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争夺,她不愿再见有人伤亡,也不要再投身其中了。
“花复应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
“不,是我怕了,怕失去手足的痛又重新上演一回。”这样的痛,她不想再承担。
“你怕失去血亲的痛,便就此退却,那天下百姓因昏君登基,而活在水深火热之境,眼见妻小饿死、病弱,这样的苦先谁说去?”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承煾失势落败,天女必然无法久留于世上,六神将会为此前功尽弃,全数陪葬,天朝失去一国之柱,将天下大乱。你一死,天下皆亡,这样你还敢逃避?”
“卫泱,不要逼我!”素景推开他,痛苦的喊道:“为什么我要背负这样的命运!”
卫泱一把拉住她,让她无处可逃,也没法可走。“我们六神,也都是如此。”
她的心性仍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弱,卫泱为此感到苦恼,也同样心伤。
这样的方式是在逼迫她,同时也是折磨他己身。
“这条路,我们为何都要走得这样崎岖?”
“你想远离深宫,总有一天六神会带你走。”卫泱说得笃定。“但绝对不是现在,你要冀望在长久的将来。”
“我怕这样的等待,有一天换得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期待。”未来的事,没有人能得个保证。“我不要将来我们像花复应那样,由爱生恨,彼此折磨。”就是因为她亲眼见识过那血淋淋的真实,才显得特别胆怯。
“你不是花复应,所以不会做出和她同样的抉择。”卫泱低首吻掉她眼角的泪水。“你若想恨,早就推开我了,不会还把希望搁在六神身上。”
“卫泱,我只能信你了。”素景哭得悲痛难抑。“搅在这团浑水里,我累了、倦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的苦,卫泱明白,可就是因为清楚,所以迈出去的脚步还是要继续前进。
“无论浊水里的烂泥搅得有多深,只要静观,终有平息沉淀的时候。”
而那时,便是她自由之日了……
军营内,烛火飘摇,承煾跪地接旨,俊俦的脸面青白难堪。
“儿臣遵旨。”承煾接过圣旨,双手颤抖不已。
“四哥,请速速鸣金收兵吧。”送来圣旨的皇弟见四哥面色铁青,不禁心有喜色。
“天朝已经可以收下西鸣国了!”花复应跪在地上,无法相信胜利在捷,朝廷却要他们立即退兵。“咱要的粮呢?圣上为何始终都不给!”
“放肆!一介女流,承蒙圣上恩惠得将军一职,竟如此跋扈,冒犯天威!”
花复应起身而立,眉宇间难忍怒气。“昏君!昏君!当初圣上废黜太子,而后复立,随即又二废太子,简直是荒谬至极!如今见战事尚未止息,竟轻饶敌手,此举不过是欲养朝廷后患!”
“你……”
见两边剑拔弩张,承煾喝斥花复应,握着圣旨道:“西鸣国不过是一个小国,从不在天朝眼中,若不是北境外扰多年,西鸣国趁隙兴起,朝廷也不必忧心忡忡。如今眼看就要拔除这肉中刺,父皇为何要在此刻放弃?”
“战事劳民伤财,国库耗损,已是日渐空虚。”
“西鸣国若不除,他们将和邻近大国声援,此敌不灭,恐酿大祸。”承煾当然是急,要是眼下收兵,军权或许便会被全数收走。
“父皇心底已经另有一个主意……”
身旁的花复应闻言,眉眼一抽,闷不吭声。
“怎么说?”承煾德心中陡升一股寒意。
“父皇于同时颁旨,命素景至西鸣国和亲。”
承煾听闻,脸色瞬时刷白,就连花复应也不可置信。
“天女乃天朝之根本,怎能轻易送去和亲?”卫泱就这样准了吗?花复应总有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如今天朝已无法再承受终年未平的战火,父皇才有此决定。”
看着投靠在八爷党下的皇弟,承煾当然明白他心底边儿的得意。
“四哥,就算觉得怨,也别吭声,这都是素景的命啊!”
他在阵前拼死搏命,几度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天朝。他暂离庙堂,再三收敛自己的心意,莫不是以退为进。但如今他已是无路可退了!
“你闭嘴!”承煾动气,理智在转眼间灰飞烟灭。“花复应,拿下他!”
“四哥!”
随即,花复应抽剑抵在皇子的颈脖间,杀气彰显。
“父皇要我收兵,要我回京城,我便顺他的意,带着这三万大军火速返京!”承煾双目发红,早已吞忍不下这口气。
“四哥,你这什么意思?莫非你要逼宫不成?”
“我绝对不让素景和亲,绝不让她远离天朝!”她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削下了她,就等同毁了他整个人了。“这是父皇逼我的!”
“四哥,此举乃大逆不道,你切莫逆天而为!”
承煾冷冷地看着被花复应架着的皇弟,冷笑道:“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也绝对不是孤军奋战。”
四哥阴鸷的眼神,教人不寒而栗,他终于明白为何八哥总是处处提防四哥,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藏在无害斯文皮相下的那颗心,竟野心勃勃。
“皇弟,这一趟你专程来,辛苦了!”承煾说得极为讽刺。“你就和四哥一同返京,一路让我照料了。”
“四哥!”
