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真冷。
银霜炭都烧了起来。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过年到了。
言家不愧是皇商,年夜饭二十四道大菜,卓正俏喜爱美食,兴致很高,每样菜都会吃,干贝香菇,白云猪手,银针鸡片,芙蓉鲤鱼,八宝素烩,沙锅牛尾……饱,吃得好撑。
最后的香茗送上,年夜饭就算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拜年。
家里九个孩子,自然十分热闹,只不过都是女娃,言老太太的脸色就不是太好看,给了荷包,只交代言祝那边刚刚怀孕的符姨娘,“你要是这胎给我们言家生了个儿子,我就让你当祝儿的平妻。”
符姨娘一听大喜过望,马上下跪,“奴婢一定尽力。”
孟氏不乐意了,“老太太,这符姨娘不过是个家生子,怎配当平妻。”
老太太不悦,“你膝下九个孩子,都是女娃,足见是你品行有损,菩萨才不给儿子,我都没说你,你倒是先喊冤,你出去问问,哪个少奶奶膝下这么多女儿,还在家里吃好喝好,我没让你上山念经,你倒埋怨我来了。”
孟氏便不说话了。
让卓正俏来说,孟氏就是欠揍,虽然生男生女不是女子决定,但在古代,在东瑞国,那就是女子要负责,老太太平常已经对她不错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跟老太太杠起来,傻子也不是这样当的。
言老太太发作了一顿,似乎不满意,“萧儿,萧儿媳妇,你们也别看好戏,说来你们膝下也没孩子,得多念经,少幸灾乐祸,不然下一个女儿满窝的就是你。”
卓正俏心想,这幸灾乐祸的到底是谁啊,想顶嘴,言萧却悄悄拉了她一下,“孙儿知道,祖母放心。”
言老太太还不放过他们,“萧儿媳妇,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让你抄祈子经,可都有好好抄写?”
卓正俏内心翻白眼,但为了不让言萧难做,表面还是恭恭敬敬,“回老太太,孙媳妇每天早晚都抄写。”
“心要虔诚,人要端正,不然抄了也是白抄。”
“是,孙媳妇受教了。”
言老太太发作一阵,终于满意了,“我累了,散了吧。”
就见言老爷松了一口气似的,“母亲,儿子送您回松柏院。”
老太太又回头,“今日就由萧儿守岁,能者多劳,反正你在外奔波也常常少睡,没差这一天。”
言萧道:“是。”
卓正俏心想,妈的,臭老太婆,偏心也不是这样吧,家里有两个儿子的,哪户不是轮流守岁,只有言家,言祝是宝,不能熬夜,言萧是草,不睡也没关系,简直可恶。
戌时,卓正俏回到了院子,心想,怎么样也不让言萧一人守,换下盛装,穿了简单又保暖的外出装束,这便打着伞到了大厅。
言萧点着烛火,正在看书。
听得脚步声,见到一身猎装的妻子,笑说:“这么晚要去哪?”
“跟着你守岁。”
“我习惯了,你回房休息吧。”言萧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很高兴了。”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我喝了一大杯浓茶。”卓正俏调皮一笑,“你现在让我回去,我也睡不着啦,我在这陪你。”
言萧心里一阵甜,慢慢的漫开,从心脏,到百骸。
是,祖母偏心,父亲母亲也当作没看到,可是他有个好妻子,这个好妻子千金不换。
时序过得很快,转眼入春,院子树叶绽绿,青草冒芽,桃花梨花开得满枝头,都在告诉众人,春天来了。
春分,言家照例要上观音山去祈福,以前是求家宅平安,这几年开始求男孙,生男生女,是看女人肚子是否争气,言家的男人当然不参与。
卓正俏也很久没出去走走了,心里还是高兴的,只要把老太太当成老糊涂,她就不会这样生气了。
观音山据说桃花开得最好,后山整片都是,放眼无边,而且素斋也有名,吃吃喝喝一整天,想想都开心。
马车早早准备好,言老太太为首,带着言太太、孟氏,卓正俏等四人坐在宽敞的大马车,其他的婆妈丫头十六人挤两辆。
一路上自然没什么话。
老太太再怎么喜欢言祝,继而爱屋及乌喜欢孟氏,那都不能隐藏一个事实,大房只有九个女儿,没有儿子。
在上观音山的路上,想起这件事情,当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卓正俏摸摸肚子,这几天是她的超级危险期,她也跟言萧说了,两人每晚努力做人,待会她虔诚一点,希望这次真的能中——虽然跟孟氏没啥妯娌感情,但面子上还是要做的,她也去看了刚刚出生的临月,叶姨娘太会生了,一个女娃居然快八斤,明明刚刚生出来却像一个月大的孩子,红通通,哭起来很大声,看得出身体好。
看着看着,内心就柔软起来,想着自己跟言萧如果有一个孩子,就算是女孩也很好啊,只要能生就不用怕,就算都是女儿也没关系。
至于言家的宗亲要怎么烦言家,让老太太去挡……
马车突然停下来。
言太太扬声,“什么事情?”
