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萌的忧虑不是杞人忧天,订婚那一天,丁毓妮真的出现了。
关砚臣包下五星级饭店的包厢,邀请双方的家人和挚友到场见证,客人们纷纷对这对准新人献上满满的祝贺,正当气氛最热络温馨的时刻,包厢外头突然响起不寻常的吵闹声,还隐约传来叫喊。
这声音——被亲友包围的羽萌蓦地心脏狂跳,有不祥的预感,难道会是……
下一秒包厢的门“砰”一声被用力打开,所有人同时爆出尖叫。“啊——”
只见丁毓妮就站在门外,右手还拿着一把刀,左手的手腕冒出大量鲜血,艳红的血一直滴,直接滴到地毯上……
她披头散发,一脸狰狞的狂笑,双眼直直盯着羽萌。“看到没有?这是你逼我的,东羽萌,我恨你,到死都恨你——”
说完,她已无力地倒下……
羽萌身子猛烈一震,几乎就要站不稳,旁边的关砚臣稳稳地抱住她,并将尖叫的凯凯用力搂入怀中,沈声命令。“不要看,把眼睛闭上。”他指挥若定地转向另一边叫人。“快找人叫警卫和救护车!”
一瞬间,其他的男人也纷纷冲到前面安抚众人,并挡住所有小孩的视线,有人和警卫合力搀扶起半昏迷状态的丁毓妮,有人赶紧用手机报警求救……
三个小时后。
医院的走廊上,浑身仍发抖的羽萌被关砚臣紧紧地抱着,丁毓妮早就送入急诊室急救,医生说幸好她割得不深,没有大失血。但她割腕前吞下了大量的镇定剂,必须洗胃。
洗完胃之后,她的状况非常虚弱,医生要她打点滴,并留院观察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羽萌已经度过最初的惊吓和震惊,可眼底满是伤痛,无法理解丁毓妮为何要如此伤害自己?
只要一闭上眼,她的眼前就会出现丁毓妮那充满恨意的双眼,以及流着鲜血的手,还有那一句——“这是你逼我的……我到死都恨你!”
最令羽萌痛心的是——她竟在亲生儿子的面前这么做!凯凯吓坏了,在丁毓妮送医过程中不断哭喊着“妈妈,妈妈!”,更拼命问护士:“我妈妈会死吗?她会再醒过来吗?”
幸好关砚臣的大姊始终坚定地安慰凯凯,一家人一直陪在凯凯身边,三个男孩也收起平日的嘻笑,把凯凯当成亲弟弟般保护、照顾,终于使凯凯慢慢镇定下来,不再吓得宛如惊弓之鸟。
大姑姑提出建议,先让凯凯到她家住个两天,她会好好安抚孩子,发生这种事,也许让与凯凯年纪相仿的表哥们陪伴他,比大人一直安慰他还有效,毕竟孩子最懂孩子的心。砚臣问了凯凯自己的意思,他也很愿意先到姑姑家住。
凯凯被姑姑带回去了,羽萌的双亲也有她的挚友好好安顿。
羽萌的泪水早巳濡湿他的衬衫。“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关砚臣眼底满是疲惫。“是我的错,我应该可以处理得更好,但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
“不,你没有错。”羽萌以手轻按他的唇。“你已经够自责了,不要再责怪自己,我们都明白,这不是你或我的错误,对于她的偏激,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了……但,看到她毫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我还是心好痛,她怎么可以伤害自己?”
砚臣黯然地摇头,无法说出任何话……这一阵子他承受太多太多的压力,他希望能陪毓妮走过生命的低潮,帮助她走出阴霾,却没料到毓妮居然将失恋的痛苦完全转为扭曲的爱——她以为只要抢回他,就可以找回失去的一切,以为可以破镜重圆,当所有的痛苦都不曾发生过。
他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残泪。“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面对这些,你先回家休息好吗?今天发生的事够你受了,我希望你能先休息,我留在这里就好。一个小时前,我接到毓妮姊姊的电话,她说她刚刚抵达桃园机场,原本她要约我明天见面先谈谈,不过我跟她讲了毓妮割腕的事,她说会立刻赶来医院,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
“我不走。”羽萌用力摇头,眼神坚若盘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我即将是你的妻子,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我可以帮你分担。”
关砚臣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他感谢老天如此厚爱他,赐给他如此美好善良的女孩,他深信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并肩携手一直到老。因为,她爱他,他更爱她!两人的爱情禁得起种种考验,他们是相知相守的伴侣。
第9章(2)
此时走廊另一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女人慌乱地东张西望,一看到关砚臣,立刻加快脚步奔过来,嘴里直问着。
“毓妮现在如何?她还好吗?我问了护士,她们告诉我毓妮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她正是毓妮的亲姊姊——丁毓琇。
关砚臣简单地将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并安慰她毓妮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身体太虚弱,所以必须打点滴,并住院一天。
听完之后,丁毓琇先是松了一大口气。“幸好!没事就好,唉,我真的很心疼也很生气,她都几岁了,居然还那么任性、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我爸妈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会以自残来要挟,明知不妥,但疼爱她的爸妈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妥协,那时我妈还常常语重心长地告诫她,再这么任性将来只会自讨苦吃,她必须学会尊重别人,但她总是听不进去。”
丁毓琇说得眼眶发红。“上次和她大吵过后,我曾经打电话给她,好几次电话都被她立刻挂断,写给她的电邮她也完全不理会,后来,我也心灰意冷了……没想到她这次居然在台湾闹成这样,还在孩子面前自残,她都没有想到那一幕会对凯凯造成多大的伤害吗?她……她这算什么母亲?!”
