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吻一阵,何睿恒徐缓放开她,只是双手仍紧拥着她。袁雪桐仰起脸,凝视他半掩的黑眸,有一抹痛苦的表情瞬间闪逝。
她依旧是天真的,对他的感情依旧是一往情深的。这年,她二十二岁,依旧相信只要相爱,没有克服不了的阻碍。于是,她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们相爱,都可以解决的。」心意不变,对他的爱也依旧不变。
可是,何睿恒没响应,悄悄把目光别开,安静地紧搂着她好几秒,却隐瞒了一些事,一句话都不说。
上一代的感情纠葛是上一代的事,凭借两人的坚持,即使有所阻碍,也是可以解决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袁雪桐设想的这么简单。
发现袁雪桐竟然是俞美馨的长女,何韵琳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出院后她在家休养,只要何睿恒提起这话题,就会不断唉声叹气,到最后甚至每天默默伤心落泪。
「想结婚,对象是谁都可以,妈妈不会反对,但俞美馨的女儿就是不行。」这是何韵琳最后的结论。
由于开设建设公司,袁雪桐拿出两千万做投资,算是公司股东之一。这件事何母一直记挂在心里,要求何睿恒把钱退给袁家。
整整一个月,袁雪桐见不到何睿恒。因为要照顾母亲,台中的住处他已许多天没回来。打电话过去始终开会中,她独自留在台中忙着面试找工作,以为过一段时日,何母状况好转,两人关系会渐渐好转。
却在一个秋季底,突兀接到璩季颖的电话。
她刚收到面试结果,设计公司通知她获得录取,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下一个电话就是璩季颖,两人后来约在一间咖啡店见面。
璩季颖高大魁梧,潇洒健谈,提到今年刚回国,认识一个新锐服装设计师,两人闪电订婚,还来不及昭告众亲友。
袁雪桐黑眸慧黠,甜笑说:「恭喜了。有可能你是我们这群同学里最早结婚的。」
「哈。」爽朗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闲聊其它的事。没过多久,才谈到正题,颇严肃说:「公司目前资金筹资充裕,我决定把上次你投资的两千万先还给你。」
「为什么?」袁雪桐纳闷,疑惑瞟掠他,分析说:「这两千万我就当作投资,台中建案要是能顺利完成,到时获利应该不少吧。」
向来爽朗的璩季颖忽然语塞,想着措辞,迟疑好几秒才说:「雪桐,这笔钱公司暂时用不着,所以才决定退给你。」
听起来荒谬不合理,隐约察觉璩季颖没吐实,慧黠眸光变黯淡,微弱地说:「何伯母不希望我入股,对吗?」
何睿恒不敢亲自告知她,却请了他同学璩季颖当说客。唇角失笑,落寞地望着璩季颖,咖啡厅窗外正是秋季最后灿烂的午后阳光,再过些时日,台湾要入冬了,入冬前,会有一段阴雨绵绵的雨季。
「伯母身体不太好,睿恒不想违背她的意思,惹她心烦。」直接坦率将原因道出,关切地轻拍她手背。
换来她的体谅,唇角牵扯浅浅的微笑,扬眼注视着他英俊跋扈的五官,低问:「睿恒最近很忙吗,他有没有向你提起我?」
正大口啜饮冰咖啡,却差点呛到,吞咽之后,璩季颖嚼着碎冰,浓眉微蹙瞅着她。
「他没说什么,最近真的比较忙。」
「忙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唇角浮现自嘲的微笑,神色黯然瞟掠他,只见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她幽幽叹气。「不逼问你了,这是我和他的难题。」
璩季颖极有魅力地笑了,开玩笑的口吻说:「叫你和我交往,你不要,现在后悔了吧。」
「最好是啦。」没好气回他一句,耸耸肩,面庞呈现无奈。
第5章(1)
冬季来临,漫长的雨季也跟着来了。
袁雪桐卡在台中动弹不得,接了新工作正式去设计公司上班,放假日回北部,和母亲、妹妹聚会,在一次偶然闲聊中,麦知伟突然造访,进屋之后,袁雪桐注意到他左脚一拐一拐,于是关心询问:
「麦叔叔的脚受伤了吗?」
俞美馨和麦知伟面面相觑,俞美馨犹豫半晌,勉强开口:「你麦叔叔昨天去找睿恒——」
「是吗……」停顿片刻,袁雪桐眉心微折,黑眸专注,观察她母亲表情闷闷不乐,小心翼翼追问:「发生什么事?」
「他们父子起冲突,打起来——」俞美馨温婉面容浮现忧色,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是为了你们俩将来着想才去一趟,想好好谈一谈,谁知道会起冲突。」
「没那么夸张,只是误会而已。」麦知伟轻描淡写,俞美馨觑他一眼,不以为然。
袁雪桐黑眸漆黑如墨,很担忧,却依旧沉静轮流望向他们,等他们进一步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事。
总之,他们父子见面没多久就一言不合,何睿恒对麦知伟不谅解,也不愿意好好坐下来谈,气氛闹得很僵,最后他想走,麦知伟想留住他,两人发生肢体冲突。
「啊!」听完,袁雪桐很震惊。毕竟,她认识的麦叔叔人很客气温和,何睿恒也绝不是粗暴的人,他向来头脑冷静,个性内敛自制,怎可能和长辈有肢体冲突?
