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什么,就算是自己的半子女婿,说到底自己还是臣子,身为一国丞相,要是连个家事都处理不好,手段不够雷厉风行,到时候参到官家面前,他这些年所树立的形象岂不是要打水漂了?
分析利弊,权衡权益,向来是沈瑛的专长,他很快就做出决定取舍。
明明是三月阳春,日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沈琅嬛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那爹,叫她说什么好呢?还以为他能公正一把,也不过是把凤姨娘母子训斥了一顿,将凤姨娘送去庄子,沈绾罚跪祠堂三天思过,抄写《女诫》两百遍,沈云驹也只罚了他的月钱,基本上毫发无伤。
也是,她身上看着油皮没有少一块,对男人而言,那些个调戏是风流,和下流的层次差得远了。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沈瑛一贯的处理方式,她怎么会以为在她遭受了这些以后,便宜爹会公正客观些,又或者把心偏向她一些?
其实怪沈瑛偏心也是没用的,人心都是肉做的,那几个她眼中的姨娘、庶子女再不济也陪伴承欢他十几年,比起她这轻飘飘在老家长大、谈不上情感的女儿,孰轻孰重,一清二楚。
幸好,她嫡亲的兄姊倒是不错,都来劝慰了她几句,沈素心甚至硬气一回,回去把身边的丫头嬷嬷都训了一顿、清理一番。
不过,她那个爹还是太让人失望了。
雍澜看她微嘟着嘴,眉头像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手里还揪了两把树叶出气,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一看就知道她对沈瑛处理的结果不是很满意。
见过她这么几回里,这么孩子气的神情倒是第一次看到,但是他觉得这样的她很是可爱。,可爱得让他手痒,痒得想上前摸上一把,吃个豆腐。
等沈琅嬛发现身后缀了个人,她已经离开大厅,人在曲桥上了。
她爹这是知道她的愤懑,不想再拿男女大防那一套来限制他们见面,把此事当成安抚,还是慑于王爷的威严,想管也管不了了?
沈琅嬛被凉风吹得逐渐清醒的脑子回过神来。
“王爷快点把我娶回家吧。”她知道自己逃避的心态很不好,只是现在满心不愉快的时候,她已经顾不了许多,就像小孩子遇到困难,总会向自己最亲密的人讨安抚,等度过低潮期,就有勇气继续往下走。
可是她已经不是小孩了,也明白这种心态很要不得,不过她真的没办法。
就算一颗心犹如被铜墙铁壁包裹,可她还是人,被伤害了以后还是会酸涩不已,还是会想她在不容易的时候有个人能明白她的难处。
这样的人会是他,还是因为此时此地和她在一起的只有他?所以对他产了依赖心。
原来下意识里她已经把他当成往后要共度一生、可以同甘共苦的人了吗?
也许是吧。
她不是才子佳人话本里养在深闺的娘子,一见到英俊的郎君就走不动,随便郎君一引诱就忘却一切,山盟海誓。
可这也不是说她阅人无数,只是她上辈子没少和这些上流社会的公子郎君打交道,知道男人有各式各样的,有些人适合做朋友,有的适合做相公。
而雍澜,她还不知道他适合做什么。
“好。”他连迟疑都没有,眼里的诚意都快满出来了。
重生之后的一步步,也许在别人眼中看来很顺利,个中滋味只有她清楚明白,幸福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他的回应那么快速立即,让沈琅嬛错愕了好一下子,黑白分明的杏眼反过来镇嗔的瞪了他一眼。“我开玩笑的。”
“我当真,如果你愿意,我明日就带你回王府成亲。”
她继续瞠大眼睛瞪他,好像这样就能逼着他把吐出的话吞回去。
“再瞪下去,眼珠子就掉下来了,到时候你可能要让下人替你满地找,我可不负责任的。”他的神情甚至带了点气馁,好像她说话不算话。
沈琅嬛本来觉得雍澜走的是高冷瞥扭型路线,这种人做朋友或是相公根本是场灾难,累也要累死。
可这会儿,也许她想差了。
沈琅嬛心中的不舒服去了大半,噗嗤一笑,这一笑如云破月来,眉眼弯弯,又或许是她高兴的缘故,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特别真诚,也特别亮丽,如徐徐绽放的玫瑰,让人心中倍感惊艳。
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冷冰冰难亲近嘛,还会开玩笑呢。
她喜欢有幽默感的男人胜过才华,就算只有神来一笔也不打紧,要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他要是老板着棺材脸,饭恐怕都吃不香了。
他发现他喜欢极了她的笑容,想要她的目光只看着他一人,笑容也永远只为他绽放。
雍澜不发一语的往她的身边移了移身子,“难得有这机会,我们到亭子那边说说话吧,你的身子不适合久站。”
“还未满三个月呢,也许是这个孩子体贴,我没什么不适的感觉。”饭照样吃得香,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嘴里虽然辩解着,见雍澜往前去,沈琅嬛也不反对的随着他走向曲桥对岸的凉亭。
