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巴结的模样抚平了上官肇阳的不平,他点点头,觑了贺澧一眼,张扬地指指那盒幸运饼。
看在一百两分上,小春赶紧把盒子打开,让他挑一块饼,教他怎么掰开。
上官肇阳拿出小纸条,上面写着——红鸾星动,好事将近。
他吃惊地望向钟凌。有这么神?父皇才想给他指一门亲事呢……
贺澧走过他身边,瞄一眼上头的字,背过身,嘴角在胡子底下微扬。
上官肇阳若有所思地离开钟凌的摊位,直到转个弯看不见了,清风才低声提醒——
“四爷,咱们亏了。”
“亏什么?”
“那丫头在桌边立了张牌子,买二两送一包白玉糖,咱们买了一百两……”
“你怎么不早说!”他爱极这味道,像上瘾似的,几天不吃就想。
“贺爷听见小丫头要送十包的时候,就悄悄把立牌给收走了。”
“什么?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亏他们还是交往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他“嗤”的一声,“好啊,这家伙这样对我,就让他看得到吃不到,不帮他这一把了。”
上官肇阳说得咬牙切齿,清风挑动活泼热情的两道眉,心底笑道:不帮才怪!惯会撂狠话的主儿。
可说也奇怪,怎么爷在小丫头面前吃瘪,他竟会感到这么畅快?莫非是平日里被欺压太甚,心里不正常了?
摊位上,钟凌笑着跳到贺澧跟前。“贺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刚接下一百盒订单,她像吃了摇头丸,整个人轻飘飘的,有说不出的欢快。
“对。”贺澧见她这副模样,要不是路上人多,真想往她头上敲一把,教她清醒清醒。
“有事吗?”
“铺面已经找到,想不想过去看看?”
这么快?太好了!
她连忙在心底盘算了下,拿起笔,飞快写下做糖的材料,把纸张交给四哥哥,对他和小春说:“小春,别再接订单了,这些够咱们忙上好几天。四哥哥,东西卖完,收了摊子,你们去铺子里把材料补齐,我很快就回来。”
钟子文和小春点头应下,钟凌便跟着贺澧离开。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多数时候都是钟凌在问他回答,气氛融洽。
“铺子离这里远吗?”钟凌问。
“不远。”他回答得简便。
“那最好,免得老客户找不到地方。是新屋还是旧铺?”
“七成新,之前是卖南北货的,听说家里发生变故,急着卖铺子。”
“开价多少?”
“一千三百五十两,估计可以再砍一点儿价。”
钟凌东问西问,问到没话可问了,她才问:“那位贵公子和贺大哥是旧识吧?”
他惊讶于她敏锐的观察力,却反问:“为什么这样想?”
“我猜错了吗?那位贵公子出身不凡,应是目高之人,没道理会青睐我这个小摊子,说他挑衅嘛,也不像,倒像是寻我取乐似的,好端端的我怎么就入了他的眼?肯定是贺大哥的帮衬,他是贺大哥介绍的大客户吧?”
“别想太多,他生性顽皮,喜欢寻事儿,但没恶意。”他替上官肇阳说好话。
“我知道,不过……贺大哥,如果可以的话,你别同他往来了吧。”
“为什么?他把你惹恼了?”贺澧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她不是个心存偏见之人,也非心胸狭隘之辈,何况肇阳才刚给她一笔好处不是?
“我没猜错的话,他并不如表面那样亲切和善,他是个……”话在嘴里斟酌半天,她才挑出安全字眼,说道:“有企图心的复杂男人,我怕他会给贺大哥带来危险。”
此话一出,贺澧震惊,他知道她聪明伶俐、知道她善良机灵,却不知道她有如此的识人之明。
那年,肇阳找到秀水村,把他丢掉的记忆挖出来。
他狂怒,想讨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肇阳说:“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想清楚,一旦与我为伍,你很可能会陷入无止境的危机里,我不能保障你的性命,你必须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活下去。”
他想清楚了,没有肇阳的帮忙,无法讨回他要的公道,即便是饮鸩止渴,他也必须把这杯鸩酒吞下去,于是他站到他的队伍里。
他的确危险,这些年,他经历的危险够多,而最近的那次……钟明因他而死。
他惊诧的眼光让钟凌明白,自己蒙对了。她这样一步步猜、一步步准,神一般的第六感让自己很困扰。
从两人的眉来眼去,她猜出两人相识,从贵气男的打扮气度,她猜出他出身不凡,一个不凡的男人为什么要和一个乡下瘸子来往?而瘸子为什么可以给贵气男眼色看?
