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错不了的,只有她,才会在绳子里缠上独一无二的紫芯草,因为她说,这样绳索会变漂亮。
数十盏灯笼横在夜空里,将星星的光芒掩盖住,他不动声色地张望,人呢?那个人呢?
是她吗?如果是她,她应该就在他身旁,也一定看见他了,却不愿出来相见,为什么?
难道是她的魂魄吗?朱桓杨泛光的俊眸,闪耀着悲恸的光芒。
徐徐吹入衣衫内的风,点起希望的光亮,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时如厉鬼,时而又笑得欣慰。
这么多年来,心第一次这般有力的跳动。
“皇上?”静待多时的穆公公不明白主子此时的脸色有何意义,狐疑地唤道。
“把所有入宫参加春灯节的命妇都给朕叫来。”她一定在进宫的女人当中。
“皇上,人都已经散了。”祭坛前哪里还有人。
这么快?朱桓杨墨玉似的眸子一黯。“是吗?”
“回皇上,是。”
“好,好,朕就不信她不出来。”
“皇上,是刺客吗?”辟邪警戒地扫视四周。
朱桓杨不语,于紧握着长长绳索,幽幽地走向安华殿。
燕喜安办完公事,回到位于城东的家中,由于为官清廉,再加上周济穷苦百姓,夫妻俩只够祖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刚一进门,便看到落落在井边洗着衣裳。
“落落,我回来了。”关好院门,活泼地跳到她身边,蹲下,一起跟落落挥着衣物,当官的气势全跑没影了,那嗓子,进门前还低低沉沉的,进门后却变得细柔绵软,白净秀雅的脸上一双活泼明亮的眼睛盈着笑。
“喜安。”她抹了抹汗,勉强一笑。
“落落,你最近都不太开心。”燕喜安仔细地研究她的神情,觉得她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她一有事就搁在心里,瞒着藏着,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没有,喜安想太多了。”落落低头搓洗衣裳,雪白衣物上的污点怎么搓也搓不掉。
“我跟你讲哦!皇上颁诏,四月初七,四品以上官员都得带着家眷去祭陵,现在春色正好,落落,就当我们去踏青。”搓动的衣物的手蓦地变得更加用力,衣物嘶啦一声分成两截。
咳!燕喜安瞪圆眼睛,哭笑不得地看着可怜的衣物,现在可以肯定,落落是在不高兴了。
“落落,你是不是在怨我?是我不好啦,非要拉你陪我一起做官,这么多年都靠你替我掩人耳目,才没被人抓住小辫子,毕竟有谁会想到,有娘子的官是……”
燕喜安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嘟起嘴。
“我去给张嫂送银两,我们出门的话她吃不饱。”落落起身,擦千两手后道:“我不怨喜安。”喜安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更是她最尊敬最喜爱的人,对她恩同再造。
“谢谢落落,耶!哪来的一只癞毛猪?”燕喜安眼神一瞟,一只长得超难看的小猪出现在眼前,它正躺在屋詹下,咕噜咕噜地啃着一块大饼。
“捡来的。”落落开了院门。
“我们也要养猪啊?取个名字好了。”
“小乖。”她人已跨出门槛,声音留在门内。
“什么?”那不是她以前最爱提的名字吗??
“就叫小乖。”语毕,她的小身影已消失在屋外。
不再多做解释,落落离开只有两间瓦房的院子,疾步走向位于南边陋巷的张嫂家中,正值申时四刻,街道上人迹慢慢变稀少,天色也有些昏暗。
“把银子丢出来。”两个小贼守在陈家药铺的后门处,鬼鬼祟祟地低声说道。
反应迅速的落落一闪身,便躲藏在墙角处。
“小声点,拿到了拿到了。”后门内接着闪出来一个精瘦的男子,怀里抱着偷来的银子和药材。
落落没有出声,动作轻盈地捡起脚边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子,准备出手。
“都给我站住。”一道娇喝阻断落落的计划。
只见一个头戴草纱帷帽的小个子跳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三个小偷没想到会被撞破,有些慌张。
“把东西还回去!陈大夫乐善好施,不收穷人诊费,你们还敢偷他东西。”小个子挑开左边纱帘,露出清秀的半张脸。
对方是个姑娘!落落看清楚那半张小脸,不由得一惊,好有勇气的女子!
