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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下) page 9 作者:星炀

  风在林间低啸,吹卷着梧桐的树叶哗哗作响。树影婆娑,像一场悲伤的舞蹈。

  “哥,你还爱我吗?”

  沈烟轻无声地迈开了步子,沈雨浓的手指抠进树干里,反复地低喃:“你还爱我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么?”

  眼里的背影越走越远,毫不迟疑的坚定。他的眼前一下,朦胧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个身影,那个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描摹出的身影。

  尖啸,猛然撕裂了黑夜。

  风过梧桐,叶落无声。疯狂的叫喊传遍一条暗黑而笔直的大道:“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留下我的眼泪吗?眼泪啊!哥——”

  悲戚,而绝望。

  沈烟轻没有停,一直向前,直到走出他的视线。

  直到,禁不住发出一声受伤的怒吼:“啊——”

  像拔高的悲焰,直上九霄。

  泣血。

  谁曾说,爱是一柄双刃剑。

  一侧是保护。一侧是伤害。

  ……

  世界的末日,我要牵着你的手。

  看天崩地裂。江河倒流。

  我要牵着你的手。

  天涯水湄。

  到时间的尽头。

  第四章

  从走廊看去,房门顶上的气窗透出了灯光。不过关于这个沈烟轻并没有留意,他甚至根本没有多想一秒,就直接伸手推门。

  当然,既然有人,门自然就被推开了。

  房里只有一个人,在桌前看书。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了头。看到他回来,原本很自然地要张嘴跟他打招呼,可是留意到他的表情,嘴巴半开着,那声音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沈烟轻也没料到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他,黝黑的眼睛在霎那闪过一丝异样的锋芒。

  李嘉看着他进门,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或者说充满了表情,以致让他无从分辨。步伐很慢,一步一步,隐隐有种迫人的气势。他能感觉到,是因为他前进的方向和目标十分明显。在那样的压力下,又因为一直以来对沈烟轻心中有鬼,他便很容易受了惊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沈烟轻在离他一臂左右的距离停下,不仅因为客观的身高,更因为主观的气势,睥睨地俯视,那种看似平静的面容后的鄙视透过居高临下的眼神一丝不漏地投进李嘉的眼里,直达心底。

  李嘉的心,在短短十几秒内从正常速率加速,到现在比让他一口气跑了一公里之后跳得还快。

  只这一眼,他也知道,他知道了。

  从拍下第一张照片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迎接沈烟轻冰冷眼光的可能,可是在噩梦成真的此刻,他才发现此前再多的心理建设在面对现实时也如此不堪一击。

  他依然如此,狼狈不堪。

  沈烟轻就这么看着他,蔑视地,不齿地,甚至愤怒地,看着他。他在那眼光下头皮发麻,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挺直了脊背。就像一个被发现做了错事的小孩,在面对责难时恼羞成怒,便做出一副我没错你骂死我我也不会对你认错的样子死撑到底。

  沈烟轻从小就不屑“包容”,一向认为姑息就是纵容,就应该严厉地打击。所以他最讨厌爱耍脾气的小孩,和已经大到应该明辨是非的年纪却还耍小孩子脾气的大人。

  如果说他会有包容,那从来也只给一个人。其余人等,视当时心情而定。

  因此李嘉强作出的不示弱的表象深深激起了他压了几个小时的怒火,缓步又走近半步:“那些东西,你还有没有?”

  低沉的声音跟平时几乎没有区别,却因为那种压抑至极的语气让李嘉觉得是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锐利的刀尖让肌肤冰寒。他努力忍住想摸摸脖子的冲动,却发现即使这样要让发紧的喉头发出声音来仍然十分困难。终于他忍受不住,费劲地偏开了头,从那眼神的桎梏中勉强得到了暂时的解脱之后脑子才反应过来沈烟轻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惊惶地跳着,完全无法控制。小心地暗暗喘了口气之后,用尽所有力气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很细微,细到只要不注意便不会察觉。但,成功了。很有效果。在沈烟轻的眼里,这个笑是无与伦比的巨大,无与伦比的刺眼。它表明了一件事:他不觉有愧。丝毫也没有。

  然后,才是他的回答:“什么东西还有没有?”语气里那种故作不解让沈烟轻觉得厌恶得想吐!

  他露出同样讥诮的笑,声音低了却更危险了:“你说什么东西。”

  李嘉不得不抬了眼面对他的逼近,也知道装不下去了,好一会才勉强接着笑:“哦,你说那个……怎么?在那老头那儿没看够?不过也是,我给他的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好料当然要自己留着慢慢欣赏……”

  “是吗?”沈烟轻不觉意外地点点头,“我也早猜到了。反正你的确是这种变态!”

