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外书房已经不能称之为书房。形同废墟,墙壁的半边被轰塌,负责保护雍澜安全的亲卫们受伤严重,几乎人人都带伤,众人看见出现在此处的王妃,全都面带惊惶。
王妃怎么来了?外头那两笨蛋没把人拦住吗?
王妃要是擦破点皮,王爷醒来的第一件事一定宰了他们这些办事不力的属下。
没能看见雍澜,却只听得见一股怪异的呼呼喘气声,隔着像是布帘子的东西传出来,令人惊恐、毛骨悚然。
沈琅嬛却无畏的踏过遍地残骸。也不管地上的瓷片、家具碎片会不会刺伤脚,就往那布帘走去,同时伸手一掀。
众人把惊呼憋在喉咙里,连动上一动都不敢,生怕弄出不该有的声音吵醒里面那个人。
沈琅嬛的手刚碰到那块布,甚至还来不及看见什么,一只手闪电般的伸出,五指成爪,毫不留情的掐住她的脖子,不用怀疑,只要那只手稍稍那么用力。沈琅嬛的脖子一定会断掉,而沈琅嬛被一把抓起、脚尖离地的同时,她那硕大的肚子也撞了下掐住他的人。
雍澜野狼一般狰狞凶狠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蒙。
老实说沈琅嬛从没见过这样的雍澜,他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疯癫,眼中全是血丝,身上青筋毕露,手上闻得到浓浓的血腥。
他嘶哑的嗓门。破碎异常,“你——”
“阿澜……都到了该歇息的时辰,你、你怎么还不回去……你知道我,我一个人睡不着的……”沈琅嬛困难的说着话。喉咙疼得火烧般,每个字都有可能随时被掐断,连同她的脖子。
他的眼神又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可也就那么一瞬而已。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一根银针往雍澜的颈椎戳了下去,同时咚一声,有人栽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正是沈琅嬛曾见过面的神医胡一真,他也不晓得从哪个旮旯角箱出来,扎了雍澜一针后吓得腿软,直接栽倒在一堆锦被褥之类的东西上头。
“……呼呼,还好被我赶上,我胡一真真该改行去当神算,要是再差那么片刻,王爷这病就呼呼呼……麻烦了!”
幸好他赶在王爷最后一次发病的时间回来了,要是没赶上,这毒就解不了,会一辈子跟着王爷了。
之前王爷不让他说,恐吓他只要敢吐实就要他的小命,这回他终于把解药找回来,想宰他,哼哼,下辈子吧!
沈琅嬛看着这两个歪倒在地的男人,敢情都天翻地覆了还不叫“麻烦”?
她看着趴伏在地看不见五官的雍澜,艰难的想蹲下身,潇潇离她最近,便伸出胳膊扶她,沈琅嬛这才顺利蹲了下去。
胡一真的眼光顺势从沈琅嬛移到了潇潇身上,本来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宛如被定海神针给定住,动弹不得。
“囡囡……”他轻声叫着,喉头发紧。
潇潇的头抬了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她虽然认不出眼前的郎君是谁,但是在她那有限的记忆里,会叫她“囡囡”的只有她娘和大哥。
“潇潇,我是大哥啊!”胡一真手脚并用的爬过来,这一爬才发现不对,赶紧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脏污,绕过满地狼藉,快步过来。
百儿和个儿见状,体贴的接过手,让潇潇跟也许是她亲人的胡神医到一旁细谈。
至于一旁的亲卫在沈琅嬛的命令下,把意识还算不上清楚的雍澜给抬回主院,而胡一真和潇潇也都跟了过来。
对胡一真来说,现在最重中之重的是把雍澜身上的毒给解了,妹妹既然在这里,跑不掉了,他有的是时间可以了解妹妹失踪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琅嬛只见胡一真带来的药童进进出出,丫头们端着一盆盆的黑水出来,一盆比一盆黑,最后浓重如墨,接着又逐渐在黑里添上了殷红,直到最后才是正常的血色,这时已经天亮,东方的天空翻了鱼肚白,沈琅嬛在碧纱橱里已经熬了一整夜。
不是她不想守在雍澜身边,是胡一真说解毒至关重要,只留下潇潇和药童打下手,唯一的让步是让沈琅嬛在碧纱橱内,随时可以听见寝间里的动静。
沈琅嬛别无他法,就算百儿和几个丫头在一边侍候,茶水软垫什么都不缺,她仍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直到看见潇潇进来,告诉她王爷熬过去没事了,悬吊的一口气才松下来,她毫无预警的晕倒在个儿的怀里。
几个丫头吓得魂飞魄散,她们家王妃要是有个万一……呸呸呸,不管一万还是万一都不行!王妃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潇潇飞快的给沈琅嬛把了脉,又怕惊动隔壁刚刚好转的雍澜,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轻声交代,“别声张,王妃只是受了惊吓又累过头,多少动了点胎气,等我施针后让她好好歇歇静养,缓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她偷偷的吁了口气,看着沈琅嬛颈上已经变得青紫的描痕,幸好王妃的底子还可以,腹中的胎儿也争气,要不他们救活王爷结果王妃伤了,到时麻烦就大了。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上门来(1)
沈琅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起初疲累感一直很重,想睁眼,眼皮就是不听她的,睡得很不安稳,但是她能感觉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温暖的倚靠,就好像她平常睡觉时,雍澜躺在她身边的气息,以及他带来的那种归属感。
因为心安,这回她才真正的入了眠。
这一睡,不知今夕何夕,等她清醒,已经是两天后的午后了。
“嬛嬛,你醒了?”
