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人正要走避,却被突然闯进女厕的冒失男人吓得放声尖叫,但他毫不理会,焦急的眼里只有那个看来快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小女人。
一见她捂着口、状甚痛苦地往厕所狂奔,易钦铭也跟着心一揪,马上追进了女厕。
“琬如……”他的手才刚抚上她的背,马上又被推开。
见到刚刚那幕,平日再温柔、再没脾气的她也忍不住想发火。
可惜她吐得全身发软,光是挥开他的手就费尽力气,而且酸意立刻又逼得她只能回头面对马桶,没力气阻止他第二次贴近。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易钦铭不断轻拍她的背,语气温柔得完全不像他。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后悔、懊恼,如果早知道结果会让她那么难受,他绝不会让黄晶津有机可乘,“报复”两个字他想都不敢想。
她吐完了一整天吃下的所有食物,连胆汁都呕了出来,到无物可吐的地步,才终于拾回言语能力。
“你走开——”没得吐了,但泪却源源不绝。“我不想看见你,我——”
瞧见浑身无力的她一个踉跄、就要跌倒,他一惊,立刻将她抱进怀里。
“放开我、放开我……”
“琬如,你冷静一点。”他蹙眉忍受着她不断落下的拳头,忧心地望着她发白的唇色。“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激动,小心身体。”
他安慰的话才说完,怀里挣扎不停的娇躯便真的听话不再妄动。
他不信此刻的她会那么好说话,正觉得古怪,突然手臂被她狠狠一抓,痛得他微皱眉。
“好痛……”温琬如的手按着下腹部,狠狠倒抽一口气,脚也跟着一软。
“怎么了?”他发觉情况有异,她额头冒出了不少冷汗。
“快、送我去医院……”不祥的预感让她没有心思再气他。“孩子……保住我的孩子……”
他明白了,神色一凛,立刻抱起她飞快往外冲。
“喂,你是谁?想要把我外甥女抱去哪里!”
温家姨丈刚去酒窖拿了几瓶红酒上来,一听员工转述外甥女好像身体不适、跑去厕所的事,立刻赶来看看情况,却看见外甥女被一个高大男子从女厕抱出来,立刻双臂一张,先拦人再说。
“我是——”易钦铭低头看了看闭眼瑟缩在他怀里的人儿,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是琬如的男朋友,请你让开,我必须马上送她去医院。”
说完,温家姨丈还呆愣着,易钦铭便抱着她飞奔离开了。
第七章
单人病房里,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凝视着病床上陷入昏睡仍然浅蹙双眉的女人,易钦铭轻叹一声,忍不住伸手抚顺那眉心的皱折。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床边守了多久,这个问题他就问了自己多久,至今仍然得不到答案。
他不是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
从餐厅到停车场的一路上,他一边跑着,脑袋也跟着快速运转。当时,他知道她是感受到小产的可能,才求他送她就医,只要他不管,延迟送医,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如果那真的是他希望的结果,为什么他会以时速破一百的速度连闯三个红灯,被警车拦下时还求他们帮忙开道,恨不能插翅送她过来?
倘若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什么急救后医生告诉他母子均安,他会有如释重负、开心狂喜的感觉?
原来,他根本不讨厌这个孩子,希望孩子平安活下来吗?
或者,他只是不想看见孩子的母亲伤心流泪的模样?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很清楚一件事,如果琬如坚持生下这个孩子,他再也不会反对,再也不会逼她二选一。
唉,到头来,他还是放不下她。
那双幽怨、哀伤的眼眸,就像他可怜的母亲……
“琬如?”
发现她眼皮动了动,他握住她的手,轻喊了一声,没多久,她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孩子……”一清醒,她立刻紧张追问。
“你放心,医生说没事。”
“真的?”她半信半疑,泫然欲泣地盯着他。“你没乘机叫医生把孩子拿掉吧?你保证。孩子真的还在我肚子里?”
“我以我的性命保证。”他苦笑,看来自己在她眼里已经成了大坏蛋。“唉,这孩子肯定是来讨债的,还没出生就先害我这个老爸为了他而超速又闯红灯,罚单拿了一大迭。”
老爸?
难道他改变心意,愿意接受这个孩子?
