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的是,她们四个女子不但都没人来救,还又多了一个人质,薛太太,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不得不说年纪有差,唐太太跟薛太太都镇定得多,陈小姐跟李小姐就很慌乱,尤其李小姐,一讲起婚事就落泪,卓正俏也很同情她,可是没办法,她自己也很为难。
十天不短,因为大家的伤都好得差不多,因此所有人的脚底又被划上几刀,那个痛啊,真言语无法形容,椎心刺痛。
而且既然是肉票,当然也不会被当成人看,没得洗澡,没得洗脸,衣服都脏得不行,李小姐似乎因为打击过大,还发了低烧,卓正俏求那婆子给点药,那婆子就乐得这些名门太太小姐求自己这低贱的婆子,见卓正俏那样富贵的打扮却低声下气的不断拜托,得意得不行,高兴过后给了两颗药。
李小姐吃了,果然好些,至少清醒得多。
李小姐泪眼汪汪,“言二少奶奶,谢谢你这两日照顾我,若我们都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请母亲上门报答。”
“别说这些了,摸起来还是有点热,再喝点水。”
李小姐乖乖喝了,躺回稻草上,眼泪又流下来,“我以后回去再也不跟我爹娘赌气了,我要好好孝顺他们。”
“这就是了,只要爹娘在,什么都不用怕。”
唐太太微笑,“言二少奶奶真好。”
“我们都这处境了,不彼此照顾,难不成看着自己人一个一个倒下。”
窗外的天色渐黑,早春寒冷的空气又渗进来,卓正俏把自己缩成一团,十日吃不好,都瘦了,腰带多出一大圈,心想,言萧你怎么还不来啊,我的脚底疼死了,我不想被划第三次,鞋底都是血迹,一层一层沾上去,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怕。
卓正俏一边想,一边睡意渐起。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突然有人摇醒她,“言二少奶奶,你听听是不是有声音?”
是薛太太。
卓正俏屏气凝神,真的,隐隐约约听见呼喊与打斗声,虽然很小很远,但那绝对不该出现在荒山上。
卓正俏一下清醒,有人来救她们了?
连忙把唐太太,李小姐,陈小姐,薛太太都唤醒,几人把门拴好——不知道是官兵还是哪户人家请了镖局的人杀上来,但总之,她们这几个肉票都很危险,说不定就会被抓来当人肉盾牌。
陈小姐十分兴奋,“一定是我爹。”
卓正俏想,大概也是,毕竟这边只有她一个官家小姐,而且她娘是大理司直最宠爱的姨娘,就算大理司直舍得一个女儿,那姨娘肯定也舍不得,会求着老爷想办法救回来。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众人又期待,又害怕,五人缩在角落,手握着手,没人讲话,但却都能感觉得到那种的紧张氛围。
卓正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砰的一声,什么摔在门上。
火光透过窗子,把柴房照得比平日夜晚要亮得多。
砰砰砰砰,有人敲着木门,“出来。”
不喊还好,一喊五人全部往后缩了不只一点点。
“是不是在里面,把门打开,我们是来救人的。”
听起来更可疑了。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同时连呼吸都变得小声许多。
就在这时候,卓正俏听到让她不敢相信的声音——
“正俏?你在里面吗?”
言萧!
是言萧!
他来救自己了。
卓正俏起身想跑去门边,但脚底太痛,一下跌在地上,连忙爬过去把门打开。
门开的瞬间,外面十几支火把明晃晃的,她已经适应柴房的黑暗,陡然看到明亮,整个人往后缩去。
言萧往前几步,一下把她抱住,“正俏。”
卓正俏搂住他的脖子,憋了几日的眼泪一下流出来,“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呜……”
“对不起,来晚了,这几日很害怕吧?”
“……嗯。”
“这里太隐蔽,那些土匪留的信息又不多,所以找了好多天。”言萧紧紧抱着她,“你没事就好,我就怕晚来一步,会遗憾一辈子。”
卓正俏突然闻到血腥味。
原本以为是自己鞋子传来的,但又觉得不对,这血腥味太近了,她连忙把言萧推开,仔细检査他,这才发现他左脸颊有个刀伤,虽然血已经停了,但流得整个脖子都湿润,一看这样,眼眶又红,“你怎么自己来了,又不是衙役,也不是武师,要怎么跟土匪打,现在都受伤了,疼吗?”