“哼,兄弟,给我上。”三个人慌张过后,很快把那位姑娘围住。
“我可是阎王派来的小鬼,你们最好快逃,要不就没命了。”孤身一人对敌,那姑娘却毫不害怕,双手叉腰、气焰高张的说道。
“哈哈哈。”见那个娇滴滴的小妞自称是鬼,三个小偷笑得前俯后仰。
“不信是吗?”女子竖起左手,呼的一声,一团橙色火焰在她手上跳动起舞。
三个小偷神色一变,不敢再笑了。
“我告诉你们快逃的。”姑娘挑开另一边轻纱,露出挥挥变形的另外半边脸。
“啊,啊啊啊……救命啊!”那三人见到骇人的鬼脸,吓得立刻丢下偷到的东西落荒而逃。
“真好玩。”女子灭了手上的火,放下轻纱,弯身去拾地上的药材和银两。
“我来。”落落闪身出来,帮她一起捡,看得出这位姑娘手脚不太灵活。
“谢谢你。”女子开朗地道谢。“不用客气。”
“我叫杜雨青。”女子透过薄纱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对她寡言却又干练的样子产生了好感。
“奴家燕氏。”落落头也未抬的介绍自己,她与喜安共同守着秘密,人前人后都非常谨慎和低调,她很少向人说自己的名字。
“嗯?难道你是燕喜安燕大人的家人?”
“姑娘认得我家官人?”
“燕大人深得宁川百姓爱戴,他是一位好官,我还听说,燕大人在当地剿匪有功,他娘子也出了不少力。”她家那口子为解她身上奇毒,带她寻医问药地走遍大江南北,她总不忘探听各地的状况。
落落微微一笑,手上未停地继续收拾。
“杜雨青。”忽地,一声恶面的怒咆在两个人的头顶上炸开。
“哎,相公你来了。”杜雨青笑道。
“为什么又跑出来?”
“天下有好多人需要帮助。朱桓杨那只臭狐狸做皇上又不好好治国,每天只知胡乱搞,弄得民不聊生。”也不管有外人在,她就大肆批评起当今圣上。
“你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你还有病在身。”同样戴着黑色帷帽的男子又气又担心地说道。
落落一边留心杜雨青的话,一边也感叹她虽然有个凶巴巴的夫君,但却视她为珍宝,即使她有着那样可怖的面容,她的夫君也依然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鼻子猛地一酸,她眼眶红了,她没有回到小乖身边,享受宠爱的运气……
一想到此后那个人再与她无关,他的宠爱属于别的女人,压抑的痛楚挡也挡不住的袭来,无论她再怎么想逃避,这深刻的痛楚还是永留在她心底。或许他们今生注定陌路……
“别拉,不要……人家不要走啦。”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间时,杜雨青的夫君已失去耐心,抱起娘子就往前大步迈进,任由娘子边挣扎边软软地撒娇。
“杜姑娘放心,我会把东西还给陈大夫的。”落落振作精神,对着杜雨青的背影说道。
周遭又恢复了寂静无声,她孤单的看着大地陷入黑暗,接着,亮起星星点点的烛光。
四周空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她突然好想再次听到他说,喜欢她……
第6章(1)
四月初七,风和日丽,落落随着燕喜安踏上了祭陵的旅程,她作梦也没料到,这是一个圈套,直到朱桓杨奇迹般地出现,深情又悲痛地执起她滴血的双手。
转眼间,她再无处可躲。
“落落,我依然喜欢你。”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这么说着。
烛火跳跃着,一直在她眼里闪动。
“落落听到了吗?我依然喜欢你!”
有人轻摇她的身体,那些燃烧的光亮,逐渐变成夜明珠的光华,柔和澄黄。
“落落?”
那人不停地摇着她的手,用她最喜欢的柔和嗓音叫她。
“这是哪里?”落落忽地回过神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穿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熟悉男人,然后她注意到这里是一间密室。
在山道上时因为太过震惊,令她很难接受眼前发生的事。
落落此时手心里沁满湿汗,她心心念念,万般不舍的男人正含笑地看着她。
这个人应该被埋在滚石之下,她拚了性命想从乱石里救出他来。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引她出来的计策,他安排这一切,看着她为他心急如焚、失去理智,最后点了她的穴,将她带到这里。
“这是我们的陵墓。”朱桓杨轻声回答,牵着落落的大手既霸道又温柔。“放开。”
落落咬牙动手推他,可他的身影文风不动,黑玉般泛光的眸子幽幽黯黯地紧锁着她。
“该生气的人是我吧?”朱桓杨隐忍地笑了笑,努力克制心中的愤恨。
“好了好了,我不会怪你,小乖一辈子都不会怪落落。”他相信单纯天真的落落绝对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
“千不好万不好,都是该死的燕喜安不好,他肯定没安好心,对你说了花言巧语,骗你成亲,你又那么单纯、无依无靠,结果才会被逼无奈地嫁给他,对吧?”
