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虽然她只知道他姓楚,不过并没有试图打探他的来历,而这正是她聪明之处,好似对他们全无好奇之心,如此一来,便能降低她在他们眼中的危险程度。
“我看这丫头就是个不简单的,她应该只有十三、四岁,可看来比我娘还精明。”
“姑姑性情温婉,向来不喜与人争竞,京中贵女十之有九比她精明。”
楚昭昀的母亲虽是庶出,但因是老宁国公唯一的女儿,可以说是备受呵护长大,后来成了永安侯的继室,小了永安侯十二岁,永安侯更是疼妻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处处为她打点,养得她更不擅于算计谋划。
“我娘只是懒得费神,也不是真的不精明。”终究是宁国公府养出来的女儿,宁国公府一门两个爵位,在京中权贵间的地位无人能及,对孩子的教养自是精细讲究。
“你越担心,越容易露出马脚。”
“若非你是小舅唯一的儿子,我何必如此操心?”楚昭昀懊恼的一瞪,“小舅母也真是糊涂,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子禁不起折腾,竟然让你来这儿冒险。”
“正因为我身子不好,没有人相信我能做什么,更方便我行动。”
“是啊,可是一来到燕州就病了,这会儿连大门都出不去。”
“初来这儿,一时无法适应这儿的天候,过几日应该会好一点。”
过去,卫容骏大多待在湿热的南方,偶尔回京也会避开冬日,不过这一次是皇上紧急召回,无法挑适宜的天候出门。
楚昭昀举起双手在嘴边哈了一口气,“明明入春了,为何感觉还像是冬日?”
“这儿比京城还冷,渐渐适应了,就不会觉得太冷了。”
顿了一下,楚昭昀忍不住再确认一次,“你真的要留住那丫头的小命?”
“你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吗?”
“你的病还没好,能不答应她吗?”
“既然答应了,就信守承诺,别再想东想西。”
“我倒是无所谓,但若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过是提早让人知道我来到燕州,你可不行。”虽然表哥以谋士的身分掩护,还刻意易了容,可是通身的矜贵气质很难压得住,也正因为如此,生病了却不敢上晋阳城寻大夫,就是怕人留意到他。
“只要记住我是你的谋士,别当我是玉瓶儿,尊贵得连碰都碰不得,就不会有人察觉到我的真实身分。”还好他听出小大夫只当子书有龙阳之好,并未往他的身分琢磨。
楚昭昀觉得好无辜,“若你出了事,我如何向小舅舅、小舅母交代?”
“我的身子是不好了点,可还不至于弱不禁风,否则皇上也不敢让我来这儿。”
“我知道,你是小舅母的宝贝疙瘩,若非逼不得已,皇上绝不会打你的主意。”
小舅母安宁长公主是皇上唯一的胞姊,皇上能够顺利推动海运,大权在握,让大周朝百姓渐渐脱离贫穷,可以说是安宁长公主的功劳,而曾经与北辽同为大周最大外敌的南越,更是小舅这位驸马爷打下来的,小舅因此得了一个镇南侯爵位,换言之,小舅和小舅母是皇上最亲的人也是最大功臣,皇上岂会打他们唯一宝贝儿子的主意?
只是,此次关系到北境的长治久安,而最能贯彻皇上心意,又精通北辽各部落语言的只有小舅一家人,不过小舅和小舅母太过醒目,容易被燕王府盯上,而卫容骏因身子不好,很少见人,自然更容易避人耳目。
燕州可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大周朝成立之初,太祖皇帝为了专心对付朝中权贵,不得不藉着分封诸王镇守四方,后来太宗皇帝继位,权贵的势力弱了下来,藩王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太宗皇帝便一点一滴削弱这些拥兵自重的藩王,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敢轻易撼动镇守北境的燕王,乃因燕州北方有一个最强悍的民族——
北辽。后来温和保守的仁宗皇帝继位,更是不敢招惹燕王,燕王便在朝廷的放纵下渐渐成了大周的隐患。
当今皇上继位后,北辽内斗,求和之声四起,可是一旦大周和北辽议和,双方开市互贸,裁减北境军队是为必然,而皇上无须任何理由就可以削弱燕王的兵权,这是燕王最不乐意见到的。因此议和一事刚刚传出来,北境就陆陆续续出现盗匪作乱之事,盗匪的来历直指北辽,朝廷反对议和之声兴起。
皇上相信这是燕王所为,是为了要阻止议和,最后皇上只能对外宣称派出钦差查明盗匪作乱之事,不过却是暗中派卫容骏执行与北辽的议和。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分寸。倒是你,真的准备将那个孩子找回来吗?”