言萧笑着摇头,“见到你,不疼。”
卓正俏这才想起一件事情,自己脏了十天,没洗澡,没换衣服,其实很臭,连忙推了他一把,“离我远点。”
言萧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十天没洗过澡了……”
言萧大笑,把她拉回怀中,“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就这点事情,我找到你了,谁还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说了一会话,言萧想拉她起来,卓正俏道:“我走不了。”
言萧这才发现屋内的女子踉卓正俏都是跪在地上的,有个年轻女子甚至是爬着出来,心里一凛,摸了摸她的小腿,没断,脚踝也是好的,看到鞋子那满出来的血迹,瞬间懂了——
为了防止逃跑,她们的脚心都被划破了,所以人人走不得路。
他把卓正俏抱了起来,“我带你回家。”
卓正俏十日落难,此刻在丈夫怀中,只觉得心安,舒服,看着他脸上为了救自己留下的伤痕,内心又舍不得。
但这也许是老天给的试炼,他们夫妻经过这考验,以后会更亲密无间。
卓正俏问起是怎么找到她们的。
言萧道:“原本想报官,但想着报官速度太慢了,一层一层上去,等真的公文出来,恐怕要好几个月后,所以我请了京城几间镖局的镖师出来帮忙,只知道这一带以前有过土匪出没,但山头太大了,还得请猎户帮忙认路,直到昨天才发现入口,但因为是白天,怕打草惊蛇,一直等到晚上他们睡了,这才攻进来。”
“下次这种事情,你记得在后面就好,你脸上的伤,不知道能不能好。”
“不会有下次了,以后你出门,我会给你配给几个女武师,就算不能保证无恙,至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
言萧说着,还是十分愤怒。
如果说让卓正俏被押走,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那至少事后在他询问时要尽最讲淸楚好让他有线索,祖母跟母亲年纪大受不住惊吓就算了,那个孟氏才二十几岁居然也装病,他几次派黄嬷嬷去问,到底匪人几人,什么模样,哪里口音,那孟氏居然说完全不记得,后来甚至说怀孕不舒服,不见。
若是那孟氏早点说出匪人是外族口音,那么他根本不用找这么久,这附近二十年前就有一群外族人聚集。
卓正俏伸手抚平他的眉心,“别生气,我活着呢。”
“你要是不在,土匪窝我一定端了,还有那孟氏,也别想好好活着。”
“别气,真的,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得,我好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双手揽着丈夫的肩膀,耳朵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怦怦,怦怦,内心渐渐放松。
卓正俏,不用怕了,你正在丈夫怀中,很安全。
十天没有好好休息,此刻一旦放心,就觉得倦意涌上,闭上眼睛,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第十三章 烂摊子自个儿收(1)
卓正俏回到言家,却发现家里有另一件好事在等她——全嬷嬷跟花好月圆都没死,只不过受了重伤,都在疗养。
卓正俏一听,马上就要去看,也顾不得自己还没梳洗。
后罩房中,全嬷嬷,花好,月圆,三人都躺在通铺,由全嬷嬷的女儿照料。
三人一看卓正俏由言萧抱着进来,撝着还没好的伤口就要下床,两丫头马上哭出来,仝嬷嬷也是老眼含泪。
“老天保佑,小姐没事。”全嬷嬷又是哭又是笑,“不然老奴死了也无法交代。”
卓正俏连忙道:“全嬷嬷,别这样说。”
言萧把她放上通铺,主仆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小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花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只恨奴婢当日已经昏了过去,不然好歹跟着小姐一起被抓,也免得小姐一个人害怕。”
月圆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都没事,太好了。”卓正俏内心喜悦已极,“我当时见后面马车下一直有血流出来,还以为你们都不在了,现在能活着真好。”
月圆突然惊呼,“小姐的鞋子——”
都是湿了又干的血迹,黄褐色的,暗红色的,还有鲜红色的,一层层叠着。
她们也听过一些土匪的手段,这下全想到了。
全嬷嬷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这下更白,“小姐快些回房,请大夫来看看,千万别留了疤痕。”
卓正俏倒是不在意,“肯定留疤了,不过没关系,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好。”
后来在全嬷嬷再三催促下,卓正俏才让言萧抱回房中。
下人自然已经准备好热水。
卓正俏正想着花好月圆现在连床都不能下,难道让黄嬷嬷帮自己洗?有点尴尬,但要是让人家知道一个二少奶奶居然没人帮手,传出去是言萧没面子。
正当考虑的时候,却见言萧把她抱往洗浴间。
卓正俏搂着他的脖子,笑问:“你抱我进来,难不成要帮我洗?”
“那是,我是你丈夫,我不帮你洗,谁帮你洗。”
卓正俏原本只是开玩笑问问,没想到言萧真有这打算,一下子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又有点高兴。
东瑞国男尊女卑,只听过妻子服侍丈夫洗浴,没听过丈夫服侍妻子。
好,她卓正俏就当东瑞第一人。
饶是已经当了半年的夫妻,在床铺以外的地方解衣服还是有点害羞,烛火很亮,照得浴间明晃晃的,好像白天。
外衣,中衣,然后是里衣。
她知道这不是脸红的时候,但完全控制不住。,
言萧先舀水把她脚上的斑斑血迹洗干净,小心翼翼的,一点都没碰到她的伤口,然后敷上一层药,这才抱着她进入浴桶。
一碰到热水,那真是整个人舒服了,往下一沉,让热水淹过头脸,这才浮出水面,吐了一口气,“真好。”
言萧拿过牡丹露水给她洗头。
她就靠着木桶,身心完全放松。
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头皮,舒服得要上天。
洗完头,言萧粗手粗脚的给她盘起来,然后拿着布巾洗她的颈子,洗她的背,“瘦好多。”语气中有着满满的疼惜。
“放心,我这几日一定好好吃东西,包管一个月内胖回来。”卓正俏突然想到一事,“对了,这事情我娘家知道吗?”