但他最近对她很冷淡是事实,留她一个人在台中租屋处,不闻不问,近乎冷漠。她以为等何伯母病情好转,两人关系会渐渐修复,没想到冲突会愈演愈烈。
见袁雪桐面色沉重,黑眸忧悒,俞美馨忍不住说:
「麦叔叔也是关心你,是好意,担心你如果一意孤行要嫁给他,结果呢,却落到被欺负冷落的下场。原本是想好言相劝,将我们这一代的怨仇放一边,让你们俩好好发展。可是,何韵琳对我们误解太深,睿恒难免受影响,这怨慰的结打得太紧了,他们根本无意解开。」
母亲的话让袁雪桐一阵无语,不知该如何回应,俞美馨关爱劝告:「你搬回来吧,妈妈担心你一个人留在台中会被欺负,你现在那个工作也不是最好的……」
袁雪桐黑眸笼罩一层阴郁之色,凝视母亲,轻轻叹气。
最近,何母反对婚事延宕、投资金额退回,再加上父子突发生肢体冲突,袁雪桐隐约感到对何睿恒愈来愈陌生。
只是她对他的感情依旧执着,她个性太温和,无法逼迫他给交代。其实,也是心疼他夹在母亲和她中间,左右为难,他内心也是受苦的。
「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俞美馨善意规劝。
安静沉思片刻,袁雪桐轻声说:「再等一段时间吧。」
十一月底,下着毛毛细雨,阴寒的天气。
袁雪桐接到何睿恒电话,两人约在他公司见面。
袁雪桐一到,先被秘书带到会客室等候,没多久,何睿恒出现。他们有一阵子只通电话没机会见面,这次再度相见,他青癯消瘦不少,黑眸深邃,略显忧郁。
气氛浮荡怪异,袁雪桐将耳旁的发丝轻拢耳后,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他眼眸跟随她的动手,唇角有抹帅气的微笑,隐含苦涩。细想措辞,忽开口:
「我妈要跟我搬到台中,我们打算把台北的房子卖掉,在台中买新屋——」停顿半晌,接续:「台中的租屋我打算退掉,雪桐,回台北吧,回到你家人的身边。」
嗓音温和,却像一枚深水炸弹投入她心中,好半晌,她开不了口回应,徐缓抬起双眸,安静地看着他。他黑眸冷静,五官毫无表情。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惆怅喃声,双眸透着无奈。
何睿恒在纽约毕业典礼当天曾见过俞美馨一次,从未料想他口中叫的「袁伯母」就是当年抢走父亲的俞美馨。
现在,他母亲天天唉声叹气,逼他在两人中间作选择,不是抛下母亲,就是要他和袁雪桐分手。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深深爱着的,她温柔善良的内在、精灵脱俗的气质、美丽姣好的外表,他一直深深受吸引。
也因为如此,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无法满足母亲的哀求,让她安心;也无法承诺雪桐的心愿,成全两人的爱情。
这些时日经过长考之后,何睿恒终于忍痛,艰难提出:「雪桐,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是她最害怕的;赴约之前,她正担心电话里他说有话想讲就是要提分手。乍听之下,袁雪桐不肯接受,双眸隐隐泛泪,无辜凝睇着他说:
「不要这么急提分手,可以等过段时间,等你母亲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再好好劝她。」
「但我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对你没办法交代,对我母亲也一样。」无法好好照顾病况不佳的母亲,也无法给予雪桐真正的幸福,再拖下去,两个女人他都会对不起。
「可是,我不想分手。」她眼眶瞬间泛红,双眸浮现泪雾,喉咙哽咽。
隔着铬金属框的玻璃圆桌,他们面对面坐在待客沙发上,何睿恒俊容深沉,下颚紧绷,忧郁眼眸隐含一抹森寒,不发一语,态度没有动容软化的迹象。
袁雪桐见他心这样冷硬,不禁担心起来。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呢喃低问。
她不会懂他和母亲内心受的苦。他们分手,她还有家人陪伴;他们结婚,他母亲就会孤单一个人。
何睿恒只能成全一方。在未抉择前,他度日煎熬,她可明了他内心有多想跟她厮守到老,这个决定对他的伤害和她一样大。
何睿恒唇角有抹苦笑,内心一片黑暗。
昨天,为了安抚他母亲,他已答应今后不会和袁雪桐在一起。现在,他只想好好照顾母亲,他分身乏术,无法同时顾及两个女人的感受,要体会母亲扶养他的辛酸,又要照顾袁雪桐的幸福,根本不可能。
