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买礼物。”他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四个月前,回来待产,我才刚坐完月子,这一个月快闷死我了。”她摇头。“整整一个月我妈都不让我洗头,差点没疯掉,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回来的,但是怀孕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想家,每次打电话给我妈就想哭,Richard没办法就问我要不要回台湾住一段时间,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静静听着,没说什么,她开始讲述在美国的生活,过了近二十分钟后,笑道:“好像都是我在讲,你呢,过得怎么样?”她吃口松饼。
“还可以。”
“还在你姑丈的公司帮忙吗?”
“没有,我现在在大学上课。”
她一脸讶异。“怎么会?真难想像你教书的样子。”
他勾了下嘴角。“我自己也没想过,三年前因为教授的关系才进大学教书的。”
“方教授,教经济的那个?”
“对。”
她微笑。“我记得他以前就希望你能待在学校里。”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他点点头,推了下眼镜。
“想到以前的日子……或许我应该约几个同学吃个饭,刚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又胖又丑,根本不想让人看见。”
她又吃口松饼后才道:“前几天我才想到你,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你联络……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就碰到你了,我的运气真好,圣诞节真的有奇迹呢!”
他不懂这跟圣诞节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识趣地没接话,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
“有些事……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微挑眉宇。“什么事?”
她放下叉子,不安地问:“你交女朋友了吗?”
他没回答,只是讶异地看着她。
她急忙道:“我不是要试探你……你知道……我……该怎么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澄颐,我希望你能幸福,我不是在说客套话,我真的……真的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了解你的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
“或许我现在说这种话……”她扯了下嘴角。“听起来很矫情,毕竟我爱上了别人,然后现在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实在……很虚伪。”
“你不用这么想。”他淡淡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你去美国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当然可以爱上别人。”
“对,但是……我以为你知道我那时候说的是气话。”她有些诧异。“我一直希望你跟我去美国,但是……我说不动你,因为你的自尊不允许,你不肯让我爸帮你出钱。”
他没接话,只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她托腮看着他。“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澄颐,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可是你的个性真的要改一下,你老是让我觉得自己在演独脚戏,回想起来交往的那一年多,我真的了解你吗?”
“过去的事不需要再追究了。”他说。
她扯开嘴角。“也是,我本来以为……算了,回到正题,因为博达说我结婚的事好像对你打击很大,所以我……”
“他这么跟你说?”
他诧异的表情让她松口气。“看你的表情,我想他是误解了。”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告诉对方她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汪澄颐转头望着玻璃外,忽然瞧见一顶熟悉的帽子在斜对面的走廊出现。
她对着玻璃门不知道在做什么,然后当她移动位置时,他看到了她手上的卫生纸,她正在擦玻璃,然后她弯腰挪动香皂摆放的位置,服务人员走出来,她慌张地往前走,假装只是看看,当服务人员走回店里后,她又往回走,偷瞄了服务人员的位置后,赶紧把几块肥皂摆齐便赶忙离开。
他忍不住露出笑,然后他看到店员跑了出来。
“小姐,等一下。”
店员叫得有些大声,他眯起眼,看着她上前跟薇薇说了些话,然后她们两人走进了店里。
他蹙起眉头,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仍在讲电话的连佳芮讶异地看着他,他小声地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连佳芮惊讶地看着他往对面跑去,发生什么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误会了,我没有偷拿香皂,你只要数一下外面的香皂就会知道……”
“我只是希望确认一下,你也不希望被误会吧?”店员挑起嘴角。“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包包。”
愤怒与屈辱一下冲了上来,薇薇努力压下这种感觉,她必须冷静,然后她觉得有些想吐,头疼得更厉害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颤抖地取下口罩,深深吸口气,免得自己昏倒,这只是小事,她又不是没遇过,不需要大惊小怪,对方只是在做她分内的事。
“外面不是有监视器吗?你们调出来看就知道了。”她冷静地说,试图不去注意店内客人的目光及窃窃私语。
店员看着她的脸,皱眉道:“如果你没做亏心事,干嘛不肯,小姐,你最好配合,不然我要叫警察。”
“我并没……”她忽然住嘴,压下一直涌上来的酸意。
“怎么了,没事吧?”
薇薇讶异地抬起头,他……怎么会在这儿?