温琬如愣愣地凝视着他,回想起他的确是一路飞车送她来医院,没有半点迟疑。
还有,当姨丈拦下他追问他是谁,当时她虽然痛得缩在他怀中无法回答,却清楚听见他自称是她男朋友。
他说过在婚前会一直让女友之位空悬,不许任何人自称是他女友,但他却在姨丈面前承认了她?他说他讨厌小孩,奉子成婚这种蠢事他绝不做,知道她怀孕便要她拿掉孩子,现在却飞车送她就医,及时保住孩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乎她,也在乎孩子?这些天的分离,让他意识到她在他心底和别人女人不同——
蓦地,一对男女热情拥吻的画面闯入她的脑海,霎时粉碎了她先前所有的美好期盼。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敏锐地注意到她注视他的眼光由炽热瞬间转冷,脸色更是苍白几分。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已经没事,你可以回家了。”
她侧过头,闭眼不看他,但他和黄晶津热吻的一幕像是鬼魅般缠住她不放,让她一想起来就心痛如绞,连带又扯痛了下腹——
看出她状况有异,易钦铭连忙紧握了一下掌心冰凉柔荑。“不要胡思乱想,小心孩子!”
他的话让她心头一惊,害怕地睁开眼,还打着点滴的手抚摸着腹部,希望能安抚肚里的小生命。
“医生说,你的体质比较虚弱,尤其要注意情绪波动不要太大,不然会对胎儿有不好的影响。”
她深呼吸,幽怨地回他。“所以,你更应该快点离开。”易钦铭不禁哑然失笑。向来温婉柔顺的她,恐怕是生平头一次开口赶人,看来她真是气坏了。
“所以,我更不能离开。”他伸手覆住她轻搁在腹上的柔荑。“如果我真的掉头就走,你一定会猜想我跟黄晶津在一起,明知道那样对身体不好,还是忍不住一整晚想象那些画面,根本无法安心休养,对吧?”
“我好不好、孩子好不好,你在乎吗?”她问,心里却已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他明明看见她了,在餐厅里,他明明发现她的存在,却毫不在乎她的感受,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人搂抱、接吻,已经明白地宣告她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不是吗?
他厌恶、坚持不要孩子的反应让她不知所措,她害怕自己太重视他,会被他说服拿掉孩子,所以才请假到阿姨家住几天,散散心、沉淀心情,希望这几天双方冷静之后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可能的话,她还是想在他身边多留一些时日。
结果,他却和别的女人一起狠狠刺痛她的心——
“如果不在乎,我就不会抛下黄晶津,陪在你身边。”第一次,他承认了对她的不同。“对你,我真的狠不下心。”
“狠不下心?”她笑得凄凉。“你明明看见我,明明知道我的眼光没有办法从你身上移开,却还刻意让我难堪、心痛,这叫对我狠不下心?”
“那你呢?”心头的那股怨气让他不禁反问她。“那天,你选择放弃我,休假的这几天,也只有我单方面在找你。可是你呢?你不接电话、不跟我连络,不在乎我会不会担心,对你而言我又算什么?没错,我确实是故意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在乎!”
“……我不知道你会找我。”她眼里有意外、有软化。“那天你那么生气,隔天也完全不理人,我发现我竟然难受得不想要孩子,选择留在你身边,就算只有一瞬间,这个念头也让我觉得这么残忍的自己很可怕,所以我收拾行李到我阿姨家住几天,想沉淀一下心情,手机我放在家里,没带过去,根本不知道你找过我,我也以为你完全不会担心我……”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他脸上的疲惫和明显的黑眼圈,很想相信那是他对她思念的证明,却又不敢如此高估自己。
“我只是你的交往对象之一,随时都会被你抛弃的,不是吗?我违反了你的意思,坚持生下孩子,你已经不要我了,不是吗?”她心一酸,忍不住眼泪又溢满眼眶。“就算是骗我也好,告诉我,你找我是真的因为担心我,不是为了劝我拿掉孩子。”
“我答应你,生下这个孩子。”他拭去她眼角的泪,给了更好的答案。“我们结婚吧!”
她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刚刚你说……你说……”
他点点头,这是在她昏睡期间,他审慎思考之后得到的答案。“你没听错,我想跟你结婚。”
“为什么?”她很惊喜,却又感到惶恐。“你说过结婚只是为了给外界成家立业的好印象,所以到三十五岁才会不得已结婚,而且无论是谁要逼你奉子成婚都没用,因为你讨厌小孩,那你为什么会向我求婚?你……爱上我了吗?”
望着她期待的眼光,易钦铭明白她想听些什么,但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志说些哄人的话“我不认为自己有爱人的能力。”他诚实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爱与不爱,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喜欢你,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也不错,既然有了孩子,你又坚持生下来,那我们就结婚,我相信你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虽然在事业上帮不了我,却能照顾好家庭,让我没有后顾之忧,现在的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所以,他不爱我,只是同情吗?