“没有,我已经封锁消息了。”
“那就好,我娘身子不好,真不能再受打击了。”
言萧没说的是,老太太等三人回来后,有一封给卓家的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写好了,所幸房门已经是他的人,也够机警,拦了下来,他一看是孟氏写的,讲述怎么遭难,卓正俏如何被抓,现在生死不明,然后还假惺惺的要卓太太保重。
所以他决定以后不会再帮孟家了。
以前帮孟家,是因为言祝相求,言萧希望家里和平,所以答应哥哥,在生意上提点一下孟家。
可没想到一来一回把孟家养惯了,好像以为他言萧真欠了孟家什么,孟氏如此不知好歹,家里就让她一个人负责去。
言萧也写了信给孟家,说孟氏对自己妻子无礼,孟家之事,以后不再插手。
孟家这几日都有派人到言家要拜访,但言萧不想见,他这个小叔不能收拾孟氏那个大嫂,但孟家的人可以收拾自家的女儿。
不过这么糟心的事情,没必要让正俏知道。
洗好澡,言萧抱着她出浴桶,想给她穿衣服,却是没办法了,他这辈子连自己的衣服都没穿过,当然不可能帮人,只好叫黄嬷嬷进来。
回到房间,大夫自然早就在那边等了,是一位姓欧阳的女大夫,专门替大宅的太太奶奶治病,医术好,口风也紧。
就见她拿着烛火仔细端详卓正俏受伤的脚心,又按按她的腿,膝盖,让她伸伸脚,一番询问后说应当只是皮肉伤,养一养就会好,只不过因为没有及时医治,会留疤。
言萧内心大石落了地,以后不影响走路就行,留疤什么的他倒是不在意。
欧阳大夫开了口服药,说回去做敷料,中午以前会派童子送来,这便离开了。
一夜奔波,夫妻总算可以躺着,卓正俏整个人被言萧抱在怀中,男人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背,一下亲她脸颊,一下咬她耳垂,她笑得不行。
“还笑,我这几日都担心死了。”
“我是因为高兴嘛,能这样两个人一起,真的好幸运,好幸福,土匪简又冷又饿,真难捱,还是回到家里好,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言萧被她最后两句哄得十分舒服,“那是,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
“所以我只是饿而已,一点都不担心,一次也没哭过,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一定会把我找到。”卓正俏蹭蹭丈夫的下巴,“辛苦你啦。”
言萧亲亲她额头,“我算什么辛苦,你身上都没几两肉了。”
他怎会不知道妻子喜欢美食,一个喜欢美食的人突然变成一天两顿,还一定只有粗食,怎么受得了,而且也不知道土匪会怎么对自己,肯定害怕吧,所幸脚掌上的伤只是皮肉伤而已,不然他要心疼一辈子。
两人能这样宁静的在床铺上相拥,真是老天保佑——不过言萧也想到一件事情,土匪怎么这样刚好就劫到言家的马车,一般商户出门拜菩萨而已,又不是一路敲锣打鼓搞得人尽皆知,谁会知道?
京城有大官,有富可敌国的商人,言家的马车其实不算特别华贵,他要是土匪,肯定劫车家、曾家那样的大户,言家在京城,真的不算特别。
到底是谁——
卓正俏修养了十余日,终于把脚心上的伤养好,都已经结痂,又自己落了痂,现在除了疤痕,也不觉得有哪边不对。
当然,一旦病好就得开始尽孝——卓正俏也不是装死的个性,心想反正逃不过,还不如早早开始。
时序进入晚春早夏,已经不需要穿到锦衣,穿着双面丝绣交领襦裙,不是花好月圆在身边,真的没办法那样贴心,但想想,言萧给她找的喜华跟清竹也已经够努力了,毕竟不是打小伺候,弄成这样还行。
看到喜华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卓正俏笑说:“挺好看的。”
喜华松了一口气,“谢谢二少奶奶。”
卓正俏起身,深吸一口气朝老太太的松柏院过去。
进入松柏院时,孟氏跟言太太都已经在了,卓正俏心想,这言家到底多讨厌他们夫妻,明明是辰初的时间,她也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迟到,但言太太早了,孟氏也早了,所以就是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