「我可以……等你……等你母亲想通……」她轻轻碰触他放在桌上的手,他没有收回,但严峻的五官也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以往,只要轻轻哀求或撒娇,何睿恒总是依她。但现在,她满脸泪痕,哭得凄惨,眼睛和鼻子都红了,他的心痛得很,目光却维持冷然,五官轮廓变得刚硬紧绷,看似无动于衷。
半晌,袁雪桐啜泣转弱,何睿恒眸光停驻在她脸庞上,忽淡淡插了一句,「仔细一看,你和你母亲长得很相像。」
袁雪桐怔了一下,徐缓抬眼,以泪湿的眸静静凝睇他,他黑眸闪熠一抹沉重的伤痛,缓缓将手抽回来,心一横,补了一句:「当初如果知道你是她女儿,我绝对不会爱上你。」
她大受打击,呆怔间,却见他一脸漠然,眼泪簌簌落下,双手掩着脸,痛哭失声。
何睿恒敛着浓眉,心沉重发疼,很想安慰她却强忍压抑,硬撑好久,最后受不了,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握着她肩际,将纤细悲伤的她拥入胸怀。
袁雪桐难以自制,双手攀着他宽大肩膀,哭得声嘶力竭,两人紧紧拥抱着,他眼眶也红了。
好一会儿,等她情绪渐渐平稳,虚弱无力靠在他怀里,他沉痛的面容稍低垂,将唇熨贴在她额前,尝到她发丝的香味。
「小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我答应母亲不会再见你。请你回到家人身边去,以后会遇到真心爱你的。属于你的一定是最好的,我不能、我不是那个能给你的幸福的人。」
袁雪桐泪眼迷糊,在包包里找面纸,翻了好久都找不到,他俯身从桌上抽了好几张面纸,放在她手心。
她低头默默擦眼蒙,不甘心、想挽回,但他悲伤的眼神制止她开口,反而伸出手轻抚她柔细的黑发,好一会儿,两人不再开口。
去年,他们深深相爱,才隔了一年,却在这年冬天黯然分手。
那一瞬间,之后分离的五年,袁雪桐渐渐体会,如歌词之意:
我们不是为爱而活,就是被爱伤害。
秋季晚间,台北信义区北欧风的高级餐厅,宾客如云,觥筹交错。
五年后,再度相见。
袁雪桐、何睿恒安静对坐于一方桌,倾听服务生为他们介绍今日主餐,顺便点酒。
这间餐厅和他们初次约会于纽约的餐厅装潢风格相似,询问服务生,袁雪桐才知原来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之手。
趁服务生帮何睿恒点酒、请他品酒的时间,袁雪桐黑眸宁静,缓慢研究他的变化。
昨天,在办公室乍然相见,由于她过于心慌意乱,完全没有留意他的改变。当相遇的冲击减低,她眸光沉静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他俊颜依旧冷淡自制,只是眼神、举止增添男性成熟的魅力。
他的身形变得壮硕,不再像少年般修长俊美,好像有刻意锻炼身体似,肩膀变宽厚,厚实的肌肉将西装外套衬得相当有型。
他身上这套深色西装看来要价不菲。黑发利落有型,双眸理智冰冷,衬上冷淡的表情,略带高傲的态度,和金融商圈雅痞类的高阶主管没什么两样。
他的内敛不见了,变疏冷;他的温和也不见了,变高傲。
这阵子,袁雪桐的母亲会帮她介绍男性对象,家世背景不错,号称各行各业的菁英,他们也会散发高傲自信的特质,她个性天真,向来不欣赏这类男子,没料到五年后的何睿恒也有类似菁英高傲的样貌。
记忆中,她父亲事业有成,反而更不修边幅,态度平易近人,浑身散发热情潇洒的魅力。这才是袁雪桐真正欣赏的男性特质。
「小姐,想喝什么?」服务生忽然转向问她。
袁雪桐敛神,望着菜单,偏头思考。「给我一杯鸡尾酒好了。」
「小姐要不要考虑我们新推出加拿大出产冰酒?酿造后成为气泡酒,有着特别迷人的口感,精巧细致,柔滑不咬口,酌配龙虾美食特别适合。」服务生温和推荐。
「好吧,不过我只想点轻食料理。你建议?」放下菜单,袁雪桐等他继续说明。
「我们有干贝香煎芦笋衬西红柿色拉,以及轻煎鲜鱼酌香槟酱,口感丰富,卡洛里低,食物又很精致。」
「好吧,那我点这个。」袁雪桐合上菜单,扬睫凝视何睿恒,口吻轻松问:「你未婚妻呢?我们要不要等她来再一起上菜?」
「酒可以先上,你们先品酒。」不等何睿恒响应,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先建议。
「不用了,先上菜吧。」瞄了手表一眼,何睿恒淡淡说:「她今天加班,可能会晚点到。」
服务生浅颔首,收走菜单,留下他们独处。
沉静片刻,他们忽然同时掀唇发话,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同时停了下来。目光对视,尴尬弥漫,何睿恒才问:
「你刚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公司是不是改名称,记得以前好像挂名璩氏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