当他一脚踏进霞玉宫时,素景就明白许多事已经无法保证了。
玉宫中,宫灯灿灿,薰香萦绕。
“卫泱,你来啦。”她喊着这个名,还能再有几回呢?
他的模样永远是那样的潇洒之若,素景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如此从容随性,仿佛能够窥见这天底下的种种情事,并且早一步布下天罗地网,洞烛先机。
“今日我来,是要带消息给你。”卫泱面色凝重。
“是四哥吗?”素景浅浅一笑。“事到如今,咱们什么也没有了。”
她远离天朝,四哥被急诏回京城,局势已经相当清楚。
老天从来都没有站在他们这边,这场梦到头来变成一场空。
“你太早放弃了。”不到最后,是无法定论输赢的。
“如果四哥日后可以登基,那素景此刻看不见也无妨。”素景望着他,目光哀伤。“可我真能等到那一天吗?”
“你想要去和亲?”
“我能说不吗?”
“我要听你的真心话!”卫泱终于在今日,失去往日的沉着。
“说出真话,就能力挽狂澜吗?”圣旨已领,如是泼出去的水。“我的真心,救不了我自己。”
“可我能!”手中的折扇,被他握得死紧,卫泱心底有股气吞不下也吐不出。
“卫泱,我怎能抗旨不从?”她心碎的吼着。“你比谁都清楚我的心!”
她为他倾心,因他伤心,甚至为此无法挣脱命运的钳制。
“如你所言,我为天朝的一国之柱……这辈子都逃不出这样的宿命。卫泱,我认了!我真是认了……”
“没有人要你抗旨,我能助你逃过此劫。”卫泱看着她,目光如炬。“可我要问你,你能够牺牲到何种程度?”
“什么意思?”
“承煾带三万大军直扑皇宫。”这个情势,卫泱一点也不意外。
“四哥他要……”
“逼宫!”卫泱一刀戳下她心里可能有过,却从不敢细想的念头。
素景捂着唇,不敢置信。“为什么四哥要这样做?”
“主因在于你。”
卫泱早已接到花复应暗中传来的消息,于此同时,他命富璟丹坚守京畿重地,甚至命滕罡严加看守京内各个王公大臣的往来行踪,全力封锁承煾挥兵直入京城的消息。
“因为你始终是他心底的一头魔!”这也是卫泱永远的一块疙瘩。
“不可能,四哥对我……”素景不敢相信,四哥对她不只是手足之情。
“自古以来,多少英雄皆为红颜,一怒冲冠。”她已成为承煾心中的邪魔,可直到他听到她将远嫁至西鸣国的消息时,卫泱同样明白她也是他这辈子永难除去的心魔。
他这辈子,都在避免这样的事。只因他找到每个人心底最脆弱的那一部分,并且彻底加以利用,但却万万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走到这一步。
她变成他心底的缺口,一处无法坚守到底的软弱之地。
“你说四哥为了我,不惜逼宫?”
“为了谋得帝位,他一退再退,谨守我说过的话,可是最后却按捺不住,提前破局。”因为素景的缘故,卫泱说得有些激动。“这足以证明他还不成气候。”
“如今四哥逼宫,那该怎么办?”
“这大逆不道之事做了,只能成,不能败!”卫泱已有谋算。“我也断不会眼睁睁见一国之柱挟在他国的手里,天朝的气脉只能由六神来守,谁都碰不得!”
素景别无他法,只能信他了,至少事已至此,他还不曾让自己失望过。
“你见识过那日我对花复应施行的术法。”
“卫泱,你要抹掉我的记忆吗?”莫非他要她做个无心之人?
“接下来的走向,你绝对不会乐见,也不会想见。”卫泱按着她的肩,一手覆在素景的眼上。“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你答应我,会让天下百姓得个贤君。”素景泪流满面,知道日后不能够再见到他。
“天朝不该绝于此,江山不可再失,民心不可再动摇。”卫泱说得坚定,可眼中却覆上淡薄得快不见踪迹的哀伤。“素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天朝繁盛的荣景,这是我允诺你的事!”
“卫泱!卫泱——”
第九章
定贤王率三万大兵一举攻回京城,并且挟持皇子于城下,率领禁卫军的富璟丹为保皇子之性命,遂大开城门引大兵入城,并且下令关其九门达三日之久。
各亲王爵爷被拦挡于宫门之外,无人能窥得其中暗潮汹涌。
三日后,先帝御龙归天,新帝遂而登基——
卫泱立于紫宫前,任凭夜风吹皱了自个儿的衣衫,腰间的衣带随风扬展,仍然神色冷漠。
紫宫内,数十名皇子捆缚于殿前,莫不神色恍惚,如是失去魂魄。
老迈的皇帝伏于案前,老泪纵横。
六神中仅有花复应与殷孤波立于紫宫中,其他人等皆镇守于九门前,不得任何人入宫求见,违者格杀勿论。
承煾看着案前的父皇,足边跪下的手足,手握刀剑,满脸戾气。
“父皇,快立遗诏,切莫让天朝无帝王承接。”承煾沉着声,说得极冷。“先祖的百年江山,不可落入他人的手里啊。”
“逆子!朕不该让你手握兵权,更不该留你这孽种,扰我……咳咳咳……”
“父皇,你若是再不下诏,就别怪儿臣心狠了。”
“朕就是死,也绝不立你这孽种为太子!”