关砚臣神情凝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应该多注意她不稳定的情绪。”
“不,根本不是你的问题。”丁毓琇拍拍他的肩膀。“我了解你的为人,更了解自己的妹妹。你别想太多,等她身体状况好一点,我会带她回阿根廷,那里也算是她成长的地方,适合她好好疗伤并沈淀,现在,我先进病房去看看她。”
一边说着,两人推开房门走进病房里,羽萌则站在门外守着,她知道丁毓妮还痛恨着她,不愿又刺激她。
听到开门声,闭着眼睛的丁毓妮怒吼。“通通滚出去,我谁都不想见,出去!”她早就苏醒了,只是不肯让任何人进来。
“毓妮!”
听到姊姊的声音,丁毓妮震惊地张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阿根廷吗?
丁毓琇望着憔悴不堪的妹妹,以及她左手腕缠着的厚厚纱布,脸色逐渐苍白,语调颤抖地问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下一秒,她猝然扬起手,狠狠地挥下一巴掌,“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关砚臣和外头的羽萌都呆住了,被打的丁毓妮更是抚着脸颊,呆若木鸡地看着姊姊……
丁毓琇眼底满是痛惜,泪水已扑簌簌滚落,哽咽地吼出。“为什么要这么傻?你忘了还有一个亲姊姊吗?就算失去了全世界,你至少还有我啊!”
丁毓妮的眼眶慢慢发红,泪雾盘据,终于扑入姊姊的怀中,悲恸地喊出早已在睡梦中唤着无数遍的称呼。“姊!姊——”
门外的羽萌默默拭泪,关砚臣悄悄往后退,替她们把门关好。
数月后。
关砚臣的住家内满是宜人花香,女主人东羽萌每天都会从花店带回不同的鲜花,有时是灿烂的玛格丽特,有时是缤纷可爱的绣球花,今天则带回风姿妩媚的风信子和桔梗,放在造型简洁的玻璃器皿内,把室内妆点得更加优雅。
她和砚臣已经在上周举行婚礼,是她最喜欢的露天方式。双方亲戚和好朋友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开开心心地在阳日光明媚的户外享用自助餐,她穿着雪白小礼服和砚臣愉快地周旋在亲友之间说说笑笑,像是同乐会。凯凯也和一群小孩在另一端玩成一团,毫无拘束。
这是一场温馨的婚宴,没有什么重要来宾冗长的致词,更没有豪华的排场,新娘子也不用因为一直换衣服而不能和亲友畅快聊天,他们不刻意敬酒,更婉拒礼金或礼物,只想举办一场宾主尽欢的聚会,希望大家都以最轻松愉快的心情见证他们的婚礼。
此刻的她端着咖啡,坐在计算机前望着一封e-mail发呆,她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眼眶愈加湿润……
“羽萌:
最近好吗?
听姊姊说你和砚臣已经举行婚礼了,我终于克服内心的愧疚,鼓起所有的勇气写信给你。其实,这封信已经在我心底酝酿很久了……
我现在人在尼泊尔的偏僻山区内,跟随国际义工组织到这里教导贫困的孩子识字,并帮助他们筹建乡间的小医院,这封信还得请明天要到大城市办事的义工,帮我用计算机传送给你。
“国际义工组织”?相信你看到这几个字一定会哑然失笑,无法将这个名称跟我联想在一起,呵呵,几个月前,我也绝不相信自己会完全投入其中。
跟姊姊回阿根廷后,她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一开始先是放任我窝在房间里痛快地大哭,乱摔东西、咒骂所有的人,尽情地发疯、乱喊乱叫,只差没把房子拆了……
一个月后,她突然硬把我拉上飞机,直到飞机抵达目的地,我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非洲最贫困的一个国家。我这才知道姊姊已经帮我申请加入国际义工组织,这个组织是带领义工队到全球所有严重落后的地方帮忙,教导当地人们基本的医疗消毒常识,并负责简单的教育。
刚开始我觉得很可笑,我丁毓妮可是从小吃好用好的娇娇女,怎么可能忍受这种餐风露宿的鬼生活?住的常常是简陋帐篷,吃的也极为简单,甚至只有干粮,卫生条件更是恐怖透顶!
