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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羽扬 page 5 作者:吉琉璃

  如果问我为何要救他,那是因为亏负感作祟;如果说我真的也对他动心,那麽只能说是咎由自取、明知故犯;可是无论如何,有一天他终将明白,我们今生早已注定不是彼此的幸福。

  所以不论是真是假,现在结束,最好。

  午後,我在紫草斋内作画。清越熟悉的一阵琴音远远飘来,心中一怔,这是第几天了呢?一点朱红从笔尖滴落雪白纸面,惊回了思绪,看著这污了画稿的如血殷红,我放下了手中画笔。

  站在掬月轩外,看那庭院里安静盛放了满树的桃花;那人远远程坐在露台上,一片灿烂缤纷里,却是掩不住寂寥的背影。那夜之後,他已许久不曾出现我面前,只是他的琴音,却是日日入耳。我知晓,这平凡而凄楚的曲调,不是弹奏给我听的,但凡是我锺爱,他无一不知,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以做得更好。

  满园浅草茵茵,蝴蝶在枝头翩缱起舞。微风拂过,花瓣如雨簌簌而下,铺落一地。软软地斜靠在院门一畔,抬头极目,天边有朵朵白云,自由舒卷。世间一切,皆为静谧。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种纠缠,可以这般无奈

  ──掬月轩里他与我长夜掌灯习琴和曲,两为知音;朝露亭中他与我持子对弈,黑白相杀难舍难分;他曾经与我争锋相对,机巧辩驳;他也曾陪我湖畔轻舟临水垂钓,嬉笑打闹。他对我的好感,平素虽然表达得隐蔽,我却不是不知道的。

  可是「喜欢」,那是一个需要背负太多责任的名词,我宁愿不信。

  伴著缠绵悱恻的琴音,风中一阵轻吟声隐隐而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这是人间表达对爱侣思慕而不得心情辞章,只可叹情之一字,伤人如斯!

  突然,琴音止息!我猛地立起身来,惊向那人:青衫的人影未动。

  许久,一声叹息。很轻,像春天路遇时触碰脸颊的一片落樱,我却听得很清楚。

  心中隐隐约约的,一痛,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却下意识去模糊它。

  音律复又流泻而出时,我仍站在掬月轩外的小径边发呆,身後有人走近,「什麽事情?」我回转身,却是扶风寻来,「战主,寒衣公子到访,在紫草斋。」

  略一思量,我立刻醒悟,「你快将备好的『非命』取来。」非命是我答应寒衣为他研制的药物,暗秋冥一直处於假死状态,真气流失不断,即便寒衣想尽各种办法也无法阻止,这药好歹算是我替宁对朋友的一个交待。

  饭毕,寒衣说起带来的几首新曲,我请他先到明萱堂用茶。

  取出幽兰,玉琴入目,我不知怎的那人轻轻笑语似乎就飘在耳边,一时竟是心乱如麻了。勉强按过几曲,我罢手笑道,「大哥作的曲子历来就是好的,只是这几首愈发是好,」过去拉住寒衣,指著琴谱称赞不已,「虽是初弹,却也可以领会到曲中急时如惊涛拍岸,却绵而衡持;徐而若春江水流,又潆洄激汤;总之是意境开阔,情致悠远呢。」

  寒衣并不著忙,端起紫玉盏轻啜一口续道,「曲子也就罢了,不过你刚刚奏得如何?倒来哄我……」看著我淡淡含笑。

  心中叫苦,果然就被他听了出来。寒衣虽然平日温顺谦雅,其实心中透彻玲珑,实在是个难缠的角色,「大哥若嫌弹得不好,我再来过便是……」装傻总是没错。

  寒衣放下茶盏,注视著我的眸子黑若深潭,「我就索性直说了,其实依著你的性子,决不至於为了小事乱却心神。你的心思,恐怕与那位琴客脱不了关系。」

  见我欲开口,他笑笑将我拉坐身边,「你可先别驳,我这里有几句浅见,虽不是什麽兴邦定国的大谋略,只怕今後还有些用处,也不枉你尊我为兄一场。」寒衣缓缓道出一番言语,虽措辞平淡,却是用心良苦。

  默默听过,我抬头看天色已是晚了,暗空星光曳曳;屋外春寒料峭,寒衣的身子历来是弱的,我命扶风将一件旖旎九凤线金裘取出,他果然推辞起来。

  「别告诉我你希罕这个,只怕更好的你都有……不过见是我心爱的,你方这般不干不脆,可你不知今日穿了去,在我心中,胜过收在匣子里一世呢。」一面说著亲手给他细细系上,果然极配他今日一身雨过天青的春衫,素雅中带出一点子雍容,愈发的丰神如玉。

  行至谷口,寒衣忽然回过身来正色道,「我方才与你说的那几句话,不过是开导之意,正经不要委屈了自己才是。」

  「有劳大哥费心,这里头的缘故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呢,总之……改日还要登门请罪的。」言毕,我诚心一揖到底。

  「兄弟家常,何必言重,羽弟你越发客套了。」寒衣眉头微皱,不以为然。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谷口的迷雾之中,我交待扶风自去歇息,转身循著花间小径,独自慢慢行来。

  梅园内,非是「疏是枝条豔是花」的节气,倒是树树嫩绿新叶,映月婆娑,淅梭如歌。穿过前面这道扶廊,就是寝阁。

  突然驻足,我在玉阶之上从容旋身,「公子请出来。」

  数丈远外,他依旧掩在一树的叶影稀斜之中,「你早就知道我跟在後面?」声音有些嘶哑。

  这人,终归还是不肯死心的。堂堂天界帝尊,何苦费时来纠缠我这样一个平平男子?

