空多回来看看贺大娘,也常让四哥哥回家时捎点东西过来。

  贺澧走得很彻底,像蒸发了似的,说什么要写信,全是唬人的。

  院试放榜,果如贺澧所言,钟子静高中了,钟凌记取贺澧的话,对他道德劝说。

  她神色凝重,对喜不自胜的弟弟道:“阿静,你平心而论,这次考上是侥悻,还是以你的学识本该有如此结果?”

  姐姐的话像冷水,兜头一泼,瞬间让钟子静醒觉。

  他嗫嚅说道:“是侥幸,院试和府试不同,卷子发下来,看着考题我心里没有太大把握。”

  “既然如此,你真的觉得自己有本事参加乡试吗?徐大哥考中秀才隔年,周大人便说他或可下场一试,也许能考上举子,那是周大人认为他有才学、有能力,不该只是个秀才。

  “但徐大哥半点不敢大意,战战兢兢、勤勉读书,直到明年才决定下场,这几年你可见他松懈过一日?可见他为了考上秀才沾沾自喜?若你一心沉醉在秀才的身分上头不思进取,你今日有多得意,几年后就会有多失意。”

  她不想给弟弟压力,他不当官也没关系,从来,她都认为当官的上天堂与下地狱的比例是一比九十九,对于人生目标,她求的就是个平安妥当。

  钟子静被敲醒了,这几天确实太过喜形于色,他用力一点头,说道:“姐姐,我明白了,这几天是阿静不对,我太得意忘形了。”

  “姐并不认为你非得在科举上闯出一条路,当官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儿,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只有当官才是成功的人生,但如果读书出仕是你一心追逐的梦想,你就必须为梦想而努力,你现在正走在半路上,不过是风光美妙了些,没道理就此歇下脚步,以此为满足,对不?”

  他听不懂什么叫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明白她想阐述的道理。“姐姐教训得对。”

  姐弟俩的对话,让原本想回秀水村、大宴亲朋好友的卢氏歇了想法。

  可不是吗?就是个秀才,何必得意张扬,当年丈夫难道没有得意过?可后来他眼底掩也掩不住的失望遗憾,她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钟子静考上秀才这件喜事,不过是在家里摆了桌酒,全家人乐一乐罢了。

  几天后,钟子静在周玉通的举荐下,成了潜山先生的学生。

  许吉泰别号潜山先生,当年三元及第、深受皇恩,一路当到一朝之相,六十高龄之时告老还乡。

  确定此事时,钟凌特地备下糖果礼盒,还烤了蛋挞和椰子蛋糕,在送弟弟去潜山先生宅第时一起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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