“回太太,路中间有倒树,小的现在移开,马上好,马上好。”
“快点,莫耽误了吉时。”
“是。”
卓正俏心想,古代人真是太迷信了,什么都要算日子,算时辰,真这么有用,言祝早一堆儿子了,还用得着这样大队人马上山求菩萨吗……
“啊——”车夫的惨叫。
太惨了,彷佛有人杀了他一样,听起来让人心慌慌的。
车内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言老太太说:“萧儿媳妇,你出去看看。”
卓正俏心想,可恶的老太婆,我的命不是命吗?
还来不及动作,锦帘一掀,露出一个蒙面人,手上一把大长刀,刀子上还有血迹,正往下流,看起来狰狞极了。
那蒙面匪人道:“全部下来。”口音听起来有点奇怪。
卓正俏坐在最靠门,没办法,只好下来,又想着老太太跟言太太年纪大,于是弯腰想抽出马车下面的梯子。
那匪人大声喝叱,“做什么?!”
“这位大爷,我拿梯子,我婆婆跟祖母都老了,没梯子下不来。”
那匪人才允了。
出得马车,这才发现对方大约二十几人,后面两辆马车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是,匪人中刀子带血的很多……那些仆妇,恐怕都死了。
老太太,言太太,孟氏,彼此搀扶,脸色如土的下了车。
卓正俏知道自己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刀子明晃晃的,看得她心跳快得不行。
为首的人一个眼神,后面就有人拿过篮子,“把值钱的事物都放进来。”
四人毫不犹豫的开始解首饰,钗子,耳环,手串,老太太抹额上有一块翡翠,也摘了下来,鞋子上绣着小金珠,自然也都全拔下来了。
很快的,小篮子堆满各种饰物,已经小半篮了,其中还有要捐献给佛寺的银票一千两,但不知道匪人满意不满意。
卓正俏背后热得很,汗一直流,鼻子闻到的都是血腥味,后面那两辆马车的审底已经慢慢有血渗出来,里面有全慢慢,还有她的花好月圆,想起过往在一起的日子,卓正俏心里难过,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那匪人大笑,“居然怕哭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卓正俏心如刀割,抹抹泪,打起精神,“众位大爷,你们首饰也拿了,请放我们走吧,各位都蒙着脸,我们也说不出相貌,还请饶我们一命,我在此发誓,如果告官,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为首的翻了翻篮子,“还少了些。”
“这位大爷,这些除了千两银子,首饰点当至少也两千两,三千两不能算少了,何况我们现在也真拿不出银子了。”
那匪人用刀背拍着她的肩膀,“所以得委屈你们其中一人跟我们回去,家里再派人拿银子来赎。”
“抓她,抓她。”孟氏连忙指着卓正俏,“大爷,这是我小叔刚娶进来的媳妇,疼爱有加,您抓了她,我小叔一定会捧着大笔金银去赎,抓我是没用的,我连生两女,丈夫早对我厌烦,而且我现在肚子这样大,在路上也是麻烦。”
卓正俏看着孟氏,知道她心地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没错,情况是很糟,但正因为这样,她们言家的女子才该齐心协力,怎么能互扯后腿。
那匪人感兴趣了,“哦。”
让卓正俏傻眼的事,言老太太也开口了,“大爷,就抓她抵吧,我老了,媳妇也老了,抓我们是没用的,我这二孙媳妇的确受宠。”
卓正俏听了除了害怕,更多的是生气,原来老太太这样不待见言萧,连他妻子都可以推出去送死。
卓正俏转过头,气笑,“我若死了,一定会日日回到言家,找祖母跟大嫂偿命,你们可千万不要超渡我。”
孟氏一脸害怕,想想被女鬼索命,这晚上是要怎么睡,但再三思量,被女鬼吓还是比变成女鬼好啊,跟这群土匪肯定有去无回,就算勉强能活,在土匪窝都待过了,肯定会被怀疑清白,这女子要是名誉有损,怎么做人,最后还不是只能去死。
不,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又怀上了,还要继续生,她一定要生个儿子,安安乐乐的度过晚年,儿女成群,承欢膝下。
孟氏着急起来,“这位大哥,您看,我祖母也这么说了,这女子姓卓,真的受丈夫宠爱,抓她才有用,抓我,我丈夫肯定高兴都来不及,他喜欢那个姓崔的贱人很久了,不过那贱人不愿意当妾室,我丈夫巴不得我死,好娶那崔家的贱人,抓我真的没用。”
言太太道:“萧儿媳妇,我也知道委屈你了,不过我们不能让你祖母去,我年纪大也熬不住,这祝儿肯定不会去救自己媳妇,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萧儿聪明又勇敢,一定救你。”
卓正俏冷笑,这时候终于说了言萧聪明又勇敢了吗?所以他的妻子该死吗?