  「今日夜深,若无要事,公子还是早早安歇了吧。」我搪塞著转身要走,你我之间,终究还是错过的好。

  「不过数语,听完何妨?」低低入耳,却有无限坚定。

  「请说。」我实在无法拒绝。

  「第一次遇见,只是被你眼眸里的清澈温暖吸引,并没有什麽非分之想。」如此直言,倒叫我一时无语答对,「你若是果然觉得厌恶,我也无话可说。」

  我笑语,「多谢公子。」

  方要提步,一阵轻风却似无心,带他低语淡淡入耳,「可是相处日久,那句『喜欢』,却已是情难自禁……任由你信或不信,这话是我肺腑。」

  一瞬间,我几近僵化,这个人,不是已说清楚了麽?又何必反复来搅乱我的心。心中是惊、是惧、是犹疑、是迷惘,是天人交战,是纠葛不清。蓦的,我竟肯定,都是失而复得。居然,是失而复得,我垂了头。

  「至於你的身世,我从前不问,是因为想著相处日久总能得知……」今夜的月轮总被叠云掩住,黑暗之中,他的影子无比寂寥,声音越发低沉,「现在不问,也是不必……」声音消融在唇边,许久,更轻,「那夜你在我房中所说,我已明了:你心中现在无我,将来更没有我,我既是独自喜欢一个人,何必追问来处?你可放心了……」

  夜风中断续传来,萦绕我的耳际,「你可放心了…你可放心了…你可放心了……」

  一丈之遥,只有沉默而立的两人。四周很安静,春天的夜里小虫还不曾开始鸣叫,夜风也很轻。

  怕我看到他的表情,他将头压得极低,随後身体也几乎蜷缩到梅影之後。这种沉默,最能传达的,是情感。宁不知道,真正靠黑夜和繁叶掩不住的东西,这言语其实已尽展在我的面前。

  他瑟缩在树後,也许只是单纯等待我先离开,又或者早已心碎无力。

  廊下,夜风拂过远处亭台楼阁的处处飞檐,那儿有我悬挂的各色风铃;无律撞击彼此的声音,轻轻飘来,又轻轻消融於夜色茫茫。时间凝滞在这霎那里,我觉得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半刻。

  这个人啊,为何总能把握住我的弱点呢?我的双手紧紧攒住,放开……又攒住,再放开。

  寒衣的声音在心头响起,「人哪,总要错过了才会明白……」

  决心在这一刻下定,我终於开口,「你,过来!」

  许久,他的身影才挪动了一下,却又立刻瑟了回去。暗夜里,没有星光和月影。我的低低轻唤,蛊惑著他的心神。一步一步,他迟疑著,却已朝我走来,直到停在我面前。我笑了,一瞬之间,宠溺无限,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虽然满脸的迷惘,他却任由著我。

  扶廊的灯光下,我们隔得很近。恍惚间,时光倒流,三百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这个高坐在天帝宝位上的人……手指轻轻触碰,这原本绝世俊朗、飞扬跋扈的容颜,竟已变得如此苍白而憔悴呢?即便是身受重伤,那血色眸子中的透闪,也是丝毫不弱的。更不用提在谷中日日相处时,这美颜上层出不穷的喜怒哀乐,没有一时不是光华耀目的。

  他,定定看著我……那视线,却还是哀伤……似乎感觉不到我的手指,只有贪婪盯视。

  我不明白,为何到了此刻,宁的表情还是几乎要哭出来?我无奈地看著他的眼睛,「你是真喜欢我?」

  这麽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凡事想得周周全全,替别人,也努力为著自己,寒衣却告诉我,「没有错,不一定就对了;没有对,也不一定是错啊……有些事情,没有对或错……不要过分执著……考虑得太多,不一定就是好呢……」寒衣对我说这话时,他的语气缱绻无限;幽幽的目光越过窗前珠帘,落出去很远很远。

  不是要挽回什麽,自己会为宁难过,这已不是第一次发现,即便知道千不该万不该。虽然也许不能双宿双栖,可是看他如此伤心欲绝,我还能说什麽呢?至少今晚……温柔给他些许……又何妨?又何妨。

  原本以为他如此便会喜出望外,宁却黯然埋下头去,不是没有听清楚我的话语──看他微微耸动的肩,我知道他在压抑著情绪。

  前一刻还希翼著那眸子里立刻就能明光流溢,一如往常的绚烂夺目起来,下一刻从耳畔滑过他一句声微呢喃,就让我明白了此刻的异常,轻得让我几乎错过的几个字,宛若杜鹃啼血般吐落,

