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姑忍不住又敲了女儿的脑袋一下,骂道:“在把你嫁到京城之前,我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
钱香福大致了解了,说道:“现在皇帝想要更多的人口,也要厚赏那些跟他打天下卖命的军汉,除了赏钱财土地之外,也帮他们成亲生子,所以人牙子现在挑的好女子都是先紧着配给军汉,想来那些好女子也是愿意的。”
“当然愿意啊!有能力出得起聘礼的军汉,一定是有军功又有家底的,这一嫁过去,就是个官太太呢,真是想都想不出来那会是个怎样天大的威风!”连水姑这样精明现实的女人,说到这个,也忍不住一脸梦幻,揽着大女儿的小肩膀笑道:“我家大丫真是生到好时候了,也幸好她一直没来初潮,我就没想着让她接我的生意。现在可好了,世道太平了,有家业的男人都想着要娶女人了。我家大丫正好风风光光嫁给当官的,日后都不用再怕饿肚子啦,搞不好以后每个月还能吃上一顿肉呢!”
“到时你也跟去京城给大丫挑人送嫁吗?”
“那是一定要的!我跟李牙婆有多年交情,她自然会帮我挑个好的,不会亏待我家大丫。可我若没有亲自帮着挑人,哪能放心。再说了,这次生意我也有分的。这梅川镇以及镇外那二、三十个村落有哪些好女子,有谁比我更清楚的?这阵子这些京里来的牙子都紧着巴结我,请我帮忙挑人呢!到时选完了人,一齐上京,我也好开开眼界!”水姑说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地对钱香福看了看,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说动她,但还是劝道:
“阿福,你虽然嫁人过,但没生过孩子、没做过皮肉生意,算是一个好女子,去京城嫁人的话,该是能挑到个好的。要不,你跟我们上京吧!要是你嫁得好,到时再把你祖母以及大叔接去京城住,或许还能找到医者给两位老人家治病,不是很好?”
对于水姑总想给她作媒或拉皮条什么的,钱香福一律摇头拒绝,这次当然也是一样。
“水姑,我得守住秦家的家业,不能让人占了去。所以我哪儿都不去,也不嫁人,你别再劝我了。好啦,我得回去了。大丫要去京城嫁人了,这是好事儿,等你们要出发之前,我会备点米粮来送你们的——”就要挥手道别,却被一把拉住。
“哎,你别走!”水姑脸色有些凝重,想说些什么,又及时止住,将一旁瞪大眼睛打算旁听的大丫给一掌拍走,赶人道:“大丫,你去镇长那里跟他拿我先前订的草药,那是给你补身子的,让你早日来初潮用的。去!草药先拿回来,就说明天我会拿粮去给他。”
“草药?阿娘你真的要用草药炖一整只母鸡给我吃啊?原来你是说真的,我也不是在作梦哦?”肉耶!那么多的肉耶!大丫的眼睛都录了。
“快去!把草药拿回家,明天就给你炖一只鸡吃!”
大丫双手高举,狂喜地尖叫一声,连最喜欢的小道消息都顾不得听了,脚下像装了轮子似,一溜烟跑了个不见人影。
水姑翻了个白眼,这才回头低声在钱香福耳边道:“阿福,我昨日看到你们东村的村长在南街客栈那边跟几个京城来的破烂货谈话呢,那些都是不正经的人牙子,听说暗中拐卖不少女子与孩童。他们隐约谈到了你,我没敢多听,不确定是不是在打你的主意——”
“从那破烂货口中提到我,当然一定就是在打我的坏主意。”钱香福立即就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在客栈醒来了,原来她是被拐子给掳来了!原来山上落坑里的那些林家人,只是用来迷惑她的陷阱,真正被坑到的人是她!
水姑看着钱香福脸色黑沉沉的,当然知道她对东村那些林家人有多恨。接着说道:“现在有好机会嫁个好人得个依靠,你就别再跟东村那些人斗了。你孤身一个小女子,又不肯生孩子的,人家就算现在不害你,耗着你老了病了死了,几十年过去,你没后人可继承,那片家业早晚还是得改姓林。”
“那可不一定!”曰后就算那片家业不再姓秦,她也会在有生之年让它们永远都不能姓林!