原以为十几年前从西北返京途中,因为遇到流民而跟着奶娘一起坠落山崖死掉的孩子,竟还好好活在这世上,这本是开心的事,可是安然躲过流民攻击的奶娘未逃至家乡就病倒了,心想大概是活不了了,正好遇见一位前往福恩寺祈福的姑娘——虽然看起来妖妖娆娆,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可是想要孩子活命,也只能托给对方。
后来奶娘花了许久时间养病,终是活了下来,回到京城来说了这事。
孩子在妓馆长大,会养出什么德性?永安侯认为索性当孩子死了,但永安侯夫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孩子再不好,也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再说了,若是那位姑娘早就带着孩子离开妓馆,她的孩子会不会正在受苦?
一顿,楚昭昀艰涩的道:“若是妹妹真的在妓馆长大,我倒宁愿她死了。”
“她总归是你妹妹。”
“永安侯府实在要不起一个流落妓馆的女儿。”他可以理解母亲失而复得的心情,可是他与爹的想法一致——永安侯府更为重要,若这个妹妹会成为永安侯府的祸患,还不如不认,只要给她一份家产,保她一生锦衣玉食也就够了。
“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她不是还未及笄吗?想必还是清倌。”
“若是如此,倒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略一思忖,卫容骏总觉得此事疑点重重,“那位奶娘有没有可能说谎?”那奶娘一回到京城,就被永安侯府的人发现,这不能不教人怀疑暗藏阴谋。
“我们不是没有怀疑,但是奶娘为何要说谎?”
“有人在背后操纵此事。”
“若是奶娘背后有人,目的何在?我爹得罪的人不少,我娘却是向来与人为善。”
假使真有人藉着此事作怪,这种手段也应该是出自内宅妇人之手。
卫容骏想不透的正是这一点。
“我爹说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人。”
“你可想清楚了,如何寻人?”
“不急,总要等我真正到了燕州,才能够采取行动。”
卫容骏点了点头,显然累了,眼睛一闭便睡着了。
楚昭昀走过去为他盖好被子,退出房间。
第二章 师父最好了(1)
“为何老是将窗子关上呢?”
每次端着药汤进房间,林言姝总是习惯性的看了窗子一眼,见窗子紧闭,就一定要走过去将窗子打开。
“房里太过沉闷、空气污浊,反而不利于容先生养病,还不如适度的让空气流通。从这儿看出去,正好可以瞧见院子里面的杏花,看了心情愉快,有益健康。”
“小大夫喜欢什么花?”卫容骏接过林言姝递过来的药碗,一口气喝了。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花,只要看起来赏心悦目,闻起来很香,让人心情很好,我就喜欢,师父还因此取笑我贪色贪香,一点品味都没有。”
“你师父错了,贪色贪香也是一种品味。”
林言姝闻言乐开怀了,右唇边的梨涡更深了,整个人彷佛沾了蜜似的甜美极了。“还是容先生聪明,我竟然没想到,下回我可要告诉师父,我也有自个儿的品味。”
卫容骏从不知一个人的笑容可以如此动人,如同东升的旭日,令人不禁屏息视之……他对陌生人向来防备,可是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是因为她一眼就发现他易容吗?
收起思绪,他笑着道:“你们师徒感情很好。”
“我是师父捡回来养大的,感情当然好。”
他没想到她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明日容先生不必再用药了,我就不来了,我在此先跟容先生告辞。”林言姝恭敬的行个礼,便准备收拾药碗走人。
“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吓唬小大夫。”
“没关系,留我一条小命就好了。师父说我很可爱,没有我的日子无聊又无趣,虽然我医术比不上师弟,她还是觉得我最棒了,以后还盼着我给她养老送终,若是我比她短命,如何给她养老送终?”
卫容骏差一点爆笑出声,这个丫头喋喋不休的样子真是可爱,“公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请小大夫放心。”
“没有人愿意当忘恩负义之人,皆是情非得已,不得不为。”换言之,真要忘恩负义,总是可以找到理由。
“我保证公子不会伤小大夫一根寒毛。”见她心存怀疑的样子,他索性举手给予保证,“若他不想与我从此不相往来,他绝不会伤你一根寒毛。”
“我信你。”真是可惜,容先生如此温文尔雅的男子应该配个仙姿般的美人,为何会跟粗暴的楚公子凑在一起呢?
卫容骏拿起枕边的锦袋递给林言姝,“这几日多谢小大夫照顾。”
“不必了,那位楚公子已经给了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是我的心意,请小大夫收下。”
人家坚持要她收下,她也没必要客气。虽然师父医术高明,研制各种药丸,赚了很多银子,但是经常给穷人义诊赠药,银子花得也很凶。
林言姝收下银子,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将昨晚从张婶那儿听到的事告诉他,给他提个醒,“对了,最近燕王府的侍卫不时在晋阳城巡视。”她直觉燕王府的异常举动应该与他们有关。
怔愣了下,卫容骏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小大夫总是随时留意晋阳城的情况吗?”
