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洱佳还不困,还想跟你说说话……如果不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她眸中有着祈求。
莫可奈何地敛下眼神,允萨一时间竟心痛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舒洱佳却仍不断回忆过往——
“咱们满人成亲,为赶走或杀死随轿而来的鬼怪,新郎要向轿门射三箭,我记得你当时好紧张,往轿底射的三箭全没了准头,吓死人了……
我也记得那一晚,你才刚准备喂我吃子孙饽饽,谁知道族长就因为族里发生暴动,把你唤了回去,似乎……从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们以后会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呐!”
霍地,舒洱佳停止了回忆,再度幽幽开口:“允萨,不要孤单……”
“唔?”允萨挑眉,为她绝然的语气与异样的行径感到不安……与绝望。
他记得为陵墓堪舆的风水大师曾说过,舒洱佳的病至多撑不过半年。
他早做好心理准备,但至今仍无法坦然面对。“舒洱佳……”
“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孤单一辈子,找个好姑娘,快乐地度过没有我的日子,然后,下一世,咱们再续夫妻缘……”舒洱佳已噎的柔嗓,尽是祈求。
她知道,这些年聚少离多的夫妻生活,已让两人的情感,由青梅竹马的情谊转换成亲情。
他对她的不离不弃,一直以来是责任,她不希望允萨误解了这份情感,更希望他能真正体会爱人的感觉。
允萨喉头紧窒,双手轻抚她的发。“别说了……睡吧!”
终于,虫鸣渐歇,即将燃尽的烛芯明明灭灭,窗外,初升的朝阳透过窗棂,洒落温暖的晨光。
“允萨,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呐……”她往后靠在夫婿伟岸的胸前,努力捉住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允萨,我真的好累……”
“累了……就睡吧!”握着她的手,允萨低哑地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吐息愈来愈飘渺,连紧紧被他握住的手也渐渐失去温度。
朝阳洒落在她苍白若雪的睑上,映照出她此生无憾的两行清泪。
允萨沉痛的看着她,握着妻子的手,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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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在天地间掀起一波波绿海,随风而扬的白色粉末似一场早落的冬雪,缱绻回荡在柔风中,又轻轻缓缓地洒落大地。
他无意识地又捉了一把,重复先前动作,让风带去一切。
回荡在风中的白色粉末,似眷恋、似不舍,些许沾在他湿润的眼睫,外物的刺激更加深了他眸里的痛。
“安心走吧!”
允萨嗄哑开口,隐藏在伟岸外表下的脆弱,被透过眼眶沁进心口的骨灰烙出一道泪痕。
像失去挚爱的亲人,他的不舍热泪垂落在风中,伴随着滚滚黄沙,没入四顾苍茫的碧蓝之中。
待手中的骨灰洒尽,允萨双手缓缓垂落身侧,被骨灰蚀痛的双眸,仿佛可以瞧见舒洱佳在鄂霍多金斯高原纵马奔驰的模样。
曾经,她会骑着骏马,在黄昏时分奔驰逐日,在万丈光芒下,目送荒寂原野中的灿阳落日。
曾经,他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追随着马上女子一同没入日落的璀璨当中。
只是……曾经……毕竟只是曾经呐!
耳边似乎盘旋着妻子——舒洱佳的话。
“允萨,我喜欢女真草原的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在风中、草原中永远追随着你……”
风扬,带起允萨略显凌乱的墨色长发,为他脸部绷紧的凌厉线条,添上一分苍白。
舒洱佳的嗓音言犹在耳的回荡着。
握住掌心残留的灰白,他曾趾高气昂、年轻气盛的热血,已随着白色粉末,如风飘泊在幽渺的天地……
从今以后,他——允萨。伊尔根觉罗,成为沧海中的孤帆。
伫在夕日薄暮渐隐的绿色高原,允萨愣愣地仰首望着由绚烂归于平淡的云彩,放任自己重重往后倒进草丛之间。
空荡荡的情绪让他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静静躺着,等待黑夜来临。
望着前方的身影,洛翩翩咬唇想上前安慰,却始终跨不出脚步。
虽然他对自己不好,但却忍不住想,失去像舒洱佳这么特别、温柔的女人,他一定伤心透了。
连她都不敢相信,舒洱佳会走得这么突然。
只是……她该出现吗?