他一步步地走着,见她的步伐不快,也放慢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她说起了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以及提起怀孕的事并没什么膈应害羞。
“慢些。”他道,想过来扶着她的手又迟疑了。
沈琅嬛对他的体贴又有了新的认知,感动的情绪再次涌上来,“谢谢。”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沈琅嬛只能见着他的侧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巴微翘,一张脸完美得无可挑剔。
“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谢字。”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到底把那句话问了出来。
雍澜看着前路,小心注意着她的步伐,一时间只有湖里鲤鱼翻起水波的扑腾声还有微风徐徐翻过湖面的清凉感。
就在沈琅嬛以为自己的问题让人难以回答时,雍澜缓缓的说道:“心之所向,情之所至。”
沈琅嬛只觉得自己被透凉的心又活了过来,全是感动。
凉亭很美,亭顶覆盖着紫藤花植物,四处攀爬,亭子里摆着铺了厚厚软垫的长榻,这里的风景很美,随处可见香樟和桧木,前方不远处还有草皮,绿油油的草在淡金色的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慢着。”雍澜快步向前,将所有榻上的软垫收集起来,垫在沈琅嬛的前后左右,布置成一个舒适的小窝,只差没扶着她坐下了。
他身后跟着的四个丫头暗自泪流满面——王爷啊,您对我家姑娘好,我们不反对,可这点小事,您当我们这些下人都缺手缺脚了吗?您这样,我们的饭碗很难端耶。
沈琅嬛愣了下,当她看清雍澜做什么了之后,不由得叹息,当一个男人愿意细心的时候居然能这么细心,哪个女人禁受得住这样的殷勤而不动心?
雍澜看着她甚是满意的坐下,自己也靠着离她最近的软榻落坐,几个丫头很有眼色的各自忙去,顺道也把雍澜的长随给拉走。
这里没他们的事了,沏茶的、拿点心的,最后只留个儿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伺候着。
“沈府是百年家族,靠的就是血脉来延续,本朝向来嫡庶分明,那些个庶子女生出来不过是为你兄长增添助力,倘若你兄长有所成就,他们只能依附你兄长,在这个家才会有一席之地,沈相这是为了这个家打算。”
不知他为什么跟她说起这个,可沈琅嬛脑子一转,明白了过来,雍澜这是安慰她,但这安慰好像有点委婉,要是她再笨一点,估计会一头雾水。
他这是不想自己为了这些糟心事自寻烦恼,在他的认知里,这些人说穿了不过是辅佐嫡子的工具,和他们计较就输了。
“我知道了,谢谢。”沈琅嬛的态度说得上是真挚。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这样就见外了。”见她很快明白自己的意思,雍澜对她的好感又上一层楼,看起来他的嬛嬛非但武力值不错,智商高,情商也不可小看。
一般人遇到这种不平的事肯定怨天尤人,要不也会和沈瑛好好理论一番,更甚者还要大闹一场。
但是她没有,只是黯然离开,想必这会儿沈瑛的心中还会对她有几分愧疚之意,到她出嫁前都不会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女去骚扰,惹她不快了。
“也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唐突,我觉得你也不容易,在逆境之中放低姿态,等待机会,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事,堪比国士无双的淮阴侯。”
韩信祖籍淮阴,受胯下之辱却咬牙忍了下来,忍人不能忍,最后成就了一番大业。
但凡成大事的人,总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他要是想要有所作为,就要在逆境中学会微笑。
话一说完,沈琅嬛就看到雍澜本来还算镇定的目光像被点燃了似的,看着她的眼神炙热得宛如一把烈火直往她烧来。
沈琅嬛不由得感到心跳加速,莫名有些忐忑,微微侧首避开了他的眼睛,难道她说错了什么?
“你真这样觉得?真这般以为?”
如果没听错,他的声音里居然有几分被人理解的狂喜。
“是,我从不说虚话。”她的脸庞在微光下泛着白瓷般的温润光泽,所有的诚意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上头。
“你何以知道我是那样的人?”
“直觉。”
女子的直觉向来和理智感情没有关系,那是只有女子才会有的潜意识,说着神奇,却又灵验。
他们没有继续这话题,雍澜将他热烈到无处安放的眼神落在某一处。“我听沈相说,你的棋下得极好?”