“先生,请你走开。我们……”
“我刚刚在斜对面看得很清楚,她没有拿你们的东西。”他指了下对面的绿森林咖啡厅。
这时另一名员工也走了过来。“有什么事到里面再谈。”
汪澄颐低下头看着薇薇。“你还好吗?”
“很好。”她点点头。
他忽然扶住她的手臂,她诧异地望着他。“你看起来快昏倒了。”
“只是有点想吐,不过没事。”
汪澄颐仍是扶着她的手臂,没有放手的意思,然后他们两人一起走进里头的办公室,汪澄颐让她坐在椅子上后,才对店员说道:“她只是在整理放在外面的香皂,你可以出去看看,香皂被摆得很整齐。”
“我要检查她的包包。”
“如果你想看她的包包,就叫警察来。”他冷下声。
“这是我们的权利。”店员恼道。
“你没有这个权利。”他冷冷地注视她。“需要我跟你解释法律条文吗?”
她迟疑地退了半步。“这不关你的事,先生。”
“去看外面的香皂,顺便数一下有几个。”他语带命令地说。
“我……”
“这对我们都省事,如果闹到警察都来了,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到时候我会要你们主管当面道歉,你希望这样吗?”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她愤恨地看他一眼后,生气地走了出去,薇薇可以听见她与另一名员工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打开包包,拿出水壶喝了口水,压下恶心的感觉。
“你的恐慌症发作了?”他在她面前蹲下,关心道。
“不是。”她吸吸鼻子,下意识地扯出一个笑容。“是禁断症状,我从前几天开始减药量,所以会有一些不舒服的症状跑出来,就像……吸毒的人如果戒毒的话,身体会出现一些不舒服的反应……真惨,好像每次都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
“你不狼狈,只是脸色发白而已。”他认真地说。
她再次吸吸鼻子,拭去眼角的眼泪。“……我真讨厌自己这样,那些药把我搞得很混乱,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干嘛掉眼泪。”
“哭出来或许好一点。”他迟疑地说。
她摇头。“问题是我根本不想哭,生气倒是真的……如果店员还是坚持想看包包,就让她看吧!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大概就是想抢银行的样子……刚刚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碰那些香皂,但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他微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戒掉这种习惯。”她叹气。
“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他说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他温和的表情与口气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她深吸口气,说道:“我觉得好多了。”她又喝口水后,将水壶放进包包内。
这时店员又走了进来,脸色依旧难看,但却没有为难他们,直接让他们走了。
第5章(2)
离开店家后,薇薇才真正放松下来,她正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时,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澄颐。”
一个有点胖胖的女生走向他们,微鬈的短发,穿着一件赭色毛衣和及膝的小花裙,双手满是购物袋,脸上带着开朗的笑意。
“原来是看到朋友,我还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连佳芮朝薇薇点点头。
薇薇也点点头。
“我叫连佳芮,你好。”
“你好。”薇薇也报上自己的姓名。
“你的名字真有诗意。”连佳芮浅笑,而后转向汪澄颐。“我得回去了,下次再约你出来,你的电话没变吧?”
“没有。”
“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吧?”她往薇薇的方向看去。
他踌躇了下才道:“不会。”
“那就好。”她朝他使个眼色,往前走几步,见他跟上来后,才小声问道:“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是吗?我还以为是……”
“为什么这么想?”
“你不是那种看到普通朋友会特意去打招呼的人。”她说道。
他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没说什么。
她深思地注视他,他不解地正想问她要说什么时,她慢慢地说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没遇见Riched,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他错愕地看着她,而后道:“这样想没有意义。”
她注视他的脸,在心中轻叹,慢慢地点了下头。“是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轻吐口气,瞄了下手表。“我得走了,拜。”
“再见。”他看着她转身往手扶梯的方向走去后才回到薇薇身边。
“我没打扰到你们吧?”薇薇问道。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迟疑了下才道:“她看你的眼神……我不会说,感觉有点不一样。”
他扬起眉。“哪里不一样?”
