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划过,落落的一络青丝被削掉,朱桓杨用月白色的布条把这束秀发捆住,放进自己的怀里。
“落落,这是你对我的牵绊,不要忘了,任何时候都要记着,你不是孤身一个人,你还有我需要惦记。”见自己的发贴在他胸口,她的脸如晚霞般灿烂。
“看你这么乖,这个还你。”朱桓杨收起匕首,拿出藏了多时的簪子,这是初遇之时,他从落落那里夺来的,如今,他轻轻地将簪子簪上她的发间。
“小乖小乖,落落的簪。”她欢喜得哇哇叫。
单纯欢乐的她逗得他开怀大笑。两个人笑闹一会儿,便心满意足地相拥而眠,梦魂相连。
翌日一大早,刚用过早饭,辟邪就狂奔入大帐吼道:“殿下,庞勋疯了!他昨夜叫人堆放柴草,今天一早,他便把都尉府给烧了,这还不打紧,因为风势太大,龙阳郡整个也跟着烧起来了。”
“这个庞勋真是太沉不住气了!说好十天以后再敬他的啊,他急什么?”朱桓杨鄙夷地撇撇眉。
“怎么办?”
“先到高处看看火势,这极有可能是庞勋的诱敌之计。”
朱桓杨抖抖月白色袍子起身,回头看了看落落,只见与他着同样颜色襦裙的她惊呆地坐在后面。
“落落?”她没回答。
“落落!不要怕,只是小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以为她被吓到了。
她手心出汗,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中狂喊:喜安呢?喜安在哪里?
“殿下!”辟邪声声催促。
再次用眼神安抚落落,朱桓杨吩咐帐外士兵看好她,便与辟邪一起攀上可眺望龙阳郡全貌的丘陵。
今日风势又大又急,龙阳郡被浓烟包裹着,上升的青烟逐渐笼草了四方天空。
风里除了被吹起的草屑之外,还有从龙阳郡里飞过来的白灰。
远远望着,朱桓杨仿佛也能感觉到燃烧的高温。
劲风扫过,浓烟里吐出艳丽夺目的火影,也带来龙阳郡里凄厉的哭喊和哀号,那情景犹如炼狱。
“殿下,太惨了,我要找人去救火。”辟邪看不下去了,他冲下丘陵,回营搬救兵。
冷冷地看着火光,朱桓杨没有阻拦。
“风这么大,怎么救?”他喃哺自语,感觉着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他的袍角。
倏地,他眼角闪过一袭月白色的襦裙,心下大惊,望着那再熟悉不过、他特定命人订制的罗裙,朝向龙阳郡喷着火焰的城门。
他认得那件和自己衣衫同样颜色料子的月白色襦裙,即使再想否认,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的落落。
这个时候,她不要命地跑去龙阳郡干么?朱桓杨的心被扯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殿下,你快下来啊,那姑娘跑了,我不许她走,可拦不住她啊。”穆公公在小丘下没命地叫道。
朱桓杨脑袋里一片空白,等他再有知觉的时候,他人已在龙阳郡里。
四周已陷入火海,身侧都是不断涌上前的灾民,他们哭得呼天抢地,身后火势铺天盖地而来。
他不在乎一切,不在乎火烧着了他的袍角,不在乎烧伤他的手臂,不在乎掉落下来的木梁几乎要夺去他的生命,他只是紧张地四处张望,不放过任何一个白色人影。
“落落,你在哪里?”再往火海深处走,竟然一片宁静,没有人声哭喊,只有烈焰烧灼时的劈啪之声。
满身满眼皆是熊熊烈火,他的落落呢?
“殿下!快出来,殿下,你在做什么?”
