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蒙烈持刀朝自己走来,被钉在树干上的男人吓得连哀嚎都发不出,只能恐惧的睁大眼,急促喘气,眼睁睁看着大刀一划,瞬间也削断他的手臂。
锥心刺骨的剧痛袭来,男人才发出惨叫,脑袋便很快的一歪,跟着晕死过去。
“依据金铉王朝律法,逼良为娼者、意图奸淫无辜者,必以断臂严惩,无一例外。”
蒙烈抽出树干上的匕首,扔下腰牌,接着抽出烟花,朝天空发出讯号。
这是官衙间联络的暗号,邻近官衙马上就会派人赶至,一旦瞧见他的腰牌,便会明白这两人是他拿下的犯人。
看着蒙烈连续斩断两人的手臂,圆圆不禁更害怕了,然而她的一双眼却始终无法自他身上抽离。
泪水串串落下,模糊她的视线,她缩在树下不断颤抖,绝望得几乎心痛。
眼前的人一定只是幻影,他不可能会是蒙大侠,不可能会是的。
他走了,早已走得好远好远,不可能会再理她这个大麻烦。
而且他也亲口说过,他们不会再见面,所以当她发觉自己受骗上当,发现那对夫妻其实是以合法掩盖非法,私下拐卖人口的人口贩子时,她也就死心相信,这辈子是不可能会再见到他了。
那对夫妻不但抢走了他送给她的包袱,还卖掉了他送给她的小马,她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出现幻觉?
更多泪水落下,将那张小脸刻划得更加哀伤,蒙烈注意到她恐惧得不断颤抖,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就着火光,静立端详她的伤势。
她不只脸上有伤,就连腕上、颈上都有伤痕。
而且她还瘦了!
不过短短几天,她竟然瘦了整整一大圈,整个人羸弱得几乎一折就断——
握紧拳头,他气愤得几乎想仰天狂啸,甚至拿刀再砍人!但他想砍的对象却不是那对夫妻,而是他自己。
是他,一切都是他,若不是他太过粗心大意,她也不会受尽欺凌。
倘若他能够多注意一些,倘若他能提早察觉那对夫妻不是好人,他绝不会放手让她走。
苍白小嘴还吐着哭声,随着一阵阵的抽噎颤抖,她身上的粗绳也不断折磨着她的肌肤,蒙烈再也无法冷静等待,跨步朝她走去。
“圆圆。”
他轻声喊着她的名,试图唤起她的信任。
哭声骤然停止,泪痕交织的小脸缓缓抬起,愣愣的看向他,眼泪虽然还是不断淌落,颤抖却缓了些。
“蒙……”苍白小嘴微微张起,沙哑的吐出一个字。
“是我。”
他在她的身前单膝跪下,用匕首割断她身上的粗绳。
得到自由,那双颤抖小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抚向眼前的脸庞。
温热的体温、熟悉的轮廓、冷硬的神情——
是他,真的是他!
惊喜在湿润的眼底一闪而过,可下一瞬间,圆圆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害怕的收回小手。
不行,她是个麻烦,她只会带给蒙大侠数不清的麻烦,这次再见面,他一定会很困扰的。
眼看小手骤然抽离,还手脚并用的爬离自己,蒙烈说不出那自胸口窜出的空虚和愤怒是为了什么,只能伸手将她捉住。
“不要……”她破碎的喊出拒绝,接着竟开始挣扎。
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他立即放松力道,不料她却一口气甩开他,缩到树下低头道起歉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真的……”
看着她自责的猛落泪,才松开的大掌瞬间又紧握成拳。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领悟一件事,追捕毒魔压根只是一个藉口,事实上,他是在害怕她的泪。
她的泪水虽然让人心烦,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滴进了他的心坎,每回她一哭泣,便会动摇他的心弦、撼动他的冷静,让他愈来愈舍不得……放开她。
黑眸深浓,始终望着那颤抖道歉的小女人,他发现她虽在哭泣,却不再如他们初见面时,哭得那样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她似乎已经开始懂得隐藏悲伤,隐藏恐惧,拼命的压抑许多不敢让他知道的情绪。
大手瞬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她一把拥入怀里。
“别这样哭。”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发出来的声嗓却还是类似嘶吼,“你没有麻烦我,没有。”
圆圆无力反抗,只能僵硬的贴躺在他的怀里,落下更多的泪。
无声的哭泣。
第6章(1)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醒来时,已躺在一间陌生的小屋里。
坐在床榻上,圆圆抱紧暖被四处张望,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昨晚蒙大侠策马带她来到这儿时,已是深夜;她惊魂未定、身心俱疲,压根儿不晓得该开口说什么好,只能任由蒙大侠将她放在床榻上,看着他点燃油灯,背对着她坐在冰冷的床脚下,无言守护着她。