  李嘉的脸色倏变,竟一下能迎着他的目光而上,口气是连他自己也未觉察的恶狠狠:“我变态?哈哈哈哈,我明天拿出去让所有人说说,是谁变态!亲弟弟哟,叫得多甜!表面上装得跟什么一样,背地里做的才叫人大开眼界!哈哈哈哈,不错不错,正是一对兄弟,多般配的兄弟!哈……”

  “其实我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别人没留意到的事会给你留意到……”

  沈烟轻也笑,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却又模糊的笑,却让他再也笑不下去,讪讪地停了下来,又立刻觉得不甘心地重新强笑起来:“‘我们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你不知道么?”

  这是他们系辅导员刘老师的口头禅,人人耳熟能详,现在已经成为新闻系的口号。沈烟轻当然知道,不过他只是又点点头,笑容忽然变得诡异,诡异得可怕。李嘉的心直觉地感觉有一层厚重的阴云压了下来,情不自禁又小心谨慎地后退。

  他一动,沈烟轻也跟着动了。才退了一步都不到,沈烟轻已经又贴了过来。他吓得动也动不了,僵在原地。那个笑容在他眼前急剧放大,那张脸就在离他只有一厘米的地方,连气息都直接喷到他的脸上。

  很近。太近了。近得仿佛两张面孔可以贴在一起,近得让他止不住自己的颤抖。不仅是因为害怕。不仅仅是。

  这么的近,使得沈烟轻的声音越发的小,轻得仿佛耳语:“你这么‘善于发现’是想要什么?正义感?呵,别笑死人了!整我?那为什么这么久也没爆出去?当把柄勒索我?积攒到这个数量拿来开摄影展也够了吧?专程找买家?哈,梅琳认识你不超过一个月,你有这么未卜先知?那么?……那么是什么呢?你跟在我们后面,一定很辛苦吧?让我不禁要想,你看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很有感觉?”他说得又轻又慢,李嘉却愈加抖得厉害。“呵,发现……你想不想听听我的发现?让我想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一我教你跳舞那时?大二开始上课老是挨我坐那时?还是自称是我弟那时?难道还是心甘情愿让我使唤了两个月那时?”

  “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费劲地挤出这几个字,却换来沈烟轻更大的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沈烟轻的笑容诡异得让他害怕,因为那个笑——竟掺杂着一丝魅惑。但当他的眼睛不得不对上那双眼角斜飞的黑瞳,和里面毫无温度的嘲弄,他就知道自己的那点连自己也一直拒绝去正视的心思已经毫无遮挡地摊在了光天化日下,在这双眼睛前。

  “或者……是改选的时候在选票上写我名字的那时。其实我是一直懒得问,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写的是我的名字?情不自禁?……呵,是不是没想到?我当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宣传部长,谁让,你的字这么漂亮呢?谁让,你在自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写了无数遍呢?写得真好看,沈、烟、轻,这三个字写得比我自己写的还好。”

  李嘉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的心跳超过两百,却连呼吸也已停止了。还没等他察觉到羞耻地重新武装一番,足以让他崩溃的气音已清晰地吐在他的唇上。

  “我的吻技很好,你想不想试试?”那个气息仿佛就在他的唇间游动,但始终没有在实质上触到他一毫。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时候,“不过,可惜——我就是去吻头猪也不会碰你一下!”

  他被这声暴喝吓得惊跳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动,头顶就传来了尖锐的痛楚,紧接着他的头“咚”地一声闷响直直撞上了床柱,短暂的麻木之后,脑门传来了沉沉的锐痛。耳边又响起那个恶魔一样的冰冷的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既然要动手,还跟你废话这么多么?”他又低下头来,贴在他耳边说,“那是因为我在积蓄对你的厌恶,让我的理智终于可以不会阻止我——杀了你!”

  沈烟轻向来一副理性稳重的样子,面对什么事情都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到让人几乎想象不出他要是打架会是什么样。至少,李嘉是给吓到了,那个狂暴而凶残的眼神让他毫不怀疑他要杀他的决心!

  被揪住头发狠撞了一下床柱之后,头已经有点晕沉,加上沉重的心理压力和恐惧,身高上的劣势,在狂风暴雨的袭击下几乎失去了招架之力。于是在晕头转向中,不知撞到了哪里,也不知被打了哪里,只能本能地用手挡住头脸,感觉打击铺天盖地地袭来。

  无边无沿仿佛没有止境的痛楚让他不由哭喊起来,拼命地想缩成一团,自己也不知道喊出了什么,依稀是些求饶的字句。但是没用,狂风暴雨依然在继续,后来开始尝到腥甜的味道。最后,是窒息。

  不是感觉上的,而是真正的——窒息。

  徐峰他们推开寝室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差点没叫出来。原本就狭小拥挤的房间里像经历过一场龙卷风,一片狼藉。但比起这个更吓人的是,沈烟轻把李嘉按在下铺的一张床上,一条腿屈起压住了他的身体,一只手钳制了他的两只手,另一只正放在他的脖子上。严格地说,是掐。