雍澜的声音里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最多的是几乎要满出来的喜悦。
在沈琅嬛眼前放大的是雍澜带着疲累的脸,不只眼睛的红丝依然,本来光洁的下巴也有了胡子,衣衫也都是皱着,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
“你的脸过来一下。”她想起来却浑身乏力,只好叫他过来。
雍澜听话的把脸挪到她面前,见她伸手,连忙抓住往自己的脸上贴,她却用手背蹭他的脸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得厉害?”
“这不是老胡替我解毒,太过消耗体力的关系,等你安好了胎,我们再去吃烤全羊,不用两下身上的肉就补回来了。”
“毒素都清干净了?”她又继续磨蹭了下,满是心疼,心疼他受的苦无人能替他承担,这样的人她要是不多爱着他一些,谁又会心疼他?
“老胡说我现在健康得可以活到一百八十岁。”他爱极了她的手,自动蹭了两下还不够,送上另外一边的脸颊。
“那不成了老妖怪?”沈琅嬛瞪他。
“那你就陪着我变成老妖婆。”
“你美!”活成满脸四肢都是褶子的老太婆,怎么想怎么不美,不过如果有他作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一同煮酒、下棋,每个平凡相处都是美好时光。
雍澜的手滑到了她的颈子,那里的肌肤惨不忍睹,沈琅嬛的皮肤本来就白,如今又青又紫,他不禁嘶了声,这到底有多痛?
“他们说这是我弄伤的……”他哽咽着,声音里全是愧疚。
“是我不知轻重的撞上去,还好没伤到孩子。”她不怪雍澜,是她太莽撞,怎么会以为和一个发病的人有理可说?
“这是母后命人送来的“花露白玉膏”,说对化淤有奇效,你用力擦,要是用完我再让人去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瓶。
他说起来像是没什么稀奇的,完全把宫里嫔妃抢破头还不见得能拿到手的不传秘药,当成了桥下跌打损伤十文钱一罐的臭药膏了。
“怎么惊动了母后?”
“她听到我发病,连夜过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知道我把你弄伤,差点没把我骂成臭头!”
“我没能给她请安,母后不会生我的气吧?”希望宁皇后心里不要有疙瘩。
“怎么会,她心疼都来不及了,直说让你好好休养,她过两日再出宫来看你。”
宁皇后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儿子的毒解了,忧的是媳妇动了胎气,要不是身分受限,她还想留在王府帮忙照看媳妇。
“母后出宫,官家会不会有微词?”那个她印象中柔弱如柳的宁皇后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母后以前是为了我忍耐,想用不争来求平安,如今不一样了,她也没必要忍谁,想做什么就做,自然随兴多了。”
也是,雍澜虽然没说,她也从带帐本过来给她看的拾儿口中得知,凤皇贵妃因为雍寿的关系贬为采女被打入冷宫,凤氏一族的状况也不太好,而如今身为中宫之主的宁皇后,因为雍澜表现杰出,还真可以不用那么忍气吞声过日子了。
只不过还是有人为了反对而反对。
“呸,花露白玉膏虽好,却远远比不上我的“雪肤花貌羊脂膏”,一擦就见效!”
胡一真的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来。
小夫妻互觑了一眼,沈琅嬛一脸狐疑,这是听了多久的壁脚?王府什么时候变成谁都可以随便进出的菜市场?
雍澜笑得有些心虚,是他给的特权,这不是想着将来他的嬛嬛要是生产,还用得上胡一真和潇潇吗?
况且,老胡才刚治好了他,过河拆桥这种事他是看情况做的,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们来了。”
“王爷、王妃。”兄妹俩异口同声。
“都免礼。”雍澜也不和他们客气。
“看起来王妃是无恙了。”
胡一真带着潇潇走过来,找回妹妹让他了却心头大事,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眉梢都是喜气,就连显小的鼻子眼睛都让人觉得顺眼了许多。
老实说兄妹俩乍看之下没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是站在一起……嗯嗯,沈琅嬛觉得胡一真应该是肖父,女孩子要真像到他们爹……呃,还好,女子还是肖娘比较好。
不过,潇潇的娘亲若是这般美貌,又是怎么看上胡老爹的?