声音远远传来,好像是穆公公跟辟邪的声音,但不是他的落落。
“该死!混账东西,你还不快滚出来。”
这好像是小十弟声音,但他才不管,他只要他的落落。
又是一阵狂风扫过,火焰像在嘲笑他似地呼呼上升,他的脸被烫起了泡。
脚下踩到什么,他低头,看到的竟是落落的簪子。
他目光呆滞地把烫人的簪子拣起来,木然地收入束带里,在簪子之下,看见了被烧毁的破碎白色锦锻。
怎么可能!他的心口仿佛被一阵重击,他压低身子,仔细看那丁点布料,可还来不及看清楚,就感觉到有人冲到他身后,狠狠地将他击晕过去。
“你他妈的又在玩什么鬼把戏?!”那瞬间,他听到小十弟的咒骂声。
不!他还没找到他的落落,他不能晕过去……
第5章(1)
身披明黄龙袍的男子,俊雅地端着一杯热茶,站在绽出花海的桃树下,感叹着年华的流失。
又是一年新春。
时间真是一点都不等人,六年了,历经他登基、小十弟找着娘子,接着他无聊地找了个小女贼斗跑他亲亲十四皇叔。
哎呀,无聊啊!最近都没什么有趣的事吗……
“皇上,吏部尚书求见。”穆公公在殿外高唱道。
“宣。”放下热腾腾的茶,他由御书房的院子踱回室内,嘲弄且带点玩世不恭的态度瞬间被亲切所取代。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他热络地上前,扶起老尚书。
“皇上,今日老臣带来几位新晋入京任职的巡按。”
“哦,朕想起来了,快宣他们进来吧。”没过多久,四、五个青年官员被引入殿内。
“皇上,这位是张智有,曾任苏南郡守,任内两袖清风,深得百姓爱戴,现任四品巡按。”
“好,年轻有福。”
“这位是卢云,曾任准州州牧,明察秋毫,是当地百姓口中的卢青天。”
“老尚书,你提拔的门人,个个都是栋梁之材啊。”
朱桓杨笑弯了眼睛,当朝皇上出人意料的平易可亲,让他们觉得能为他效力真是三生有幸。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正在想,这批清流才子们进入朝中,跟冯太师等权臣抗衡,斗得鸡飞狗跳是必然的,他有好戏看了。
吏部尚书再介绍了几位,最后轮到一位矮小的官员。“皇上,这位是燕喜安,四品巡按。”
一听见他的名字,朱桓杨眼皮一抽,胸口像被利刃刺入,他想起了那个有着同样姓氏的女人燕喜安,因为这个名字,他多看了这位白净的年轻人两眼。
他个头不高,在几位年轻官员里是最矮的,身材瘦小,可谓弱不禁风,脸皮很白净,对于男子来说太过于秀气,但对女子来讲又太过刚硬,不过总体来说燕喜安还算得上清俊。
见皇上在意燕喜安,老尚书忙道:“皇上,燕喜安曾任宁川郡守,为官清廉,学识渊薄,在当地不但接济贫苦人家,还剿匪有功,所以老臣特调他入京做四品巡按。”
“爱卿,十四皇叔朱守镇不满我这个天子,带走一大批老臣去了天极岛,朕痛心疾首啊,朝中如今也不太平,多亏有你力撑。”朱桓杨仿佛真情流露,用力地拍拍老尚书的肩膀。
“皇上,卑职与朝中上下定会全心全力辅佐皇上。”
那些新晋官员都在想,自皇上登基后,冬楚就有传言,皇上乃是一位行事但凭一已喜好的邪帝,现下看来完全是无稽之谈,冬楚如今纷争四起,边境又屡遭青狼族进犯,一定都是冯太师那群贪官尸位素餐的结果。
“好了,天色不早了,王尚书,你挑的人朕都满意,望你们日后做出一番成绩给朕瞧瞧。”
傍晚时分,吏部尚书带人离开。
朱桓杨瞟了眼满桌的奏折,唤穆公公过来,“今晚你把奏折看了。”
“为什么是我?”他苦着脸道。
“你可以不看,但你不看的话朕就通通把它们烧掉。”说完,耸耸肩离去,冬楚的江山是好是坏,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初他处心积虑得到这个位子,就是要让冬楚重重的摔下,再也起不来。
“皇上……”
“冯贵妃求见。”御书房门前的小太监禀报。
朱桓杨神色冷漠地站在原地。
冯贵妃入内,看了看他的脸色,缓缓请安,“臣妾见过皇上。”这宫里没有皇后,她便是这座宫殿中地位最高的女主人,掌管着六宫之事。
“该用晚膳了,一道用膳吧,有什么话,一会再说。”朱桓杨迈出大门,前往安华殿。
片刻后,他便跟冯贵妃坐在丰盛的菜肴面前。
“皇上,春分将至,一年一度的春灯节就要到了。”确定他今日心情不错,她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嗯。”朱桓杨懒懒地看了冯丽一眼,心想她真是聪明绝顶,不过一位香的时间里,从微笑到开口的时机,全都经过精心的计算。
但这些算计哪能逃过他的眼睛,这样的女人只会让他充满戒心,根本无心欣赏她的才智和外貌。
“为了节省宫内花销,臣妾与户部的人商量出一个对策,能不能请京中四品以上的命妇过来张罗宫中各类杂事?”