林言姝点了点头,“师父说燕州紧临北辽,北辽一旦有异动,最先得到消息的必然是燕王府,因此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想在此地生存,要时时留心燕王府。”
“你师父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也觉得师父很了不起,可是师父说,她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比寻常人看得更透彻,知道在燕州谁的脸面都可以不给,唯独燕王府的脸面要尽可能守住,若是守不住,就是逃难的时候。”
“晋阳府府尹的脸面也能不给吗?”
林言姝的眼神一沉,容先生是朝廷的人吗?不过,她故作听不明白的道:“府尹的身分比得上王爷吗?”
卫容骏立马明白过来,晋阳府府尹虽是皇上钦点的人,甚至算得上皇上亲信,可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能够不屈服吗?
他连忙换上轻松的口吻,“就我所知,燕王仁慈宽容,很受燕州百姓爱戴。”正因为如此,皇上不愿意正面跟燕王对上,一旦内斗,受损的可是大周人民。
“我不清楚燕王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对燕州的百姓来说,燕王是个好王爷。”他至少不会鱼肉百姓。
“燕州百姓心目中,燕王想必比皇上来得重要吧?”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皇上离我们太远了,而燕王若是不好,我们日子恐怕就不好过。”老百姓都是很实际的,日子好不好过才是最重要的事。
“是啊,天高皇帝远,百姓日子不好,皇上要管,最多也只能派个正直的好官过来,又岂能如在地这些当权者能够直接左右百姓生活?”
“百姓的心愿很小,有实质的利益就感恩戴德。”
“你是不是也很感谢有燕王?”
“我看燕王还不错,不过师父说,燕王是聪明人。”
没错,燕王最大的依靠并非北辽的威胁,而是燕州百姓,皇上不怕以武力解决燕王的问题,就怕激起民怨。
既然他已经知道晋阳城的情况了,林言姝也不好再说下去,免得多管闲事——师父说过,不清楚状况,就别多嘴,免得好意变成多管闲事,好心却没好报。
“谢谢。”
顿了一下,她晃了晃手上的锦袋,“容先生已经谢过我了,而且我收了银子。”
“……”他是谢谢她告知燕王府的动静。
林言姝突然想起一事,解下腰上的荷包,从中取出一张方子递给卫容骏,“差点儿就忘了,这是我为容先生设计的四季养生方子。容先生的身子娇贵,最好能够从平日保养调理,长年下来,就不至于因为天候稍有变化,身子就遭难了。”
卫容骏打开方子细细看起来。
“容先生老是吃药,肯定闻到药味就觉得恶心,不过容先生放心,这些药膳都很美味,保证容先生喜欢。”
虽然他每次吃药都是一鼓作气的喝完,可是脸上的表情很僵硬,显然是在压抑内心深处的厌恶感。
卫容骏不自觉的唇角上扬。连爹娘都以为他是最听话的病人,说到吃药,他从不拖泥带水,没有人发现他其实很讨厌吃药,而她竟然察觉到了。
“还有,我不会害容先生,这方子可别随手扔了。”
“我不会。”
林言姝看了窗外一眼,若是那位楚公子瞧见了,很可能一把火烧了这方子。
卫容骏看出她心中所想,笑言道:“公子并非不知分寸之人,这是小大夫给我的,公子不敢毁损。”
“那就好。”林言姝再次行礼道别,顺道带走药碗。
卫容骏再一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子,珍惜的折好,放进系在腰上的荷包里。
看着高挂天际的月儿,林言姝无意识的晃动两只脚。明明已经在能力所及范围尽力帮他了,为何她还是觉得对不起他?那位楚公子绝对是个坏蛋,一边有求于她,一边却又算计她的性命,她只要多跟他相处一日,就多作一日噩梦,可容先生却是好人,若非容先生维护,相信楚公子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他们虽是一伙的,在她看来却是不同,楚昭昀是死是活与她无关,但她不能不在意容先生的生死。
“丫头,怎么了?”林雨兰抬头看了树上一眼,便在树下的秋千上坐下。
“我睡不着。”
林言姝对林雨兰的出现毫不惊讶。师父就是这样子,只要不出门,每晚安置前总要一一巡视,确定他们没有不睡觉偷看书,就是师弟,如今都十八了,在师父眼中依然是没长大的小屁孩……师父在被赶出夫家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后来小产失去孩子,因此师父看他们就像那个失去的孩子。
林雨兰忍不住翻白眼,这不是废话,难道这个时辰爬到树上是为了睡觉吗?
“我不在时,你日日早出晚归,都去哪儿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