“有一种……不像朋友的感情,有一点亲密、有一点疏离……算了,不要理会我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放弃再说下去。
他看着她的帽檐,迟疑一会儿才道:“她是我的前任女朋友。”
她惊讶的扬起脸。
“我来买东西,没想到会碰到她。”
“我不是故意要刺探……”
“我知道。”他温和地说。
她转个话题。“刚刚谢谢你。”她在走廊上摆放的长椅上坐下。
他也跟着坐下。“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还是很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晕。”她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没关系,我真的没问题,不用担心我。”
他没回答也没起身,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过了几分钟,晕眩的感觉慢慢褪去后,她才睁开眼注视眼前的世界。
对面是卖衣服的商店,橱窗里摆着几个假人模特儿,静静地站在属于他们的世界。
“小时候我很喜欢逛百货公司。”她听见自己开口说道。“外婆只要有空就会带我到附近的百货公司溜达,我们常常坐着看人来人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只要我无聊,外婆就会给我讲故事,她说店里的假人其实不是假人,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出来活动,像玩具兵一样,不过她说的并不是童话故事,是假人告诉她的。”
她抬头看他,只见他微扬起眉,但并未说什么,她勾着嘴角,继续道:“外婆说她考上初中的那一年,她的外公为了奖励她,带她上台北逛百货公司,没想到却迷了路,她在橱窗外哭了起来,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说:‘怎么了,小妹妹,为什么哭?’外婆抬起头左右看了下,却没看到人影,她很疑惑,后来听到那声音又说:‘我在你前面,在橱窗里,穿红衣的英俊男士,虽然我被称为假人,但是我自己可不这么认为。’外婆惊傻了,可是小孩子嘛,好奇总是大于害怕,在外公找到她的那段时间里,她与那假人聊了许久许久的话。”
她停顿了下,问道:“你相信外婆说的话吗?”
“我想是哄你编出来的,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人是很渺小的,未必能知道宇宙里所有事物。尤其是神秘又无法证明的另一个世界。”他认真地回答。
她勾起笑。“小时候我深信不疑,每回瞧见橱窗里的假人,总要驻足一会儿,盼望着有一天能听到与外婆同样的声音。改天我把那假人的照片拿给你看,外婆本来想把那假人买回去,可是曾曾外祖父觉得她在胡闹,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店里哪有卖假人的,最后只拍了几张照片,后来有个亲戚告诉她,她听到的声音应当是附在假人身上的鬼。”
他再次挑起眉毛,不过依旧没有评论什么。
“那时我吓坏了,以为外婆要开始说起鬼故事来了,不过外婆不相信那亲戚的话,因为那假人说他不是鬼,所以外婆也这么相信,当时外婆告诉我这世上对于所谓的真相,都有各自的解读跟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该相信什么呢?
“世上的人对于‘恶’这件事是趋之若莺的,我们害怕所谓的‘恶’,却忍不住靠得更近,我们追求‘善’,却反而离它很远,周遭的人说的恶语总比善语多,一件好事传到了最后也会成为坏事。那时我年纪小听不大懂,不过我很崇拜外婆,她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漂亮,如果我也能有她的一半就好了。”
她低下头,轻轻叹口气。“外婆的死对我打击很大,她过世前几个月,我每天都会去医院看她,陪她说说话,那时我已经有点不对劲,对于外婆可能会离开这件事非常焦虑,我想外婆也看出来了,但她那时候因为中风的关系,话已经不大能说了,我可以感觉她想安慰我,但是她没办法说。有时候她会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摸着我的头,我就会开始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念书给她听,一直到她离开的那天都是这样。”
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他开口道:“你……”他皱下眉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然后他抬起手,轻碰了下她的头顶。
他的触碰让她怔了下,随即明白他的好意,她吸吸鼻子,说道:“我没事,不需要担心,只是刚刚看着橱窗里的模特儿,让我想到了外婆。”她拿着面纸擦拭泪水而后长长地叹口气。
“有时我会想,如果外婆知道我现在变成这样一定很失望。”她低语。
“我不这么想。”他缓缓地说。“如果她真的疼爱你,对你只会心疼不会有责怪与失望。”
她抬眼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慢慢地漾起笑。“谢谢。”她再次长叹。“我心里也明白的,但是脑袋里的想法却不受控制,像个没有办法变换频道的收音机,总是播放令人灰心的话语,吃了药以后那声音变得很小,最后消失不见,可是身体非常的难受,头很痛,也很想吐。有一次我把脸埋在水里……心里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很好,在水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疼痛都不见了,非常的舒服,但是没有维持多久,渴望氧气的需要超过一切,我拚命忍着,一秒、二秒……不知道过了多久,肺跟头好像要爆炸了,最后我浮出水面拚命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