这句话,戳在承煾的心头上,是极大的肉中刺。
“父皇莫怪儿臣了。”他话说完,手一扬,花复应随极斩落其一皇子的头颅。
见此状,跪于殿前的皇子无不挣扎,有的神志早已昏乱、疯癫,早无先前的娇贵气息,狼狈得教人同情。
老皇帝瞠着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惨剧。“你……你这逆子!”
“儿臣不想这样做,可为了天下百姓,不得不做。”他叹口气又道:“只要父皇写好诏书,自饮鸩酒,承煾还能念及兄弟间的手足之情,保我天朝之血脉。”
“你混帐!”老皇帝气急攻心,呕出一口热血,染红了即将落下的诏书。
殷孤波立于圣上身旁,见此凄惨情景,竟也是面无表情。
“朕错了!真是错了!不该领六神这一头猛虎入宫,不该留这个孽种于宗室!朕绝不下诏,绝不!”
一道艳红的血迹再度浸染了紫宫的地面,凄厉老迈的哭喊声也随之而来。
“天要亡朕!亡我天朝的百年江山啊!”
“父皇,你为何要执迷不悟!”他的抵死不从,令承煾动气。“究竟要逼儿臣到几时,您才步善罢干休?”
“要朕下遗诏给一个扰乱宗室伦理的孽种为帝王?”他颤抖抖地伸出手,怒指承煾。“你当真以为朕老眼昏花,看不清你心底怎么想的吗?”
他的指挥,令承煾眉眼一抽,突地脸面狰狞。
“你这孽种对素景的感情,是天理不容!”
“所以,你甘愿将她送到西鸣国和亲?”承煾冷笑,极尽讽刺。“也不愿将素景托付于我。”
“放肆!”
“父皇,只因母妃死前的话,您便对儿臣如此严苛。”承煾心底有怨,更是恨到极点。“这公平吗?”
这些年来,承煾过得战战兢兢,就是为了那个谣言,毁去了他可以光明正大与众皇子角逐争夺的资格。
他心底有怨,更恨父皇对他反覆无常,冷漠至极。
“让不明不白的血缘占我宗室之位,老天对朕又公平了吗?”
承煾青筋暴凸,这话尖锐得像把刀,刀刀令他深刻见骨,疼得无力可辩驳。
“你不心甘情愿的给,儿臣就亲自夺!这些年来,儿臣就是这样走来的!”语毕,又一皇子人头落地。
承煾让花复应连斩三条龙命,下手极为残酷,他眼中难忍其悲痛,虽不愿让自己成为邪魔之人,可却已经无法收手。
“儿臣就算背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臭名,也要坐上这个帝位!”承煾两眼浮上泪光。“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别逼儿臣成为千古罪人。”
老皇帝看着紫宫内血淋淋的惨剧,教人不忍卒睹。
直到花复应又将刀口架往另一个皇子劲脖上时,他终于含泪提笔,颤抖抖地写下遗诏。
“朕不服、朕不服……”老皇帝写下字字血泪,甚至盖下玉玺,正式立下这份诏书。
承煾上前,浏览过一回后便收于怀中。“父皇,儿臣祝您一路好走。至于其他兄弟,就替儿臣在黄泉路上照料您了。”
语毕,所有被捆缚于殿前的皇子皆难逃死劫,全都魂归西天。
“你……你……”老皇帝指着承煾,眼中皆是憎恨,他千防万算,就是没想到承煾今日的叛乱,竟还心狠手辣的毁灭了宗室血脉。
殷孤波见遗诏已得,便强灌皇帝鸩酒,亲自送这年迈无用的帝君赴黄泉路。
承煾见父皇毒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不甘心合眼瞑目,忍不住放声大笑。
“母妃,你看见了没?看见儿臣因您的一已之私,皇位得的如此艰辛,甚至背了令千古后世谩骂的罪名,也要坐上这龙椅啊!哈哈哈……”承煾笑中带泪,从没想过要做到这样的牺牲,才能走到心中所响往的境地。
他瘫在坐在地,见惨剧横亘眼前,笑得无法克制,甚至连眼泪都流下来了。“为什么,要逼我走到这个田地?”
卫泱迈进紫宫,见承煾笑得心神俱裂,便开口问道:“四爷后悔吗?”
“卫泱,本王为何会在这辈子遇见你,遇见六神呢?”承煾指着他。“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话……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