很简单,他身上有对方要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钱?田地?当然不是,对方要的是忠诚、是性命,她不知道贺澧确切的死期,只晓得是后年,贺大娘哭着、号啕着,说她的儿子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命运,她只知道,自己强烈希望他活下来。“贺大哥……”
眉一弯,难得地,他露出明显笑意,“放心,不会的。”
那么多年,风里火里全闯荡过来,眼下的局势越来越好,他没道理死在此时,就算要死,也只会在……摇头,他摇掉那丝烦躁不安。
他柔柔的声音莫名地令她安心,只是她很清楚,命运之轮将会怎么运转——对不起,她无法拥有他的乐观。
钟凌忖度着,还能讲出什么更清楚的话来提醒他,但他举起手,打断她。
“铺子到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知他无意深谈,钟凌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暂且放弃。“进去吧。”
走进铺子,一个伙计等在里头,老板已经回乡,留下他处理铺子的事。
铺面不大,但卖点心足够了,钟凌打算在门口处摆一个小柜台,专门发价目表给顾客,两旁摆上陈列架,专提供人试吃,若客人有需要,服务人员就在价目表上面做记号,决定好要买的品项及数量后,就到柜台排队结帐并领取商品。
预定的结帐处后面有一扇门,走出门便是个院子,里头有口井,井水甘甜,院子比铺面要来得大,足够钟凌盖一间烘焙厨房。
院子的最里面是栋两层的楼房,木制地板,古色古香,上下共八间房,旁边还有净房、茅房和厨房、柴房,设施不豪华,却是齐备。
楼房的后面还有一小块院子,并排着晒衣架。
“怎样,合适吗?”贺澧随着她转过一圈后问。
“合适,谢谢贺大哥。”
“那就好,咱们去和伙计谈谈,找一天过来付银子,就可以带地契到周大人那里办理过户。”
“办过户需要很久吗?”
“周大人吃你那么多糖糖饼饼,他怎好意思耗你时间?”
难得的愉快轻松,难得地,她在他的话里听见幽默。
“说得也是。”她笑着附和。
“租地的事就别找人了,我那里有二十几亩地,你挑个两、三亩,开春后就开始盖牛舍吧,刚买来的桑子、二牛、阿黄都出生农家,侍弄几只牛不会太困难,不过你讲的奶油要怎么做,你得找时间教他们。”
“贺大哥,既然地是你的、人是你买,那个牛场就当是咱们合股的吧。”
她想的是,若事业做得够大,他就可以留在秀水村里过安定生活,不必去冒那个未知的危险,却不知道,他冒险求的并不只是一份安定的生活。
“不必,地是租你的,你每年还得缴租金供我嚼用。”
“我保证,合伙后,贺大哥收获的肯定比收租更多。”她极力劝说。
“我不做搞不懂的东西。”
“很简单的,没什么好搞懂的,养牛、挤牛奶,做成奶油和起司,那些东西是我饼干行里需要的原料,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做出来的成品绝对不怕滞销。”
了不起再开个披萨店,她绝对会让他赚到钱。
这里还没有人喝牛奶,不知道它的香浓美味,等她开发出来,就会晓得牛奶有多珍贵,这是个能致富的途径,她很确定。
她的热烈邀请看在他眼里,满满地,感动在心。
她猜得出他会遭遇危险,他又怎猜不出她邀请自己合伙的目的?她是想把他留下来,远离肇阳吧?!
望着她热情的双眸,他退一步,妥协道:“你确定?”
“确定、十成确定、一百成确定,确定到不能再确定了。怎样?咱们合伙好吗?”
“好,合伙。盖牛舍的银子我出,买牛只的银子你出,各占股五成。”
“没问题。”钟凌爽快回答。
所以……她已经把他留下了吗?他不会离开了吗?
笑容在眼底,掩去里头的一丝不确定,钟凌不知道能不能心想事成,但她真的希望他远离危险。
第十章 狼虎般的恶亲戚(1)
接下来五天,全家人赶工赶得热火朝天,连钟凌热衷的“文化盗版业”都暂停下来,不过无妨,她已经存上几十本书,够弟弟细细品读。
“新任合伙人”送钟凌一套笔墨,砚台和墨块没什么了不起,顶多就是墨块比一般的香了些,厉害的是那管毛笔,笔尖之细根本就是毛笔界的0.3,有了它,钟凌下笔神速。
纸盒老板接到这笔生意,连夜赶工,赶着在出货的前一天交货,钟子文下午也不进城卖糖卖饼了,加上其他人订的一百一十三个礼盒,他们光靠白天的几个时辰根本生产不出来,何况还要分出时间做外包装的红色布袋,袋子不难做,难的是刺绣,那是水磨功夫,要不是之前早已备下五十个成品袋,钟凌真想找人加工。
很累、超累,累得几个年轻人两只眼睛冒红丝。
不过那张百两银票,提供了大家无穷无尽的精力,因此除每天被逼着准点入睡的卢氏之外,这些天没有人睡足两个时辰过。
当那个无良的贵气男,在第五天的一大早就进秀水村取货时,钟凌对自己神准的第六感有着无比感激。
她猜测无良贵气男,早晚会发现自己讹了他四十包赠品,说好五天,他肯定会一大早出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讨价还价,再拗她一笔。
实话说,对乐意付一百两银票的大客户慷慨些也没什么,只不过想到他施以小惠,就要贺澧为他卖命,这个公道她明里暗里都得替贺澧讨一点回来。
货送上车,钟凌又是鞠躬哈腰,又是笑脸频频,这些不必花钱的表面功夫,她给得很殷勤,至于其他的?对不起,谢谢再联络。
贵气男心头不舒坦,非要和她斗嘴,讨点蝇头小利,可她不买帐,动不动就侧过脸打个呵欠,还直道对不起,说为了出这批货,昨儿个熬到寅时初才完工。
言下之意是,您老有心挑剔也卖力些,昨天凌晨一点已经是第五天,那时候出现,我们的货还没齐备呢。
不管怎样,贵气男走了、银票收下了,卢氏为犒劳他们几个,早餐煮上满满一大桌。
捧着碗,一个个狼吞虎咽,像几辈子没吃饱过似的。
钟凌打铁趁热,问:“娘,看来糖果饼干这门生意确实可以做,要不,咱们在城里租间铺子,你说怎样?”