只能说天下的姻缘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牵不成的。
“听我家囡囡说,是王妃救了她的命,大恩不言谢,往后王妃有任何差遣,水里来火里去,用得着我胡一真的地方,我绝没有第二句话。”
小气吝啬,没有好处绝不会出手救人的胡神医,居然拍起胸脯,应了看似半点好处都拿不到的差事。
“到底潇潇是怎么走失的?”沈琅嬛也想知道。
都这么大个人了,竟因为走失失足跌落谷底,失去了记忆,醒过来后自己爬上山道,偏又遇上盗匪,要不是遇见去寺庙还愿的沈琅嬛,被她带回了老宅,后果不堪设想。
“都怪我,是我带囡囡上山采药,我因为看见一株百年难得一见的药草,把她撇下……当我攀着绳索爬上来,她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寻遍整个山谷,就是找不到她。”向来大剌剌的胡一真很是自责。
事情的缘由潇潇记得很零碎,不过跌下山谷的片段她是有印象的。“我只记得山谷中来了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我转着转着就迷了路,心里着急,没仔细查看地势,结果就摔了下去。”这一摔就摔去了她大部分的记忆。
“潇潇这记忆找得回来吗?”沈琅嬛关心的问道。
潇潇曾告诉她,医人不自医,她能医治别人的病痛,却没办法让自己的记忆恢复,只能靠时间等记忆自己回来,现在有了胡一真,痊愈的机会也许指日可待。
“这种事情急不来,我已修书回去告诉爹娘说我找到囡囡,他们应该就能放心了。”
上山摘个药草把妹妹弄丢了,胡家老爹和老娘撂下狠话,他要是没把妹妹带回家,那么家也不用回了。
他就这样被撵了出来,有家归不得,心里苦得跟吞了黄连差不多,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大一圈居然把人找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呐!
“我哥想带我回家,我们家四代行医,我爹娘也是大夫,全家人一起会诊,也许我的记忆会回来得更快,但是我想等王妃生产后再回家。”
潇潇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是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想留在王府待沈琅嬛平安生下孩子,见母子均安她才能安心回家,毕竟她离家这些日子,要是没有沈琅嬛,下场简直不敢想。
“囡囡离家很久,家中爹娘想念得紧,再说王妃是王爷捧在手心的珍宝,王妃生产,王爷能不紧张吗?府里稳婆、大夫还有宫中御医,通通齐全,哪轮得到你一个还未出嫁的小娘子?”
要胡一真说,报恩有很多方式,不必急在一时,他们还是赶紧返家让爹娘放心才是。
沈琅嬛望着一直朝着她比手势的胡一真,要她帮忙说服自己的妹子,表情殷切恳求,她还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回去吧,伯父和伯母肯定希望你早日归家,真放不下我,等孩子洗三再过来,到时候你爱住多久,你后面那一位就管不了了。”她把潇潇招到跟前。
潇潇撇撇嘴,回头瞪了她哥一眼,算是答应回家先见爹娘再说。
是夜,潇潇和几个丫头道别,几人虽然知道她早晚要走,可几个月下来已经处出了感情,依依不舍,不过知道等王妃的孩子生下来她还会过来,离愁总算不那么逼人,开始有心思想着要给潇潇送什么土仪让她带回家。
隔天,胡家兄妹启程返家,除了姊妹们送的礼物,还有雍澜和沈琅嬛备下一整辆马车的谢礼。
这日,沈琅嬛晨起下腹便见了血,虽然只是微微的血迹,对于惊弓之鸟般的雍澜来说,却是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坚持沈琅嬛必须好好躺在床上安胎,这一安,便安了半个月。
为了平安生下第一个孩子,沈琅嬛忍了。
而雍澜经胡一真的手治好离魂症的消息很快传进每个皇子的耳朵里,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毕竟雍寿才遭圈禁没多久。
有人按兵不动、沉得住气,有人蠢蠢欲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官家的儿子其实不少,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太过“贤良”招了官家的忌讳,屁股挨着皇位的却被踢下来的大皇子雍寿被圈禁,四皇子领了差事去江南,五皇子、七皇子都是品阶低的嫔妃所生,一个身体孱弱,一年有三百多天在喝药,一个谨小慎微,个性懦弱无能,八皇子年纪只有七岁。
宫里头有希望攀上皇位的只剩下雍澜和四皇子。
四皇子和雍寿一母同胞,要是他能拿下太子之位,如今落魄得比乞丐还不如的凤氏一族也许起复有望,得以重新享受荣华富贵,但四皇子的学识才华远远不及雍澜,除非官家眼瞎,否则不会选这颗鱼眼睛。
也就是说,看来看去,雍澜这个嫡皇子受官家重用的可能性最大。
金秋的卫京格外舒爽,彷佛天都高了几分,像是为了助长雍澜的声势,一心想把水患治好,好在官家面前遨功长脸的四皇子却出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