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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羽扬 page 15 作者:吉琉璃

  「这就是战魂的『力量』。你在不知不觉之间动用了上古咒力,阻断了时空,现在,不仅是这儿,整个世界,也全都停滞在了这一刻。可是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发觉。」扶风抬起手来插干我眼角的泪痕,语气竟是难掩欢喜,「最难得的是,你耗损的精力恰好压制了体内战鬼的苏醒,您,也许就此自由了。」

  自由麽?我的自由是用宁的性命换来的?不要,我宁愿不要。

  「救他,你一定有办法,或者你告诉我!」我抓住救命稻草般攀住了扶风。

  「好让他继续伤您的心?我做不到,您知道的。」他冷漠地转身。

  「扶风,我求你。」我只能哀求。

  「让他走,或者让他死,您来选。」他退了一步。

  「我,我没有替他下决定的资格……」让宁的基业毁於一旦?

  「我带他去『芳渡崖』,您就当他死了好了。」不再容我选择,扶风一把捞起神兽背上的宁,随手向後抛出一个光球,消失在天际。

  我看清那是些忘忧花瓣,她们冉冉升到半空之中碎裂开来,一点点带著碎星般的光芒撒落四周空间。声音渐渐从光影相接的缝隙里渗透出来,下一刻,战场之上山呼海啸的呐喊激斗之声再起;人们的动作似乎从未停顿般流畅进行著。

  不知何时,我已站回了督帅位置,神驹还在我身边昂首啸鸣。我静静看著魔军如何扳回劣势,如何冲锋陷阵,如何大获全胜。

  我看到北云靖霄冲到「环照」附近四处寻找,璟尔鹫指挥著魔界大军如海浪般卷席过去,天界的旗帜到了下去,山河遍野新绿换了赤焰丹霞。一将功成万骨灰,尘埃落定也不过是暂替了庙堂。

  我望向乌云撤离渐渐明亮的天边:宁,你一定要活过来。

  ***

  天界  腾龙轩

  回到华月皇宫後的某一日,我被飞华连夜唤到了腾龙轩。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飞华原在锦榻上自斟,见我来了,便将宫婢侍从都屏退到了殿外。

  「王弟,你来好慢。」他抬头看我,眼中带著微醺笑意。

  「不知皇兄急召,所为何事?」难得见他对我如此随和,今夜的心情应该不错。

  「如今三界已平,你也算对我实现了当日德昌殿上誓言。」飞华说笑著示意我坐下,「我们兄弟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夜突然兴起,不如陪著皇兄饮上几盅?」

  案上果然温著双绣莲花壶,我自行取过青玉酒盏在水中一并温过,索性陪他对酌起来。这酒入口果然愈发香醇,不多一会,便觉酒酣耳热,身上颇有些不耐起来。

  「王弟切莫醉了,皇兄有事相商。」飞华的声音似远似近,让我好不疑惑,何时退了如许酒量?

  「请您但说无妨。」好在我袖子里还有一条异香罗帕,专可醒神,当下恢复了清明。

  飞华神色有些奇怪,一怔笑道,「那夜你为静以之事前来找我,我许了你三件事,如今你又平了天界,三件倒是办成了两件,这最後一件更加容易,你也是知道的。」

  「皇兄若还是提及扶风之事,」我恭谨笑道,「请恕臣弟难以从命!」

  不欲与他多加纠缠,我想择个理由便行告退,谁知起身竟是站立不稳,又跌坐了回去。心下大惊!当年在谷中也为制药尝遍三界异草灵药,更是证明战魂体质百毒不侵,飞华便在酒中下药也应奈我不何。

  「这药无毒,皇兄怎麽舍得害你?」飞华笑著朝我走了过来,「我也知道王弟天赋异秉,所以就派了你身边的人慢慢下到你平日的饮食之中,如今喝了酒里的药引,果然有效。」

  他一番言语平平淡淡,听在我的耳中却入激起千层浪──我的饮食历来就是亲信可靠之人掌管,这人断然不是扶风,那又是谁?

  「王爷不必惊慌,陛下用的不过是些麻痹药物,因为无毒,我每次又下的量微,故而您不曾察觉。」笑意盈盈从殿後走出来的,正是夜笙庭,今夜一身绛衣银袍精致可体,灯光之下璨若珠玉。直走我的面前蹲下,他望著我的一双明眸清澈依旧,缓缓从锦垫上扶起已是酥软的我,修长食指为我抹去唇边残酒。「这下可老实了,听听陛下准备怎麽处置你吧。」夜笙庭索性让我倚在他的臂弯,虽然气恼这个姿势,我也无力抗拒。

  飞华不急不徐地回身坐了锦榻,又斟了一杯酒,却只在手中把玩,「我早知你不是心甘情愿受我控制,我在你平定魔界之时,就料到你我终有今日,所以一再送笙庭到你身边,你虽机警,到底还是耽於他的美色放松了警惕。」他轻哧一声,举盏将酒饮尽,「现在你给我一句话:扶风,你给还是不给?若是再不点头,我便将你囚在苦寒魔域,动用禁咒也不怕封印不了你。」