相识多年,水姑当然知道钱香福有多固执,叹了口气,道:“好吧,等你吃够苦头就知道变通了。现在反正你注意一点,别被东村那些姓林的给害了,家里两老还指望着你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我回去了。”
“不用谢,你只要让我有机会赚你一次钱就好了,不拘什么,作媒、拉皮条、给人生孩子都成。”水姑朝已经走出巷子的钱香福道。
钱香福摆摆手,没回头,只漫应道:
“天都黑了,怎么还在作白日梦呢。”
身后传来水姑回骂着什么,钱香福没仔细去听,她现在满脑子想着要怎么好好回报林姓那群人。
那些侵占她家土地与田地的人,真的是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她一定要赶走他们!
钱香福在回到东村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转而跑到租了自家田地耕种的一户佃户家里打探消息。
是的,她是有佃户的。那些佃户耕种着还掌握在她手中的一些良田,也有效阻止了那些林姓人更得寸进尺的侵占。
当年她用计让那些跟她一同流浪到这边的流民去抢劫林家族人之后,那群饿得已经在吃土、吃人肉的流民便短暂居留了下来,直到将附近连同山区里所有能啃的作物树林花草等都吃光之后,又朝南部迁移乞活而去。
那时钱香福暗中联系留下了八户品性较为良善的人——他们都没吃过人,家里有许多人吃了观音土死去,或者干脆直接饿死,却没做过易子而食的恶事,也不去偷死人尸体吃。
宁死而不肯吃人的人,相信品性是有一定保证的,所以钱香福才敢大胆地收留他们。这些年来证明她赌对了,她的眼光没出错,这些人是好的,他们勤奋而感恩。
那时留下八户,已经是跟大叔商量之后,所能承受的极限。秦家的地需要人耕种,一家三口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想要保命,光靠她一个十岁女孩当然不行,他们还得有一些青壮来相帮壮声势才可以。所以就算很艰难,难到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饿死边缘,但这些人还是必需留下的。
那八家佃户的房子盖在钱香福家的左右不远处,隐然形成外围保护姿态,多少帮他们遏止了林家族人的窥视与骚扰。
这几年风调雨顺,新的国朝好像真的能立起来,至少这两年已没看到流匪明目张胆地出来作乱了,县里也出现县令这样的父母官了。没有匪乱,田地有正常的收成,皇帝又还没开始收税,钱香福仅只收两成的田租,种种的好累积出好日子,如今大家竟也能一日吃上两顿饭了。幸福的日子得来不易,所有佃户们对秦家以及钱香福都充满感激,更是对钱香福唯命是从。
第5章(2)
钱香福走到东边一户佃农家,刚好看到这家的大儿子正在门前的空地劈柴,她将这个十三岁男孩给扯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小声问:
“虎子,今天林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我家有没有什么人过来?”
虎子连忙点头,迫不及待地小声道:
“福姐,我跟你说,你家来贵人了!有四个骑着大马的大汉——我爹说转载或转售,谢谢你的支持与配合)那是大马,不是牛。他们带了好多精贵的东西到你们家,你家大叔就把其中两个给迎进门了,结果送的东西太多,没办法全搬进屋里,还剩好大一半丢在外面呢。我趴在围篱边偷看,哎唷喂,那样精贵漂亮的青布竟就胡乱丢地上啦!我跟我爹去上集时都没见人卖过这么好看又这么多的布。我娘说,敢这样随意糟蹋好布的,就一定是贵人。福姐,你家是不是在大城市有了不起的贵戚啊?”
钱香福从虎子没有章法的陈述里总结出有用的讯息之后,却是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也想不出那些来家里拜访的人是什么来路……就算是京里来采买女子的牙子,也不可能带着大礼过来;在这个一袋粗米就能买走一个女子的年代,那样的大手笔是谁也出不起的。
一时想不透,便就先搁着不想,又问:“那些人几时走的?林家那边有没有什么人过来探头探脑?”
“有三个汉子后来走了,留下一个大汉没走。喔,还有,那个林桂花又跑过来叫嚷,好像说要卖她家两个女儿,要大汉过去谈价钱呢,我那时忙着给家里挑水,没有听到太多。”
钱香福并没有多失望,将肩上扛的米袋放到地上,对虎子道:“两只手把你的衣摆拎起来。”
虎子对这样的吩咐立马听从,两只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那两只袋子,吞了吞口水道:“福姐,你今儿个是不是又在山上掏到了什么好东西了?是山果子?还是竹笋……哇!”低呼一声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凸了眼珠子巴巴地看着那白亮亮的大白米!