自从明白那对夫妻打算将她卖到妓院,甚至意图对她不轨后,她就不曾合过眼,她甚至不敢吃下他们所给的东西。
她又饿又累,却怎样也睡不着,然而蒙大侠不过才到床脚下,她的不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网住了似的,开始缓缓沉淀。
她终于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绝望恐惧。
看着那宽阔雄伟的背影,她的心终于停止了颤抖。
她记不得自己是何时入睡,只晓得入睡之前,隐约感觉到有双大掌沾着浓浓药香,轻轻抹去她身上所有疼痛,那股药香清凉沁脾,让她不禁睡得更深沉了。
抚着脸颊,圆圆半信半疑的抬起手腕嗅了嗅,果然嗅到记忆中的药香,她怔楞的眨眨眼,不禁又伸手摸了摸颈子,翻起衣袖察看双肘的擦伤,以及左手臂上始终没有痊愈的旧伤,果然发现所有伤口全被抹上了药。
小脸微红,她坐在床上呆了呆,接着才像想到什么似的,迅速拉着棉被罩上头顶,低头撩起裙摆,卷起绸裤,看向自己的双腿。
棉被下,小小的身影忽然震了下,接着当棉被拉下时,不再圆润的小脸蛋已染满红霞,红得像是熟透的小番茄。
不敢多想,她连忙七手八脚的整理好衣着,自床榻上跳下。
只是小脚才落地,她就发现自己身上好脏,不仅衣裳上有多处泥印,就连她的手脚也沾满了黄土。
啊,她这么脏,昨晚竟然还睡在床上,一定将床榻给弄脏了!
丫鬟的本能,让她迅速捧起了暖被,正想拿到屋外清理,不料门扇却忽然被人自外头推开。
蒙烈拎着一堆食物以及一个布包袱自屋外现身,高大身躯在通过门槛时,几乎将整个门框给填满,她捧着棉被呆呆伫立在原地,愣了好半响,才想起自己应该出声招呼。
小脸先是掠过一抹羞红,然而当昨晚的一切自脑海浮现后,小脸上却只剩下一片不安。
望着那雄伟高大的身影,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响,才能福身出声。
“蒙大侠,昨晚多谢您了。”
察觉到她的局促不安,冷硬脸庞有细微的变化,他大步走到方桌边,将所有食物和布包一块儿搁在桌上。
“怎么醒了?”他故意不提昨晚的事。
“我睡饱了。”
“你应该再多休息一会儿。”他转身盯着她。
“呃……”她抱紧棉被,不自觉的低下头,无法迎视他的目光。“可我不累。”她嗫嚅说道。
盯着那颗低垂的小头颅,蒙烈站在桌边,不再开口说话。
气氛顿时一阵沉默。
她早知道他是个沉默的人,也知道这次相遇,一定又让他不高兴了。
试问,好不容易才脱手的烫手山芋,兜了一圈,又不幸回到自己手上,任谁都不会舒服吧?
蒙大侠只是修养太好,又不忍给她难堪,才会什么话都不说的保持沉默,可她晓得,自己一定又给他带来麻烦了。
她总是……只会带给他麻烦……
就在圆圆不晓得该怎么打破这冷凝的气氛时,怀里的棉被却忽然往上一飞。
“啊!”她错愕抬头,才发现是蒙烈抽走了棉被。
他单手拎着棉被,几个大步便走到了屋外,振臂抖掉上头的灰尘。
没料到他会抢走自己的工作,她连忙也走出屋外,手足无措的开口请求:“蒙大侠,请、请让我来。”
“不用。”他的回答总是简洁而有力。
“可是......”
“去吃饭。”他低头看着她,双手还抖着棉被。
圆圆愣了愣,想起桌上他带回来的那些食物。
若是以往,她一定不敢轻易回应,毕竟他是主人她是客,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先用饭?只是在她惹出那么多麻烦,她再也不敢多话,只能顺从的回到屋内,看着桌上的食物发呆。
大概是昨晚的事耗费掉他太多的精力,他竟然买了好多好多的食物回来。
桌上不只有烧饼油条,还有馒头小笼包,甚至连馅饼、甜糕、羊肉卷都有,她踌躇了好久,才挑了颗白馒头,坐下来小口小口的啃着。
明明饿了好多日,她却没什么胃口,甚至连馒头的滋味都尝不出来,才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
眼看桌上食物还有一大堆,她捧着吃不完的馒头,不自觉的又发起呆来。
“为什么不吃?”一抹黑影无声无息的来到她身边,将她完全笼罩。
她猛然抬头,这才发现蒙烈早已清理好棉被,回到屋内。
“我吃饱了。”她手足无措的站起身。
她的不安是如此的明显,黑眸深处掠过一抹幽暗,他拿起还热着的小笼包,搁到她的面前。“再吃一些。”
她盯着那小笼包,又看了眼手中的馒头。
“可我真的吃饱了。”
他自橱柜拿出两双竹筷,将其中一双竹筷塞到她手里。
“你必须再多吃一些。”他看着她瘦削的小脸,以及不再圆润的身躯,浓眉紧紧蹙起。“两颗也好。”
圆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虽然她是真的没胃口,不过既然他希望她多吃一些,那她……
拿着竹筷,她只好乖乖坐下,夹起一颗小笼包小口咬下。
见她终于肯再多吃一点,他才拉开板凳,一块儿入座用食。
虽然她一如往昔的乖巧听话,却太过安静,不过短短几天,她就像失去灵魂的娃娃,显得沉寂而无神,不再有多变的表情,也不再有丰富的情绪。
她憔悴了。
经历那么多事后,他本以为她会睡晚一些,才会到官衙处理那对人口贩子,不料她却醒得太早,又吃得太少——
这并非是件好事,这样下去,她会累垮的。
他刻意买来这么多的食物,难道就没有一样能勾起她的食欲?