  我心中无奈摇头,他一定还不知道扶风与我的渊源,「禁咒要献上我异体同生之人的性命,你从前伤他一次不够,今生还要再错?」不知不觉便说出了口,飞华猛地转过头来,却始终不懂。

  我和飞华正僵持著,身後夜笙庭突然开口,「陛下,臣今夜想做些无损於华月的事情,不知陛下可否恩准?」飞华闻言不解,夜笙庭已将我放下,他走到大厅中央,缓缓跪伏在地,「微臣今以挚友身份恳求陛下不要再一意孤行,萱珞王爷功在社稷,还望陛下即刻赐下解药,把酒言和吧。」

  此语实在出人意表,飞华一愣。半晌,他变了脸色,声音阴郁,「我若是不准,你又怎样?」夜笙庭跪在地上没动,「微臣方才已给殿下服了暂缓麻痹晕眩的药物,想必短时间内还可动弹。」夜笙庭先前在我唇边一抹,指上便是带著药粉。

  飞华眼见我撑著几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急道,「我就不信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光凭你挡得住我。」说著返身从墙上抽出了萱珞宝刃,室内顿时明光闪闪,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陛下,若是加上臣妾,恐怕还有胜算。」雪玉珠屏之後转了出来的,竟是换了戎装的夜妍语。

  飞华大惊大怒,「妍姬,连你也要忤逆我的意思?好、好,王弟,倒是我小看了你。你究竟还有几个帮手,一并唤了出来就是。」

  今日也实是情势比人强,我无奈苦笑,「陛下不必担忧,我们没有恶意。」先前我被夜笙庭弄得糊涂,此时方明白过来他一直给我下药,无非是怕飞华提前发现我们的关系。

  「好一句没有恶意!滚,全都给我滚!」飞华再也顾不得什麽君臣礼节,赤红了双目咆哮起来。夜笙庭过来搀著我,夜妍语在後保驾,及至要跨出大殿,身後冷风一咻,朱红殿门上赫然多了一柄光华流溢的萱珞。

  我慢慢转过身来,看著大殿深处高位之上暴怒的飞华,「皇兄,我虽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但请看在兄弟情谊上放过静以。」

  见他陷入沉默,我还是忍不住道出,「您若真心喜欢扶风,不该强取豪夺。我说您欠他,是因为你们还有另一层的渊源,」看他不解,「御苑里的那座七宝假山,便是见证。」言毕转身,不再回头。我也只能言尽於此,将来如何端看飞华的造化。

  踏出腾龙轩後,我微笑著看向身边夜氏姐弟。「你们与我和扶风该以平辈论交,再不要自贬身份。」两人生得一样的如画得眉目,依稀便是当年晴妃的模样。

  她是父皇奉母命迎娶的第一位侧妃,後来却与青梅竹马身为宰相的表兄珠胎暗结。父皇怜他俩真情感人,长老们却不肯放过一对孩子,父皇有心维护又碍於众怒难平,到底废了宰相一职,下令追究。烟罗闻讯将夜氏姐弟救下,机缘巧合做飞华的心腹重臣。夜笙庭一幅毫无杀伤力的美貌又挂著飞华幸佞的名头,游刃贪官污吏之间如鱼得水,不知助得飞华登基之後铲除多少阻碍;华月上下皆当夜妍语是飞华最宠爱的姬妾,谁会知道她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却能操控朝臣们传为梦魇的金簪绚雨刃,正是皇朝专事暗杀的「夜魔」。

  「扶风公子乃是我姐弟的恩公,您自然也是我们的主子。」他们恭谨依旧,我只得无奈一笑。

  第九章

  芳渡崖  掬月轩

  宁缓缓睁开双目,第一眼便是那青纱幔帐之上间彩镏金的云纹阁顶。大厅中央架著玉矶纱屏,屏风两旁紫金蟠龙鼎上云烟蒸缭;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可是这儿的一切,为何如此眼熟?

  「你醒了?」看清楚了推门而入的人,宁几乎要一个打挺地坐起,慌忙间却牵扯了身上的伤口,痛得蜷了下去。

  「伤成这样,还不安生。」扶风放下手中端著的药盘,端了一杯水走到榻边,明知故问,「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百处,致命的一处却在胸口,究竟怎麽弄得?」

  前一刻,自己还正在旭闍山梁旁的平原上跟魔界决战,这麽转眼,就躺在了这里呢?宁心不在焉地就著扶风的手喝了几口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知道自己怎麽来了这儿吧?」扶风转身取过药末,开始解宁身上的纱布,「你啊,昏迷了有两天呢……不要乱动……说来也奇,我去山上采药,就在山涧里捡到你了。」

  宁张了张口,喉咙里却似有一把火钳燎过,痛得发不出声来。只好死命盯住扶风的双眼,比著口型:这里是芳渡崖,那麽羽儿呢?他在麽?