然而没用,那土匪似乎被说动,用滴着血的刀指着她,“你,跟我们回去,要是敢逃我砍断你的腿。”
卓正俏被推进了柴房,等眼睛适应了夜晚的些微月光,这才发现柴房还有其他人——加上自己一共四个。
其他女子额上不是有肿包就是有血,想来是被打晕,想自己也没比较好,那匪人怕她跑,在她脚底画了两刀,现在别说跑,就算走路都痛不欲生。
找了个角落坐下,心想,那几个家伙应该回到言家了,言萧刚好前日从北方回来,此刻一定知道她被捉。
言萧会来救她,这她毫不怀疑。
可是土匪不知道说话算话吗?他来会不会也是冒了险?
早春真的还很冷,睡了怕生病,不睡又捱不住,迷迷糊糊,终于还是睡去。
只是,睡得不太好,空气冷,地板硬,睡睡醒醒的,然后门砰的被踢开,一个婆子进来,“来吃早饭。”
随着婆子喊声,屋内四人陆续醒来,都是茫然脸,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冋想起昨日遭遇,表情各自惊悚。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哭了起来,“你们居然抓我,我爹可是大理司直,等我爹带宵兵上门,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那个粗婆子一个巴掌就打下来,“要吃不吃,哪这么多嘴。”
那红衣女子被打懵了,捣着自己的脸喃喃道:“你居然打我。”
“老婆子还踢你呢。”婆子一脚踹下来,哈哈大笑,“什么大理……的女儿,在这边,老婆子给饭,老婆子大过天。”
卓正俏解下貂毛围巾放在那老婆子手中,“婆婆,可不可以给我们多点水?”
她端来的只有四个馒头,四碗水,一天两顿,绝对不够,营养已经不够,水还不够,这样可不好捱。
那婆子看了看手中的貂毛围巾,又对她的礼貌满意,“等等给你们送水过来。”
“谢谢婆婆。”
那婆子咧嘴一笑,“这才像话。”
拿着貂毛围巾,高高兴兴去了。
第十二章 新媳妇遭遇劫难(2)
卓正俏拿了一个馒头,一碗水,见其他三人还处于呆愣状态,忍不住道:“现在不吃馒头,等一下也不会有牛肉,还是吃吧,这山头肯定隐蔽,不管官兵来还是家人来都要时间,至少在那之前要好好活着。”
一个三十几岁的狼狈贵妇,这也拿了馒头跟水,咬了一口,似乎是嫌难吞,还是喝了水咽下去。
卓正俏鼓励她,“姊姊这样就对了,人是铁,饭是钢,身体可不能垮掉。”
紫衣少女见状也拿起来吃了,就那红衣女子捣着脸,背对着其他人赌气。
卓正俏不想理她,被掷架上山,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没有谁要哄谁的道理,她不吃,饿的是自己。
不一会,那婆子进来,给她们带来一个大水壶,看到有人不吃,冷笑一声,把碗跟剩下的馒头收走了。
那红衣女子突然道:“等我爹来,一定要让这群匪人好看。”
卓正俏突然想起一事,“我是在前往观音山的路上被抓的,你呢?陈小姐。”
那红衣女子奇怪,“你怎知道我姓陈?”
“大理司直姓陈,你是他女儿,自然同姓。”
“原来是这样。”陈小姐点点头,“只是春游踏青,要去太渊湖,没想到中途遇到歹人,那群死奴婢全跑了,剩我一个在车上,自然被抓。”
卓正俏又问那个少妇,“姊姊呢?”
“我夫家姓唐。”唐太太道:“我是回娘家路上,因为车夫说日子好,太多人出门踏青,于是改走小路,没想到就遇上此事。”
紫衣女子道:“小妹姓李,今日原本是要去拜访未来婆婆,却没想到……”说完,叹息一声。
众人都知道这叹息什么意思。
女子落了匪窝,清白就是大问题,没人相信有人可以清白的走出土匪窝,李小姐的婚事不但会告吹,再嫁也只能低嫁,而且一辈子会被丈夫怀疑,就算新婚之夜拿出元怕,亲友的闲言碎语也少不了,总不能见人就解释。
退后一步说,她们四人的清白都完蛋了。
唐太太倒是一脸无所谓,李小姐跟陈小姐都是面如死灰,卓正俏相信言萧不会因为这事情怀疑她,只不过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出得了这土匪窝。
还有,脚底好痛。
直接在她脚底画了两刀,这还真狠,怎么都逃不了,不走路都隐隐作痛了,当然只能乖乖待着。
看着窗外蓝天,卓正俏想着,如果能活着相遇,一定更加珍惜彼此,如果死了,她绝对不会去找言萧了,不对,应该会去托梦一次,让他好好生活,以后再娶个好女子,养儿育女,要记得一辈子开心。
接着,她就要日夜去吓言老太太跟孟氏,绝对要让她们吓得日夜不得安枕。
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可以的话,希望事情早一点结束。
言萧,你快点来,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