天啊!大白米!那可是大地主才吃得起的好东西呢!虎子活了十三岁,别说从没吃过一口了,连看都没看过。
钱香福以两手小心捧起白米,放到虎子的衣摆里,将他短短的衣摆给填得快满溢出来,然后拍了拍小子的头道:“快进去,别给人看到了。你祖父与你娘身子不好,你让你妹熬白米粥给他们补补身子。”
“喔,好,我马上进去。福姐,你真好。”虎子感激地低叫,不敢放开声音说话,怕夜深人静,一点点动静都会给人听了去。
看着虎子走进屋子里去,钱香福再将白米扛上肩,本来想回家的,不过又怕家里有人盯着,所以她悄无声息地沿着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走,想先听听动静再作打算。
走到自家的后门处,还没趴上窗口呢,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大成,你说福囡这么晚没有回来,会不会真的是被人贩子给抓走了?林桂花说福囡跟人跑掉我自是不信的,但我担心她一个好女子被坏人盯上了,给抓走卖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钱姨,您别慌,咱阿福那样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瞧,这些年她一个小女子跟林家那些人周旋,不也没吃什么亏吗?以前阿福也曾有过赶不及在城门关上前回村子,可能又借宿在水姑家了。”秦大成低声安抚着。
“但愿吧……可,我这颗心,怎么都安定不下来……你也知道,那些林姓的人都不是好人。福囡再厉害,终究只是个女人,又没个依靠的——”
“怎么会没依靠,现在可有了。”秦大成说道。
“哎……这也是。可是……唉……”钱婆子突然叹起气来,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吞吐了半晌,最后还是又唉声叹气起来。
这时仍然守在秦家的杜实开口了:“你们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们头儿在,就算那些人贩子真的劫了人去,也一定能找回来的。”
本来钱香福已经打算出声进门去,在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之后,便顿住了。
这男人是谁?怎么会在她家?!
虽然听着屋里人以轻松的口气谈话,但钱香福半点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她悄无声息地将米袋塞在一堆柴禾下,然后轻手轻脚地又走回虎子家,将虎子叫出来,小声吩咐道:“虎子,你等会去跟我祖母说我在镇上忙得太晚,就借住在水姑家,不回来了。”
虎子虽然满脸疑惑,却也点头应了,马上就往钱香福家跑去。
而钱香福则是转身往秦山的方向快步离去。
秦家人怎么能被秦家的机关术给难住?
秦勉站在一棵长势最雄壮、生长年头最久远的五叶松前,定定地看着这棵五叶松良久,久到都差点把它给看出两个洞了。
但无论他怎样用力去看、努力去想,最终结果依然只有四个字:一筹莫展。
“果然……我秦家的机关学问高深莫测……”非常自豪的声音下,有着难以说出□的尴尬——这样高深莫测的学问,果然,只有学到十岁就出门讨生活的人是不可能破解的。当年他学到的那些皮毛,也就只是皮毛,没有骨肉内里,所以,顶多算是只知道了目录梗概,而无真切理解吧……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下午为了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媳妇跑回了镇上一趟,本来还在纠结着该拿那个令他有些意动的小寡妇怎么办才好,结果,省事了,不用纠结了,人家跑了!下令去找也没找到一根寒毛,这对自认为是军中精锐的人来说,简直不能更打脸。
虽然说,身为一个众所皆知的大老粗,把一些事情办得乱糟糟好像挺合理,但秦勉心中还是有些憋屈到想吐血的感觉——他确实刻意营造出大老粗的兵痞子形象,但那并不表示他真的是个有勇无脑的人啊……好吧,他一直非常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自己其实还挺有脑的,并不是个只有蛮力的笨蛋。
但,此刻,被一个简单阵法难住的此刻,再加上一整个下午的挫败感,让秦勉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失学太久、冒充莽夫太久,于是,真的成为像王勇那样的蠢货了……
手上举着一根火把,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这棵五叶松给烧了好破阵时,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让他立即将火把熄灭,并转身潜进一堆树丛里,屏息以待。不一会,他看到一抹细瘦的身影走了过来。
当目光适应黑暗之后,借着月色,仍是可以将人给看清五分。所以秦勉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寡妇,然后,心中那抹隐隐约约浮现的疑惑,在此时突然有了让他猜测的方向。
而这个猜测,让他眼睛一亮,觉得离开战场之后的生活开始有了些盼头。
所以,但愿他的猜测是真的!最好是真的
摸黑上山的,自然就是暂时回不了家、只得上山来度过一宿的钱香福了。秦山的袓坟地里有一个机关密室,她偶尔也会在里面过夜,所以存放了许多生活用品以及一些干粮。
她觉得她得在山上好好计量计量,关于林家那些人,她是不想再留了。成天防备着人家出阴招,实在让人筋疲力尽,要不是一直没有实力彻底赶走他们,她何致于一直被动防守,过得这样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