  「你还有脸问公子啊?当日是谁不告而别,害他伤心得跟什麽似的,啐!」扶风显然是怒了,手下力气一重,勒得宁嘶嘶倒抽著冷气,「公子早被他的二哥请回府里了,还不知几时回来呢。你啊,慢慢儿等著吧!」

  宁红了脸,咬紧嘴唇低头下去,心里想著他日怎麽哄得羽儿回心转意。

  「说不出话来就老实养著,老这麽躺著让人看著讨厌!」扶风口里说著狠话,手下活计却是利落,片刻便已收拾妥当,「我十几日後还要去远处山上采药,夜里不能回来;你若修养得当,到时应该已然痊愈了。」

  退出来阖上房门,扶风挂在脸上的薄怒立即换了忧色:战主,我这里能瞒一日是一日,何去何从,您还要早作决定啊!

  ***

  匆匆将夜氏姐弟安置在璟尔鸢府中,我察觉身上的药效将近发作;身边只有忘忧花蕊提炼的「毗罗丹」,却未免牛刀小用。我不否认,取药不过是个借口。不是不放心扶风,天下之大,若是他还不能揣摩我意,恐怕这世间我再难寻得知己。不过这次他愈发该是恨透了宁,想上回他在药中下毒,差之分毫便可要了宁的性命,我便每每不寒而栗。

  我的容貌回了人间,自然又可幻化自如。於是先服了药,再上寝阁摘除了面具、换上一身合体衣裳。下得楼来,赫然又是那个貌不惊人的书生。只是接连打了几场大战,身上难免挂些小彩,如今好是好了,却是留下了些疤痕,一会儿调了药膏涂上,不日便可销去痕迹,想来将来人前还是一派儒秀,不必肖那粗鲁莽夫之态。

  我在谷中转了几圈,竟是不见扶风踪影,想著他大概是上山采药还未回来,也就没再去寻。脚下七兜八转,还是停在了掬月轩前。虽然清楚没有见到扶风之前绝不可先去见宁,况且他如今也该好了,不一定就在房内。可是心底却是按捺不住,一个劲地催促著脚步挪了进去。

  就躲在窗外看一眼吧。我打定主意偷偷潜到临水露台一侧,那里可以避过屏风看到宁的房内。向里张望,他正半倚在四机榻上,神情专注地盯著手中书卷。

  看了半天,宁也还是一动不动;我悻悻收回头来,心中却是喜欢,刚要提脚离开,「谁在外边?羽儿,是你麽?」那声音竟是透著喜出望外,我听著不由自主就「哎」的一声应了,醒觉过来心下懊悔已是不及。

  我在外面正自踌躇,房间里却是一阵劈哩扑啦,我赶忙冲了进去,却见宁从榻上跌了下来,急得满面通红。

  「还是没有大好麽,可是哪里疼痛?」我慌忙过去扶他起来,袍袖却被死命拽住,力气大得险些将我拖倒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羽儿,刚刚真怕你就这麽跑了,让我再也寻不见了……」他的呼吸吐在我的耳畔。宁的双手将我搂得太紧,那种忘情的力度,让我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可是,被他这麽抱著,想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一般的抱著,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果然什麽都不知道呢,国仇家恨、欺骗隐瞒,一切的一切,我还有机会向他解释。只是不知现在,他是否肯安心陪我住下,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的责任?

  我抬起头来,「你怎知我在外面?」他血银色的眸子里渐渐浮起一层氤氲。

  「小傻瓜,你的影子明明白白就印在了这玉矶屏风上,我一抬眼,可不见著了?」

  「宁,你这些日子,到底去哪里了?」我尽量问得平静,可是不惯撒谎,目光犹自躲闪:如果继续欺瞒可以换来幸福,我想自己并不介意做个小人。

  「我?说起来像是做了一场梦,羽儿你知道麽,我离开以後才发现自己有多麽思念你。」宁抱著我,在我耳边呢喃,「你呢?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麽?」

  「哦……我一直在这谷中啊……」能够少说一点总是好的,宁抱著我的胳膊似乎重重环紧了一下,是我多心了麽?

  「你在谷中,没有出去啊。那麽,你都干了些什麽呢?」还好,宁的语气还是那麽宠溺。

  「我啊?」我强迫自己看著他的眼睛,「种花、采药、品茶。」

  「真好,羽儿。」我倏然惊觉,他的声音这一刻开始冷硬如冰,「可是,你根本就不在谷中吧?或者说,我从来就不认识全部的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我向後一缩,双腕却被他紧紧扼住,越是挣扎越是被抓紧。一些手臂和胸口上原本被刻意遮住的伤痕,也都渐渐露了出来,宁的眼神愈加阴霾起来。有什麽地方错了,宁不可能会知道阿,前一刻他还那麽温柔……

  一定,一定是我在做梦。

  「说不出来麽?羽儿,要不要我告诉你,你是谁?」宁微微眯起了双眼,冰冷的表情让我微颤,「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你我在战场上擦身而过时,从你发际飘过来的这股淡香……」他松开了一只手,轻轻执起我的一缕长发放在鼻翼下。「这种气味,是你特有的体香,我当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你知道麽,当你说你这段日子哪里都没有去时,那一刻,我只能肯定了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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