“若是没接到这张订单,一天卖的扣掉本钱也不过挣个三两多一些,就算天天不休,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百两左右,我听你徐大娘说,好的铺面一个月要十几、二十两银子租金,你赚钱这么辛苦,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话是这么说,可若有一间铺子,咱们就可以卖更多种的饼干糖果,何况有间遮风避雨的店,就可以天天开张。娘忘记吗?十月那时连下十几天的雨,不能出去做生意,娘愁得眉毛都快打结。”
“阿芳这话说得在理,三婶,我发觉现在进士榜和发财包没之前好卖了,客人多少都有些失了新鲜感,所以说种类越多,生意才能更好。可我们出门摆摊,位置就这么大,哪能卖多少种,旁边的摊位见我们生意好,还会寻衅呢,如果有间自己的铺子,就不会碰到这些问题。”钟子文加入劝说阵营,他也有心把生意做大。
卢氏是保守派主席,怎么也不肯松口,她对钟子文说道:“咱们家现在人手就这么多,能做多少东西出去卖?瞧,才几天工夫,你们一个个都瘦了一圈,银子要赚,身子也得顾着,要是像三婶这样,可就得不偿失。何况京里的宅子贵着呢,一开价就是几千、几万两,若是阿静争气,真能考上进士当京官,咱们得慢慢把银子给攒起来,到时不至于连几片屋瓦都买不起。”
她是打定主意,一年存一千两,用十年时间给儿子存一间京宅。
眼见说不动母亲,钟凌叹气,也罢。
钟子文和钟凌互望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但长辈做事求的是个稳字,哪肯像他们这样拚了命地往前冲。
钟子静看看姐姐,再看看娘,他知道姐姐那表情是妥协了,他替姐姐夹一颗煎蛋,顺道把台阶跟着搬过来。
“姐,我二月就要下场考试了,要是搬进城里,徐大哥给我上课多不方便啊,还是住在这里的好。”
他的话让卢氏心暖,不管怎样,儿子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钟凌瞪他一眼,这个小滑头,真懂得挑时间讨好母亲。
吃过饭,卢氏不让他们动手,赶着他们进屋睡觉去。
“都好好睡,不是说明天还要进城做生意吗?今儿个下午得起来做糖……”
卢氏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张氏的嚷嚷声——
“弟妹,阿芳、阿文,快点来帮帮手,有人打上二房了。”
“什么?”
这二房怎么就不消停,好日子才过几天呢,又惹事了?
“娘,怎么啦?”钟子文跑上前问。
“你们二叔赌输了,借一堆银子,现在赌坊的打手到家里要拉子兰、子薇去抵债呢!”
赌输?打手?怎么可能?若是去年这话还说得通,今年……那就是没影儿的事了。
上回的算计,卢氏还没忘怀呢,她沉下脸,皱起双眉,不愿意去二房,钟凌看她那模样也不勉强。
“阿静,这事儿你别理,吃过饭就准备去贺大哥家读书。小春、小夏,你们待在家里陪我娘,我和四哥哥、大伯母过去看看。”
二房遭事,若他们家连一个人都不出面,明儿个村人背后定会嚼舌根。古人重伦理亲情,就算是一窝子烂草莓,搭上血缘关系也不能不理。
至于大伯母……大概是担心自己那七百多两周转银子得提早吐出来吧,听说除了买地之外,她还拿去放利,若是现在拿回来,怕半毛利息都挣不到。
钟凌和张氏匆匆往二房的新家跑,人还没到,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二房门前,她与张氏互视一眼,两人加快脚步走近。
人墙里,有五、六个横眉怒眼的粗汉子围成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刀架在钟理的脖子上,另外两人动手去拉扯钟子兰两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