允萨那么讨厌她,或许见了她,难过的情绪会更加恶劣也说不定。
思及此,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又让她难过的忍不住落了泪。
洛翩翩可以想象,舒洱佳会在允萨的心坎里,留下一道至死无法抹灭的痕迹。
藏身坐在离他不远处的草丛里,洛翩翩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与他一起看着彩霞褪去,墨蓝的夜色笼罩整个草原。
他的深情让洛翮翩不解的情绪悄悄在心湖泛开,乱了她的思维。
“吱咿咿——”戟窝在主人身边,发出短促的低鸣。
“戟。”感受到白鹰的关切,洛翩翩将脸枕在它覆满白翼的身躯,任眼泪莫名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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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草原寒风冷冽。
草原太过静谧,除了风吹过的宪搴声外,只有唧唧虫鸣在这寂静中响起。
“我好冷,戟,你别动啦!”阵阵冷风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缩了缩纤柔的身子,洛翩翩轻声咕哝着。
虽然下定了决心要随时注意允萨的一举一动,但没想到哭累了,她螓首一枕,就这么趴在“戟”的身上睡着了。
“吱咿咿——”感觉到主人责怪的语气,“戟”发出短促的低鸣,似是无辜的回应。
一人一鹰,浑然不觉一道暗影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身上。
“怎么会睡在这里?”允萨正想离开,没想到才走没几步,就看到那道熟悉的红影。
下意识蹙起两道浓眉,他蹲下身想摇醒她,却赫然发现,两道泪痕留在她粉嫩的雪颊上。
她哭了?为什么?
虽然小脸上的泪痕已干,但向来神采奕奕的娇俏脸庞,却多了抹淡淡的哀伤。
即使她自恃有“戟”在身旁守护,但黑夜的原野里暗藏危机,就算是男子也不一定有胆夜宿草原。
允萨原本想唤醒她教育一番的想法,却因为她睡香甜,而不忍吵醒她。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还是解下身上的灰黑外氅,轻轻替她盖上。
“戟好暖喔……”身上的温暖让她扬起满足的笑,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声后,又陷入梦乡。
允萨看着纤柔的身躯一下子就缩进他的外氅里,不禁攒蹙起眉,他从不知洛翩翩有这么娇小。
“我不要他……姐姐……我讨厌大冷脸——”她拧起眉,又咕哝了一声。
在梦里,舒洱佳柔柔地对她说着话。
翩翩,你要帮我照顾允萨,让他以后的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帮我补偿我这个做妻子的遗憾……
他觑了她一眼,耳边听进她含糊不清的梦话,却不知看着她时,自己苦涩的眸底除了哀伤以外,还多了点宠溺。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席地而坐,涩然地度过失去舒洱佳的第一个夜晚。
第五章
清晨的阳光方露脸,瞬间揭开一日的序幕。
阳光洒落在每一个角落,当然也轻轻落在熟睡的姑娘身上。
未多时,洛翩翩感觉到眼皮上刺眼的光线,拧起眉咕哝道:“阿爹,把帘子拉上,再让人家多睡一会嘛!”
她翻了个身,觉得今天的枕头挺不舒服,身下的床榻又硬又刺的让她无法再入睡。
叹了口气,洛翩翩认命的睁开眼,一睁开眼,迷蒙的眼底映入一排绿帘——
她不确定地眨了眨眼,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是沁着晨露的青草。
不过,她怎会睡在青草地上呢?
茫然地拧起眉,脑袋还未清醒,便被在绿帘外那张俊脸给吓住,睡在她身边的男子竟是——允萨。伊尔根觉罗!
此刻属于他沉稳而温热的吐息,透过青草轻轻扑在她脸上。
天啊!她一定是还在做梦!
洛翩翩吓得坐起身,正打算拍拍自己的颊时,允萨锐利的双眸不知在何时已睁开,正灼灼地瞅着她。
心跳如擂鼓,她的长睫猛眨了好几回,随之尖叫:“啊——啊——”
凄绝的尖叫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回荡,“戟”突地被惊醒,倏地振翅扑往天际,显然忘了主子把它当枕头,靠在它身上睡。
顿失依靠,小脑袋瓜咚的一声撞上草地,思绪在瞬间活络了起来。
“呜!痛死人了啦!”痛意取代惊吓,她委屈地放声大哭,压根忘了方才尖叫的原因。
允萨捏了捏眉心,太阳穴隐隐作痛地哑声道:“小麻烦,一大早你到底想唤醒多少人?”
昨晚一夜紧绷的情绪未能松懈,连几时睡着的,他也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梦里全是舒洱佳及洛翩翩在草原中奔跑的身影,而他伫在草原远端,看着她们……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玉小手诧异地指向他挺直的鼻梁,结巴起来。
他拧起浓眉,冒出胡髭的脸庞有掩不住的疲惫。“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洛翩翩猛地打住到嘴的话,思绪逐渐清晰。
似能感受他心力交瘁的哀伤,从昨天黄昏开始,她默默守在允萨身后一直没离开,直到莫名其妙的睡着……
允萨敛眉,好半晌才淡淡道:“舒洱佳似乎还挺喜欢你的,谢谢你……来送她一程。”
洛翩翩掀了掀唇,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轻叹口气当作回答。
见惯了允萨总爱逗弄自己的恶劣模样,他的寂寥表情,竟让她莫名发慌。
“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这里并不安全。”发现她脸上的窘困的表情,允萨没心思逗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后,转身离开。
看着让她有些陌生的允萨,洛翩翩心底竟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喂!”她冲口唤了一声,起身的同时,身上的灰黑狐毛外氅倏地滑落。
不解的眼神由外氅移向允萨坚挺的背影,缓缓转为诧异,这、这不是允萨昨天穿在身上的外氅吗?