他一会再去好好收拾他!朱桓杨在心底无声地补上这一句。
他的声音软化了她的心房,可一想到他的妻妾时,那些酸涩和怨怼的情绪怎么也抹不去,春灯节上他亲密地扶着他的皇贵妃那一幕不断掠过她眼前,一再地提醒她,那是她心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落落定定神,躲开他的视线,沉默地观察四周。
他说这里是他们的陵墓?这个地方无门无窗,雄伟辽阔,至少能停上二十辆马车,四壁是用上等石材堆砌而成,正北面有两张白玉床,两边的石墙上绘着巧夺天工的壁画。
墓墙两边,各有三十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幽冷的墓室照得透亮。
“落落。”朱桓杨往前靠了靠,在她雪白的颈子处用力嗅了嗅,很好,熟悉的伽罗香,她还带着他给的信物。
他笑了,无比欣喜。
落落狠狠瞪他一眼,抗拒地往后退。
他轻声咳了咳道:“落落,我知道你怪我没能及时找到你,但我有苦衷的,我冲进大火里找你,然后被赶来的十弟打晕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几十里外,他还把我搁了起来,等我再回去时,龙阳郡已经消失了。”
那一年,在缕缕不散的浓烟里,他痛得忘了自己,那座消失的城池,土里藏了他最深爱的佳人。
“你有别人了,放了我!”她晶莹的眼睛里滚出热泪。
原来她在吃醋!朱桓杨蓦地发现这件事,喜出望外,由于太过惊喜,他不得不按住自己的胸口,压抑情绪的起伏。
“从始至终,我的妻只有你一个人。”他拉着挣扎的落落,把她带到右边那张白玉床前,“你会看上面的字吗?”她倔强的不想去看,可又无法拒绝朱桓杨,不论心里再怎么怨他恨他,她还是最容易向他屈服。
“冬楚大行端纯皇后燕氏碧落之灵。”白玉床前三尺高的乌木牌位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她的名字。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她的喉头,她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只能呆看着夜明珠的光亮照耀着陈旧的牌位。
“不管我有多少妃子,只有皇后才是天子的妻,落落,兴建此墓,是我以为你已不在人间,但我也不许任何女人占了你的位置。”朱桓杨再次握紧她的小手,深情地向她解释。
她泪眼蒙胧的望着他,心事藏不住的都写在脸上。
朱桓杨用掌心摩挲着她越发清艳的脸庞,目光显得疲惫却真诚。
“旁边这张玉床,是我给自己留下的,原是想今世失去你,只好在死后与你共眠。”从他登基起,便开始投入巨额银两修筑他与她的最终归宿。
“我很想你,有时相思难熬,我就会来到这里。”他放开落落,独自躺上左边满雕龙纹的玉床,伸出手抚摸着另一张玉床上,被白缎束起的一撮青丝。“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不会感觉到寂寞,想到能与你一起同眠相伴到来世,我就很满足了。”
她的发被放置在雕满凤纹玉床上,就好像她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一般。
这六年,他的心是空的,身边女人虽多,可没有一个人能占领这个空位。
他缓缓说着,温柔笑看她的眼睛,情真意切。
落落站在那,好似踩在锦云上,整个身体又暧又轻盈,充满不可思议的感觉。
从惊讶到原谅,根本无需太多时间。他的情真意切,重重触动她刻意压抑的感情。
“躺在这里时我总会想,你死了,每个时展对我来说都是一神凌迟,令我忐忑不安的空洞随着时间越长变得越大,我好像已不复存在,只该躺在这墓里,静静等候死亡的来临。”
“小乖。”珠串似的眼泪打湿落落雪白的衣裳,自从与他分离,她只穿白衣,用他最喜爱的颜色包裹自己。
“落落不哭。”他慌了,连忙起身搂紧她轻颤的身子,下巴温柔地磨蹭她小小的发旋,心中盈满充实感。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落落别哭,你看,你弄丢的簪子我都收着呢。”他从怀里拿出在火场捡到的簪子,这两千多个日夜,从不曾离身。
“我有带着你给我的香。”她掏出挂在颈上的小香囊,认真地捧到朱桓杨的眼前。
那个锦囊不但有他的味道,还沾染了她特有的馨香,他的身心顿时涌出一股热浪,他轻嘀着气,她的丰润芳唇就在眼前,如此诱人,勾起他一亲芳泽的冲动,他心痒难耐地看着她。
“来看看这里。”他转过头不敢再看,他们才刚重逢,眼下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吓坏她。
“嗯?”落落被引到墓壁前面,一头雾水的问。
“我命工匠精心绘制的。”朱桓杨指着墙上的画道:“这是我不小心被你弄进陷阱里。”
“什么?”借着夜明珠的光,她见到墙面上一幅又一幅他们之间的故事。
“这是我们的相遇,然后你烤鱼给我吃,接着,我们在龙阳郡重逢……画得好吗?”这样在一旁看着自己一步步进入他的生命里,落落思潮起伏。
“过些时日,叫工匠把壁画后半部都改掉,我让人把我们的大婚风光地画在上面,好吗?”他要娶落落回家,从此再也不与她分离!想到她要嫁给小乖了,她先是欣喜若狂,但下一刻,像是想到什么,她却笑不出来了,脸色蓦地一变,沉默地退离他的怀抱。
“落落,怎么了?!你不喜欢小乖了?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朱桓杨有些无法置信。
“可是喜安……”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山林里生活的孩子了,她知道自己目前的身分是燕喜安的夫人,他是皇帝,她身为他臣子的妻子,怎么能嫁给他,会不会惹来麻烦呢?而且这样的话,那个秘密怎么办?要是喜安的身分被识破,喜安会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