  「为什麽在梦中,你才会对我温柔?……」竟没有半分埋怨。说完这半句,他抬起头来,憔悴的面容上一双虽然惨淡却未涣散的眼睛,安安静静的凝视著我,嘴角竟缓缓扬起笑意。

  「这?」我的心中开始涩得发疼,张了张嘴,「不是梦啊……」最後却只能吐出这麽几个字。

  「也对呵,我在梦中也从未见过你这般对我微笑呢,简直就像……情人一般。」幽幽的叹息,如同轻烟薄雾一般立刻消散在静谧里,「可到底也还是个梦呢……」他的眼中,平静的迷茫下隐隐透印出一丝丝激动和惊喜……绝美的脸上,挣扎又沉醉。

  宁的手微微抖了几下……艰难地举起……前移了半寸……忽然停住……挣扎了半天,终究还是缩了回去。半晌,纤长的银色羽睫抖了几抖,终於垂下覆住了眼睛,柔声说道,「可是,为什麽我会做这麽一个梦?……你知道一定又会生气呢……」只说著,因为先前憧憬时方有些姿彩的脸,笼上了一层落寞,一直这麽灰败了下去。

  这个即便沦落到谷中也一直神采飞扬的人,就要在我的眼前立刻消亡了。心中的恐慌阻止不及,下意识已向前迈了一步,还不及说出什麽来,他的声音断续传了过来:

  「为什麽我说喜欢你时,你总不愿相信?」

  「为什麽第一次见面就骗我……你本就不准备再见到我麽?」

  「你知道吗……喜欢你弹琴时入神的专注,喜欢你下棋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喜欢你吃菜时的一脸满足,喜欢你耍小聪明时眼里的狡黠,喜欢你恶作剧得逞时的洋洋得意……」

  「可是,为什麽你即便看著我开心大笑时,眼中也总有藏不住的忧郁……我却不敢问。」

  「为什麽上一刻还在与我嬉笑打闹……下一刻又对我声色俱厉……我知道自己连做你的朋友都不配的……」

  「明明就在身边……却总叫人猜不透摸不著……我伸出来的手,永远也碰不到你麽……」

  「怎麽就死心塌地喜欢上了你呢……明明知道可能永远不会有响应、明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难道我做错了什麽?为什麽扶风讨厌我……你也……我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既然不喜欢我……为什麽要费力气救我……」

  「可惜这麽久……居然不知道你一直是讨厌著我的……你那夜来催我出谷……果然是已忍耐到极点了吧?……」

  「我只说过这些……明日就离开了……至少不让你再心烦……也是差强人意了……」

  是在何时,他竟已用情至深?这些话语,混在微微发凉夜风里,轻轻淡淡的,却撩拨著我最深的情感和记忆……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从我的心头滑入四肢百骸里,又在各处燎起熊熊火焰,化作怜惜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吞噬著我最後一丝犹疑。

  抬手想要握住他垂放身侧的手掌……却被急忙躲开一步……只是怔忡地瞧著我……三分惊惧…七分疑惑……他必坚信,这不过是他躲在梅树後哀痛已绝时的一个美梦……只要轻微动作,又会梦醒无痕。

  宁、宁……我已逼你至如此地步麽?只这麽想了一想,心中这会子已是软软泛痛了一片。

  往日与他相处,也有几近动心时刻……每每提醒自己想著他的过往,心想绝不能被他哄骗了去,所以不论多麽欣赏他的才华气度,就是一律抹煞,甚至,严词拒绝;若他一直绞尽脑汁想要这麽哄著我,我大抵也不过就是笑笑随他,他终要做回他的宁吧?

  可是今日,他定是伤透了心方有这一番诀别之语,竟是干脆连个翩翩风度都一次脱尽了,只把一颗心撕开了呈在我的面前,还是真情,可又叫我怎能再去视而不见──偏偏最後,又不明不白迷迷糊糊就这麽将几句再怎麽绝望也不会说出口的话语一并子讲给了我知道。

  就这一次,我知道自己是实在不能不动心了。

  果然还是掌不住要动心的。

  这人在谷中对我一味的纵容宠溺,我如何能不记在心里?毕竟他的心思,我已知道了不止一日呢!再怎麽铁石心肠,他这麽耐著脾气的磨了许久,也要动摇的呢。哪里还管什麽恩怨情仇,只恨不得一把将他摇醒,问问他是要继续作梦还是要真真切切拥著我呢?

  「那麽……你过来,我这回决计不生你气的,」心中风起云涌,终於是咬咬牙下了决心的,「我是在你的梦里呢,不会再来欺负你的,你尽可以放心哦。」诱骗般的,我向他摊开双手。

  宁啊,也许你的怀抱曾经不是那麽可靠,那麽这一次,就让我来拥抱你。这一次的纠葛,由我来开始,如果得不到幸福,至少让我可以骄傲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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