洛翩翩心一紧,霍然明白,原来昨夜萦绕在鼻间那股温暖、沉定的气息,是他身上的味道。
当她紧卷着他的外氅在草原上睡得舒舒服服时,他却彻夜守在她的身旁,确保她的安全。
我的夫婿看起来虽然淡漠难亲近,但心思却异常柔软……
拾起他宽大的外氅,她红着脸怔立在原地,思绪开始迷惑了。
他们不是常斗嘴吗?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听闻她的唤声,允萨顿下脚步旋身望向她。“怎么了?”
看着他黑幽幽的眸光,洛翩翩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在瞬间停止。“还你!”
“你穿着吧!”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他没多思索地开口。
握着他的外氅,洛翩翩表情有点不自在地咬了咬唇,还来不及回应,“戟”已在她顶上盘旋唤着她。
再回神,允萨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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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丫头真是玩野了、玩疯了,竟然一夜未归!”
洛库伦一大清早便堵在门口,气呼呼地等着女儿回家,边等还不忘边数落女儿的不是。
洛翩翩才踏进盟长帮他们父女俩安排的落脚处,立刻看见洛库伦坐在门口。
玩心一起,她悄悄的绕到洛库伦身旁,大叫一声。“阿爹!”
洛库伦惊跳了起来,拉开嗓门嚷道:“谁!是哪个王八羔子袭击本瑶老!”
话方落,定眸便瞧见洛翩翩笑容灿烂的可爱脸庞。
原本想好好质问女儿的念头,全融化在那张可爱笑颜下,他张开双臂,感动地道:“翩翩,你一夜未归,阿爹好想你呀——”
“我买了黄米饽饽,还热着呢,阿爹吃不吃?”俐落躲开洛库伦热情的迎接,她打开油纸,笑着问。
洛库伦趋向前,失落地喃着:“又是黄米饽饽,我想吃煨红薯、烤粑粑。”
“阿爹!这里是女真,不是‘瑶五寨’,总是得将就些。”洛翩翩好声好气地劝着。
用手托着下巴,洛库伦呐呐地道:“翩翩,咱们该回家了吧,你忘了你阿娘还在寨里等着咱们吗?”
听到洛库伦的话,洛翩翩这才想起,女真不是她的家,就算待得再久,迟早还是有离开的一日。
“阿爹决定了,过些天咱们就同盟长辞行去!”
“这么快?”苦着张俏脸,洛翩翩的语气陡地沉了几分。
狐疑地瞅着女儿,洛库伦挨到她身边问:“你阿姐的事都办完这么久了,难不成你想永远留在女真?”
“哪有!”她快速的否认,脑子却管不住地想起允萨。
她也想回家,不但想念族里的好友们,更想念在“努拉苗寨”的好姐妹。
只是……离开女真后,她就再也见不到允萨那张冷脸了。
一想到此,她竟然没有半点雀跃,反而有浓浓的失落。
为什么?她蹙着眉,不断想起允萨俊逸的冷脸,还有他昨夜难得的体贴,颊边不自主地染上两片绯红。
“翩翩——”发现女儿难得发呆的模样,洛库伦诧异地轻唤了一声。
没反应?
洛库伦又轻唤了一声:“翩翩。”
“怎么了?”思绪猛地被打断,她回过神恍惚地问。
“你脸红了。”打量女儿异常的神情,洛库伦好奇的出声。
脸红?她直觉的捧住自己发热的脸辩道:“我、我热嘛!”
洛库伦精明得很,哪会让她一句话就给唬弄过去。“我想咱们家翩翩不是热,而是长大了,遇见情郎了,是呗?”
情郎?允萨是她的——情郎?
眨了眨水雾雾的眸,洛翩翩心里对允萨的感觉倏地钻了出来。
她真的喜欢上允萨?
呸!呸!不会的、不会的!
允萨是舒洱佳的夫婿,就算她死了,她还是会永远留在允萨心底。
“阿爹,你一定是没睡饱,胡说什么!”洛翩翩恼羞的频跺脚。
“记住,咬的位置要合规定才算数,知道吗?”
洛库伦现出手掌与手腕相接、凸起骨节处的疤痕,得意地开口:“阿爹的这个疤,就是你阿娘咬的。”
被猜中了心事,洛翩翩忸怩极了,心里乱糟糟地理不出一点头绪。
就那么巧,她在允萨腕上咬那一口的位置竟准得像刻意选定位置才咬下一般。
“不过先别急呐!等阿爹确定过,再帮你主持落情线的仪式,接着要选个良辰吉日……”
洛库伦还没说完,洛翩翩用手遮耳,转身就跑了出去。
讨厌的阿爹!没事提这事做啥,害得她把好不容易才忘掉的事又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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