“你的意思是我们手谈一盘棋?”她挑眉。
“行。”雍澜又回过来望着她,眼神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还有一份让人心安的坚定-那种坚定是她前世在雍佶眼中都不曾看见过的。
也许是受了雍澜眼神的影响,沈琅嬛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知道自己前方的路该怎么走了——
跟着这个男人的步伐。
两人相视一笑,沈琅嬛让人把棋盘拿来,她是主人,为着礼让执白子,雍澜执黑子,他们再也不管那些恼人的事情,就着一方春晴,繁花绿荫,天高云淡,下了一盘又一盘的棋。
沈琅嬛盘盘皆输,最后小娘子使了小性子,抹乱桌面上的棋局,雍澜大笑离去。
第十章 进宫请安得厚礼(1)
暖风轻拂过,日光落在梧桐树的叶子上,细碎如金。
沈府这小半年喜事连连,先是沈琅嬛与沈绾婚期在即,太子选妃的花名册中又勾定沈府两朵花,嫡长女沈素心为继太子妃,沈仙为良娣,还有吏部侍郎的嫡女张虹为良娣。
在大卫朝,皇子选妃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嫡子娶妃,皇帝娶后,要么是文臣、小官之女,要么没落公侯权贵家也行,而当权的权贵之家和手握兵权的武将是下下之选,为的是避免妻族势力过大,往后引起无数的外戚后患。
毕竟要作怪,先决条件就是有钱有兵,不由得说太子这次选妃是非常符合圣心要求的。
沈瑛虽然是文官之首,但是手无兵权也非权贵之家,再好不过了。
可沈琅嬛以为太子府里已经有四位良娣,再加上沈仙和张虹,良娣之间斗成乌眼鸡的竞争就不说了,沈素心耳根子偏软,她震慑得住这么多对她虎视眈眈的妾室吗?
张虹性子好不好她不知道,恐怕一个沈仙就够沈素心头痛的了。
沈琅嬛从不以为沈仙会是尽省油的灯,只是她这个大姊旁的都好说,对于当太子妃这事特别执拗,劝也劝不来,总之她以后有办法就多帮衬帮衬吧。
沈府洋溢在充满喜气却又带着一丝诡谲的气氛中,之后一抬八人花轿抬走了沈绾,虽然该有的吹吹打打都没少,可她面色木然不见任何喜气,没有任何要离开家,离开家人的离别不舍之情。
对她来说,最让她倚赖的母亲被赶到庄子上去,亲二哥不知什么缘故被免了差事,暗夜里被不知名的闲汉盖布袋胖揍了一顿,虽然不致命,但风姿卓越的脸却是毁了大半,只能暴躁的躺在房间里指天骂地。
三哥也没比较好,日前他带人闯进石斛院臭骂了沈琅嬛一顿,被里面的丫头撵出来,一气之下冲出家门,去了酒楼喝酒解闷,酒过半旬却一言不合,与一个国子监学子为了卖唱的小娘子互殴,对方的伤挺重的,据说没躺上半年好不了,人家父亲来头也不小,直接告去了大理寺,告沈瑛纵子行凶,家风不正,索要赔偿。
沈瑛腆着老脸出面,分析下来事情也不是沈云骅一人的错,但为了不让事情闹到官家面前.息事宁人,便允诺那学子来日从国子监毕业,必然为他寻一条好出路,又赔偿对方一笔银钱,这才抹平了这件事,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御史给参了好大一本,差点吃不完兜着走。
沈瑛怒火中烧,罚沈云骅闭门思过,也把他的错全怪到跟随的小厮上,指责他们没有做好劝戒主子的本分,一应全部杖责了发卖。
如今沈云骅的院子除了留下送茶饭的小厮,丫头仆妇仆役都撤走,便是要他好好清醒清醒,只是这对向来被自由惯了的沈云骅而言,哪里是闭门思过,简直是变相的关禁闭,脾气本来就暴躁的他日日打摔器具,闹得鸡犬不宁。
下人无法,报到沈瑛面前,沈瑛只冷冷说道,往后不论他摔坏什么东西,不用再添补,看他以后还能摔什么出气?
沈绾想着,也才多久,兄妹一团和气、父严母慈的日子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又想到二姊最终只落了个良娣之位,这必定跟母亲被赶到庄子,于姨母来说等同弃子有关。
他们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因为沈琅嬛那个没娘养的贱货,等她在忠懿侯府立稳脚跟,她会将这些全都讨回来!
身上的嫁衣被沈绾狠狠的掐皱,眼里全是浓浓的怨恨。
除了这桩婚事,太子娶正妃,就算是继妃,仍得按着三书六礼来,良娣则不然,虽然良娣也有品级,但名义上毕竟是妾室,也就摆酒一日,宴请亲朋来热闹热闹而已。
又因为正妃良娣隔一日进门,所以要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二女同嫁一夫,一个家庭在短时间内要嫁出两个女儿,一般人哪里忙得过来?
好在嫁的人是太子,一应事宜皇室都包圆了,倒也不至于让少了主母的沈府手忙脚乱到哪里去。
只不过为了这件事,沈仙倒是和她爹杠上了。
她求沈瑛让凤氏回来未果,转头便去求了太子雍寿,希望她成亲那天被送到庄子的凤氏能回来,送她出嫁,又说这是她一生的大日子,若是没有娘亲替她操持,会是她一生的遗憾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