她入宫三年,每天都在观察皇上,试图讨好他,这种讨好看似有用,让她在众多佳丽中登上了皇贵妃之位,皇上尚未立后,她俨然已是母仪天下的六宫之首,但实际上,却又好像没什么用,因为虽然她已是皇贵妃,但皇上宠幸她的日子屈指可数,至今她都未生下一儿半女,不免有些不安,担心自己的位子坐不稳。
“嗯。”朱桓杨埋头夹菜,漫声应道。
“谢皇上恩准。”
“你放手去办吧,吃菜。”他头也不抬地招呼她。
“谢圣上。”冯贵妃谨慎地提筷,拘谨地夹起眼前的一朵蘑菇。
“爱妃,叫朕一声小乖来听听。”朱桓杨忽地放下筷子,失去用膳的兴趣,握起白玉杯,若有所思地说道。
冯贵妃像被针扎了一下,冷汗流了下来。
“小乖”这两个字简直是后宫禁忌,她不清楚这两个字对皇上有什么意义,但凡被皇上下令叫出这两个字的妃子,几乎都被关入了冷宫。
她搜索枯肠地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酒杯中的倒影,朱桓杨勾起一个泠笑,他好想再听见那稚气的嗓音,不带算计、干净澄澈地叫出小乖两个字,可是宫中女子谁能做到?她们只会污了这两个字的意义。
想起那个纯净如水的女人,她的目无声无息地攻陷他的心,用最真的情感,让他这个阴邪淡汉的男人体会了此生唯——次的生死相许。
她走了,他的情死了,血也更冷了。
他以为落落走后,自己变得越来越邪佞,毫无人性,没想到其实他还是有难忍的心酸遗憾,落落与他天人永隔后,他就明白,即使他已是九五之尊,仍无法挽回这个事实,初识落落时,他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现在他们真的“两处茫茫皆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回那个他真心爱过的女子……无力与无奈令他心灰意冷。
冯贵妃颤抖地放下筷子,脸色惨白。
“哈哈哈哈,朕开玩笑呢,用膳吧,春灯节的事就劳烦爱妃了。”朱桓杨皮笑肉不笑地说完,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他留冯丽在身边是为了让无恶不作、无钱不贪的冯太师坐大,挖空冬楚根基,此时把她丢到冷宫,可就违背他的计划了不久后,春灯节到来,当日的酉时一刻,朱桓阳与冯贵妃一同登上祭春坛,他们一同望着满眼的春灯和坛下跪成一圈又一圈的群臣和命妇。
鼓乐齐鸣,春灯节正式开场。
欢声乐曲中,冯贵妃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身子倒向皇上,几乎要摔入他的怀里。
朱桓杨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小声道:“爱妃小心。”
两人在众臣面前一副恩爱情深的模样,底下却有人看得满肚子酸水。
“喜安,上面的那个人是谁?”场中僻静的一角里轻轻响起低低的询问声。
“皇上。”燕喜安小声回答,宏亮的乐曲盖过两人的交谈。
身着白裳的人顿了一顿,拉出颈间悬挂着的小锦囊,凑到鼻子边,深深地嗅着里面的香气,表情平板无波,“皇上,他是皇上,那个女人呢?”
“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问话的女子傻呆呆地重复。
“她就是当朝唯一的皇贵妃,皇上的娘子。”以为她不明白,所以强调了下。
倏地,拿着小锦囊的玉手一个不小心,揉碎了锦囊里的伽罗香。
燕喜安担忧地看向她,那个小锦囊是她的命根子,向来不让任何人碰,宝贝得不得了。
“他的娘子?”她的声音轻朝朝的,听不出情绪。
几年来,她跟随喜安在宁川为官,遇到的人比前半辈子加起来还多,学了不少世俗知识,也跟喜安读书习字,虽然称不上能言善道,但已能流畅地表达心中所想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对外界懵懵懂懂、只知打猎的女子。
“嘘,乖,回家再说。”周围的官员都在看他们,燕喜安只得哄着身边的人。
她不再问,心已经死了,表情有着死灰般的静寂。
她没想到他没有死,还做了皇帝、娶了别人,他的牵绊再也不是她了。
而她却还留在原地,痴痴地守着他,受着他无形的影响,那场火灾过后,她再也找不到他,只能忍住心痛将他放在心底,从不对人说起,她当他是自己最宝贝的回忆,现在却彻底遭到了背叛。
一身白杉衣裙的她深吸了口锦囊的味道,心被千万根无形的箭射穿,她又看看祭坛上接受朝臣跪拜的一男数女,愤怒、失落在平静的外表下蒸腾,五脏六俯仿佛都被撕裂般疼痛。
环绕着她的沉稳伽罗香,顿时变成一只怪兽反扑过来,噬咬着,嘲笑着,疯狂地袭击她。
她悲哀的发现,他有人陪了,他不再需要她。
他为什么要教会她喜欢的意义?为什么要告诉她喜欢是何等的重要?
燕碧落刺痛的眼眶灼热,却掉不出泪。
第5章(2)
春灯节的仪式进行了两个时展之久还未结束,朱桓杨便兴趣缺缺地退场,他留下嫔妃和群臣,独自登上龙辇,返回祭坛北面不远处的安华殿。登车没多久,前方的仪仗却起了小小的骚动。
“停下。”护驾的辟邪沉沉地指挥道。
“出什么事了?”朱桓杨在龙辈内懒懒地问。
“敢禀皇上,前方悬挂的花灯掉落,请皇上稍待片刻。”七、八盏花灯绑在一条绳索上,适才起风,灯盏及绳索被吹翻在地,挡住了回安华殿的路。
“不必了。”此地离安华殿并不远,他难得好兴致地说:“今日月与灯辉映,风儿也暧,朕想走走。”朱桓杨缓步前行,仰头看着空中的串串花灯。
烛火闪耀灿烂,夜空如同白昼。
突然,他站在一串花灯前停住脚步,目光死盯着串连花灯的绳索?那条普通的绳索间,夹杂着一抹相当特别的紫色,吸引着他的目光。
“解下挂灯的绳子。”他的神色有了变化。
侍卫不敢怠慢,连忙解下高高系着的绳子。
朱桓杨压低呼吸,接过侍卫呈上来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