温琬如悲哀地在心底自嘲,因为即使他说得如此清楚,她还是毫无自尊地因为他的求婚而心跳不已,为了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感到狂喜,满心只有[yes]这个答案。
“现在,你可以安心睡了吧?”他将她的手放入被子内,温柔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别再胡思乱想,知道吗?老婆。”
一声[老婆]让她顿时红了眼眶。
不爱也好、同情也好,至少他对她有一点点喜欢、一些些在乎,她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能永远待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这就是她意外得来的幸福了。
“钦铭,不要离开我。”
“嗯,快闭上眼睡觉。”
棉被下,两人十指交扣,他难得的温柔比任何神医妙药还有效,让她不断发寒的身子从心底暖起。
望着她听话地闭上不再落泪的双眼,易钦铭的唇边浮起一抹安心的笑容,决定跟她结婚以后,心里似乎也跟着踏实许多。
这样的他却还是迟钝地没发现,爱,早已在他心底落地生根。
出院后的第一个周休假日,独居在外的易钦铭打电话通知父亲会回去一趟,然后便直接带着温琬如回到已经半年多没踏进一步的[家]。
“我反对!”易长扬的吼声把刚端茶出来的外佣吓得一抖,茶水都溢出了半杯。
儿子一说有事要回家跟他谈谈,他就猜到八成与婚事有关,加上之前跟黄晶津父亲偶遇,听出对方也中意自己儿子,他乐得猜想易家能再娶进一位豪门媳妇,但想不到儿子竟然带回来一个让他跌破眼镜的人选,他会答应才有鬼!
“你的脑袋是纸糊的吗?这女的论家世、论身材、论长相,哪一点比黄晶津好?连年纪都比人家大,笨蛋都知道娶老婆要选哪一个!你却给我选她。”
易长扬瞪着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的温琬如,越看火气越大。
“你是被鬼迷心窍还是被下蛊?这种路上随便一抓就一把的女人你也好?你东挑西拣了那么多年,就为了这样的下等货色?你——”
“你说够了吧?”易钦铭不悦地打断父亲的批评。
虽然他早猜到父亲的反应,习惯父亲的口不择言,也提醒温琬如做好心理准备,不过看来她似乎不曾受过这样的言语攻击。
“琬如已经怀孕了。”
他淡淡补上一句,伸臂搂住温琬如的腰,大掌在她腹部轻柔抚着,安抚她、也安抚肚里的孩子。
因为不曾于外人在场时被他如此亲昵对待,温琬如有些意外,偷偷地瞄了一眼,没想到他也正看着她,对她绽开令人安心的笑容,让她红了脸,却也静了心,不再因恐惧难受。
见到向来冷僻、寡情,几乎只在商场应酬时才能看见他的笑的儿子,竟然会对身旁女子露出那么温柔的笑容,易长扬意外得张大嘴,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怀——怀孕又怎样?遇上这种情况花钱了事就好,要结婚未免太荒唐!”
虽然看出儿子对那女人似乎真有感情,但易长扬仍不许如此平庸的女人攀上他们易家,断了他靠小儿子攀龙附凤,让财富更上一层楼的美梦。
他不死心地继续说服。“钦铭,情人和老婆不一样,结婚前你爱跟什么样的女人交往都行,反正多看多比较又不吃亏,可是老婆不能任凭一时冲动随便娶,那可是关乎你一生。娶了黄晶津,你可以少奋斗六十年,娶了你旁边那一个,得被拖累一辈子,爸反对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呵,这真是我有生以来听过最好笑的话。”
温琬如察觉搁在自己腹部的大掌有些僵硬,抬头一看,易钦铭的脸色也变得凝肃。
“一辈子都不用奋斗、坐吃等死,跟米虫有什么不同?活得那么没意义,不如早点死掉算了。”他冷眼看着父亲同样发青的怒颜。“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今天我是来通知你我要结婚,不是来请求你允许。你高兴、不高兴,同意、不同意,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他说完,搂着温琬如起身。“我跟哥提过了,如果你不来参加婚礼,他会当我的主婚人,到时丢的是你的脸,我无所谓。喜帖我会寄给你,话也已经说完了,再见。”
“你——”易长扬气得额冒青筋、语不成句。“你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你会不贪财爱钱?少自命清高了!”
他骂完,又对温琬如说:“小姐,你就算拿孩子绑住他的人,也绑不了他的心,他对自己的父亲都没感情了,还会在乎你一个外人吗?现在他只是一时昏了头才地想娶你,他迟早会后悔,你们一定会离婚——”
这狠毒的诅咒像一枝箭,笔直地射进她的心,正中她隐藏在心底的恐惧,让她瞬间痛得全身一震,连脚步都无法持稳。
“琬如?”察觉她的异状,易钦铭连忙将她扶稳,再恨恨地回头怒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