  无论他们如何不敢置信,都不能否认看到沈烟轻正在确确实实地试图掐死李嘉。

  “烟轻你干什么!住手!”毫不迟疑,赶紧一拥而上。

  他们从未见过沈烟轻这个样子,不是神志不清,相反,他显然很清醒。眼神锐利而坚定,但整个人散发着沉重的怒气,冰冷得让人难以靠近。被硬掰开了手,强拉到一边之后,还需要三个人才压制得住他想要重新扑上去的行动。从始至终除了因为运动过剧在喘气,他连一声都没吭。就连眼睛都没离开过李嘉,牢牢地盯住他,随时打算再扑过去。

  这个沈烟轻,跟他们认识的那个,像是两个人。

  李嘉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的时候,脖子上的桎梏一松,紧接着被扶了起来,好不容易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让他狂咳不已。好一会才慢慢清醒了,看到旁边在帮他拍着背的贾伟,渐渐听到周围一片嘈杂的声音。

  每个人都在说话,问怎么了为什么,说幸亏及时回来否则差点出事。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忽然听到有人要去叫老师,要打110,他急忙抬手想阻止,可是干渴的喉咙发不出声音,还是徐峰大叫了声,周围终于渐渐安静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他抖着手想接过来,还是贾伟给他扶着,慢慢喝了口。这才缓过来,抬了头。

  他谁的声音都听到了,就是没听到沈烟轻的。现在抬起来头看,有点肿的眼睛看到他被拉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中间隔着桌子,对着他的侧面看起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现在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慌不乱,从容得让人心冷。

  就是这个人,在几分钟前让他与死神的距离这样接近。

  但是很奇怪,他的心里现在只有一片茫然。恨,或者爱,都仿佛不曾存在过。

  徐峰在沈烟轻跟前,不管问什么他都不答。似乎觉察到李嘉已经清醒了,他缓缓地转了头,那个目光平静得让李嘉骇然。仿佛他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从此已经真真正正地死了。

  他忽然觉得胸口很痛。当然,他全身都很痛,像被拆散了架,但是胸口尤其难受,既痛且闷。

  贾伟用纸巾帮他按住了鼻血,发现他的神情不对,赶紧招呼徐峰过来:“还是去趟医院吧。”

  他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徐峰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的确看出来伤得不轻,也赶紧点头。又有人说要叫救护车来,有人建议背过去,再有人说如果伤了骨头不宜轻易移动,建议层出不穷,场面再次开始热闹起来。

  最后是找了块板子,几个男生抬着赶往校医院。

  出门的时候,李嘉躺着看向角落一直没出过声的沈烟轻,冷眼看着自己的狼狈,连冷笑也吝于再施舍一个。

  ***

  沈雨浓回到6栋门前,正要进去,忽然看到5栋一群人涌出来,带来一阵喧哗,隐约听到似乎是谁打架被打伤了。他没心情,也没力气多加理会,埋头慢慢上了楼。

  第二天他恍恍惚惚地熬完了考试,回来才听说,昨晚96新闻的李嘉跟人打架,重伤,肋骨裂了两根。他立刻疯了似的冲到5栋105寝室,沈烟轻已经不在了,连行李都带走了。床铺什么都收拾停当,一看就是正式离校了。

  还在寝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人说,他一早就走了。但是沈雨浓知道,他就算离开武汉也不是回家。因为他的票订的跟他是一趟的,在下午5点。

  李嘉当晚已经转了到了校外关系医院。沈雨浓问清地方,马不停蹄地又赶过去。一路上,他感觉额角有根筋在突突抽痛地跳着,从昨晚起就一直没舒畅过的心更沉闷了,让他喘不过气来。

  护士给他打完针,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这间三人病房里现在只住了他一个,空荡荡的显得冷清。昨晚送他来的同学都已经回去了,他们昨天考完了最后一门,很多人的车票定的是今天。更早些时候,接到报告的老师和领导也来看过了,问了大致情况。他答不关沈烟轻的事是自己先动的手他被迫反击失手打成这样的时候,自己也不明白心里是在想些什么。他爸妈也在通知了老师之后的第二时间通知到了,立刻急吼吼地要赶来,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

  他稍微转了个身,胸口扎着绷带,老是觉得气闷。沈烟轻下的果然是重手,他原来这么能打,真不能小瞧了。昨天那个时候他别的地方还没特别感觉,反正都是拳头揍上去,力道都是这么重,也分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痛。唯有胸口这两下挨的是尤其的厉害。他在第一下下来时就大叫出来了,当时努力地睁开眼来,看到沈烟轻竟是直接用脚踹的,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第二脚落下来,根本没地方躲,那一瞬间,只觉有如钻心之痛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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