我跟姊姊翻脸,每天都大吵说我要马上回家,但她一直扣留我的护照不甩我。然后,我逐渐看到一些改变我想法的事。
一个瘦到只剩一把骨头,衣衫残破不堪的老爷爷拄着树枝,一踱一踱地来找我们,从他走路的姿势就知道他的脚有很严重的问题。陪他一起来的瘦小孩说他们是翻山越岭走了两天才到这里的,只因听说有医疗队驻扎在此。
医生帮他进行手术,治疗他脚部的长年宿疾。听医生说,他得这个病已经有三十几年了,虽然没有立即的生命危险,但只要脚一着地,整双脚就会传来剧痛,严重时还会牵动全身的骨骼一起痛,被那种痛长年折磨下来,根本是生不如死!真不知道老爷爷是如何忍受这漫长的三十多年,还要拉拔孩子和孙子长大。
听到后,好多义工当场都转过身子抹眼泪,每个人都想到老爷爷当初走进医疗站,看到我们时,脸上那宛如见到一丝光亮的谦卑笑容。还有手术成功后,他一苏醒就顾不得身体仍很虚弱,拼命拉着我们每个人的手说谢谢,连站在旁边只负责工具消毒并换药的我,他都一直道谢,说我们是天使的化身,他高兴得都哭了……
然后,我又看到一些在贫瘠山区负责运送木材的工人,每天扛着木材到小镇上一家木材店换微薄工钱,忙了一整天,不断来回走在碎石遍布的山径上,连脚都起水泡了,换到的钱却可能还不够一家人的温饱。
他们的肩膀都因长年背负重物而有些变形,可他们却十分乐观谦卑,看到我们还是露出了感恩的笑容。那些人毫不抱怨的笑脸,像是一个个大巴掌,啪啪啪啪地打在我脸上,终于将我完全唤醒。
我终于意识到——我,丁毓妮,是多么的肤浅可耻。一直生活在富裕国家,不要说衣食无缺,连没有买到当季限量的名牌包包都可以生闷气一个月。然而,在地球很多角落,有很多人却是这样地生存着,可他们乐天知命,从不抱怨。相比之下,我的行径真是愚蠢可耻!
我真的真的很愧疚,觉得自己过去的三十年生涯活得浑浑噩噩,完全辜负老天爷所赐给我的,我更惭愧自己往日的偏激行径,伤害了最亲的家人,包括我的儿子。
我不敢说自己改变了,但现在的我非常喜欢跟随义工队到处贡献心力,带着劝募得来的金钱和物资,千里迢迢地到任何一个贫困地区,给予他们温暖,教导当地的孩子基本知识。
我终于知道以前的我为什么常常发怒、觉得不开心,因为那种纸醉金迷的“欢乐”根本不是真正的“快乐”。
我根本不是在当义工,而是每天都在接受礼物,不是我在帮助他们,是这些最可爱的人在帮助我,协助我发自内心地找回大笑,找回幸福,让我一步步地重新肯定自己,找到最快乐的生命价值。
呵呵,拉拉杂杂写了一大堆,可能你快看到睡着了,但,我只是很想很想真挚地跟你说一声——恭喜!
真的恭喜你!
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凯凯,从第一次看到你和凯凯之间的互动,我就知道你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你会给予他最多的爱。
对于亲生儿子,我有太多太多的愧疚,我竟在他面前做出最可怕、也最错误的事……我这个失职的母亲只希望自己能一天比一天进步,活出属于我的光彩。希望年底去台北看他的时候,他会开心地抱着我说:“妈妈变黑了,可是妈妈笑起来更漂亮了!”
好像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过,我要早早就寝,明天一早还要进入山区探视那群像天使般的孩子,真的好想他们喔,希望他们都长高了。
羽萌,虽然这是迟来的祝贺,但我是百分之百地真心献上我所有的祝福,祝你和砚臣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PS:这封信可以让砚臣看看喔,让他知道我不是“恐怖分子”,我已经认真改过了,哈!
毓妮
羽萌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潸然落泪,直到关砚臣进入书房内,诧异地问:“老婆,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
“没事啦。”她抹去眼泪露出笑容,指着计算机说:“你来看看。”
关砚臣在她旁边坐下,表情由原先的意外逐渐转变了,到最后是深深地动容。
“她很棒吧!”羽萌好感动。“我一直有和毓琇互通伊媚儿,她叫我不用担心毓妮,她会一步步找回自己。但我没有想到她变得这么棒,而且充满自信,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