心头一抽,他只能拿起腰间的羊皮水囊,递到她的面前。“喝水。”
她看着水囊,始终乖巧而听话。
“谢谢。”搁下竹筷,她接过水囊,小口啜着水,丝毫没注意到蒙烈瞬间绷紧了下巴。
他看着她吃完两颗小笼包后,便规矩的坐在桌边低头不语,一股强烈的愤怒让他搁下竹筷,起身走到屋外。
见他走的匆促,仿佛在对她生气,包圆圆一颤,不禁瞬间僵硬了起来。
她就像突然被遗弃的孩子,只能无助的看着他消失在门边,却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也不晓得该如何解决眼前这个状况。
她知道蒙大侠一直嫌她是个累赘,也知道这次相遇铁定又带给他不少麻烦,如果她能够识相,就该主动离去。
但是那对夫妻早在商队出发的第一天,就抢了她的包袱和马儿,带着她脱离商队往不一样的方向离去,如今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晓得,又身无分文,压根儿无法远行。
她不想麻烦蒙大侠,却又无能为力,连她都觉得自己好没用。
十指冰冷的绞紧裙摆,她看着满桌子的食物,脑间不知空白了多久,才想起自己应该帮忙收拾,只是她才刚有动作,蒙烈却又忽然走进屋内。
他扛着一个大大的木桶子笔直走到一扇窗边,桶子里不断飘散出热烟,仿佛装满了热水,她僵硬得不敢出声,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将木桶子自肩上卸下,动作稳练的没有溅出任何一滴水。
“过来。”
黑眸无预警的扫来。
她一惊,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揉紧裙摆,低着头朝他走去。
日光自窗外斜斜洒进,适巧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光束,她小心翼翼地停在光束之外,没敢跨越那条界线,不料他却忽然圈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那道光束之中,并且跨步将彼此的距离缩到最近。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宽阔胸膛,她慌乱且不知所措,本能就想后退,谁知他的手臂更快的圈住她的身躯,禁止她逃离。
“看着我。”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垂覆的长睫惊慌颤动。
“看着我。”他又命令。
她心慌意乱,偏又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听话的掀起长睫,胆怯地望向他。
四目交接的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她的印象中,他的目光总是冰冷而锐利,无言透露出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眼底深处却透着一抹柔软、一抹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眼底深处却透着一抹柔软、一抹怜惜、一抹清清淡淡的......温柔?
以为是自己看错,她不禁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不料布满刀茧的掌心却忽然抚过她脸颊上的红肿,沉默地摩挲出一股陌生的酥麻感,他全身震颤,不禁匆匆别过小脸,想要避开那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不料他又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审察颈子上的淤痕。
他靠得好近好近,近得她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气息是多么的炽热。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小脸逐渐发烫,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他拉开距离,他却又伸手挽起她的衣袖,检视起她手肘上的擦伤。
她羞怯难当,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他逐一检查她身上的伤痕,然而当那粗糙大掌一路向下,似乎打算连她小腿上的伤也一并检查时,过多的困窘让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已经不痛了!”她连忙将双手护在那沾满尘土的裙摆上,小脸上尽是慌乱与羞窘。“真的。”深怕他不信,她还特地额外补充。
看着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黑眸微微一闪,冷薄嘴唇似乎有瞬间的上扬,他才如他所愿的收回手,放她自由。
“衣柜里有干净的布,桌上的布包里有你的新衣裳,洗完后告诉我,我就在门外。”
低声交待完后,他立刻替她合上窗扇,并大步走出屋外。
直到门板被人紧紧关上,圆圆才恍然大悟身边的这桶热水,是他特地烧给她沐浴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