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帮我啊。──美人羞怯低头,浅笑何其无辜。
算你狠!别太过火。──我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原来夜笙庭选在今日了结事情。
「咳咳,不知璟大人此时造访,有何急事?」我微红著脸,将先前被夜笙庭拽落腰间的丝袍拉起,在榻上勉强坐直了身子。
「亲王殿下好雅兴!刚刚凯旋,就急著品味这温香软玉。」璟尔鸢语气里没有平日恭谨,十足的讥嘲。
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拉过外袍披衣下榻,「笙庭你先回避,我跟璟大人有话要说。」我哪是这麽好被暗算的?於是挥退了门外宫婢,一把拉起夜笙庭推到外面,径自扣严了大门。
我坐下笑道,「璟尔鸢,明人不说暗话。」
璟尔鸢微微一愣,随即坦然,「好!既然你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拐弯抹角。我要夜笙庭!」
「哦?」我抬起眼来看著他,重复一遍,「你要夜笙庭?」
「是!」璟尔鸢答得认真干脆,连我也不禁动容:毕竟,要让当朝首辅的大司昭为了个男宠向人低头,不是件容易事情。
我故意笑得暧昧,「你刚刚也看见,他是陛下送给我的『礼物』,我怎麽舍得转手他人?」
「我从未当他是『东西』,他是我很重视的『人』。
「开什麽玩笑?重视的人是陛下宠娈时你便不去,到了我手里你倒来敢要?」
「你!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真是见色忘义之徒!」
眼见著璟尔鸢气得浑身发抖,我悠悠闲闲端起手边的香茗来喝了一口,心中暗笑:夜笙庭,我算是为你好好教训了一下这个呆子,他日你们圆圆满满时,可别忘了谢谢我这个大媒人。
「你给还是不给?」璟尔鸢已忍无可忍,从椅子上暴跳了起来吼道,「我当日以为他与陛下是两心相恋,谁知後来竟被当作男宠送了给你……我不怪你刚刚那样对他,我只恨自己的迟疑又让他多受了一轮伤害。如今不管怎麽样,我再不会将他拱手让人!」
我认真看著面前璟尔鸢的血红双目,半晌问道,「即使他爱的也不是你?」
「对!他若是一天不爱我,我就陪他等一天,等到他爱的人出现!」璟尔鸢答得斩钉截铁。
我沉默片刻,摇著头慢慢开口,「璟尔鸢你记住,夜笙庭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禁脔,另外,他爱的人……」故意停下口来,惹他焦急难耐,我方笑道,「他爱的人,是个名叫『璟尔鸢』的大傻瓜!」
此刻,司昭大人的表情绝对是千年难得一见,疑惑、惊讶、喜悦、微悲、愧然──经历了那麽多,你原来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在我努力吸引你目光的时候,原来你的眼中早已只有我的影子。
我不慌不忙地补充著,「你好好想想,除了你,谁认不夸夜笙庭知理伶俐,为什麽他偏偏就爱在小事上和你作对?他跟皇兄若是真的有什麽,呆在我身边这麽久,我怎会不知?就是刚刚那一幕,你冷静想想,分明就是在做戏啊。枉费他一番心思全都在你身上,你却当他是个男宠,伤他最深之人是你才对。」一旁已被幸福填得满心满脑的璟尔鸢连连点头。
「你全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按耐不住狂喜地问我。
「嗯,是只有你不知道吧。」我微笑的点头,情爱果然使人迷惘。
摩挲著茶盏边缘,我换了话题,「尔鸢,你表面上和我作对,其实一直在帮我,对不对?」看他如意料中讶异,「你明白我重情,借著夜宴将胭脂送给我,其实一开始就清楚她的身份,为的是怕我不知晓静以的处境。」
见他欲要开口,我抬手止住低声说道,「好友,谢谢你还念著儿时情分,我绝不会对外透露今日一字。夜笙庭就在门外,你可自带他回府,从今以後好好对他,不可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我言毕拉开房门,夜笙庭果然满脸通红立在廊下,便笑著将璟尔鸢推了出去。
倚在门後闭上双眼,我恍惚又回到了儿时与璟尔鸢相遇的那片花海。他随著父亲进宫,迷途中闯入了我的忘忧宫院,那时我也不过就是个几岁的孩子。之後每每瞒著父皇和烟罗爬墙出宫,在外接应的总是璟尔鸢,一起玩耍、一起嬉闹,相互约定了将这份友情当作秘密,幸运地直到多年以後都没被发现。
可惜如今璟尔鸢即便有心帮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做些人情。毕竟璟族世代只效忠於魔皇,恐怕就算飞华要他杀我,他也还是会照办吧?
扶风,原来在这世上,我是如此孤独,只有你会一直护我上路,为我解难,替我排忧。只有你会是始终纵容著我;不计一切为我付出;只有你在经历了所有风雨後,总会在我悲伤时拥我入怀。
睁开双眼,院子里的人大概都走了,四面安静得有些冷清。我走到窗边将茜纱扇隔推起,屋外已大亮,是个晴天。我拉开房门走到庭院中央,抬起头来望向飞华的宫殿,金色的琉璃殿檐在日光之下熠熠闪耀著辉芒。
「皇兄,看样子我还是离不开扶风,我来要人啦──!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引得周围开始忙碌的女官姐姐纷纷侧目,我索性一撩乌黑长发朝她们抛了个媚眼,即便隔著面具也满意地听到一阵阵惊呼。
不远处,正在德昌殿里赶著批阅御卷的飞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小心看看身後那人照旧平静无波的脸。
***
天界 流浮行宫
天帝宁陆续接到各军呈来的备战佳报,这足以他重新开始考虑与魔界的关系。
因著他前番的登高振臂一呼,虽败无碍;天、魔以神御河为界相持,如今日界大半脱离了魔界统治,只待它朝一举复国。
可是接连著两场战役输得不明不白,却也让宁有所顾忌。
──魔界的督帅若果真就是当年的和亲公主,这能力变化实在让人难以相信;甚至连性别也在「长成」後发生改变,几乎是不可思议了。可是,若说不是「她」,那人的身份来历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按理说三界之内绝不可能存在这类人物。
「帝,我刚刚接到消息,魔界大军业已攻下鬼界,缔结合约班师回朝。」北云靖霄在宁冥思苦想时,踏进了大帐。
「如此迅速?」天帝回过神来,仔细问道,「可知两军伤亡如何?」
「帝,您听听,实在太奇怪了!鬼界竟在开战後立刻献上了降书,未作任何无谓抵抗……想那暗荻叶乃一烈性少年,况且表面看来鬼界也非毫无胜算,他怎麽知晓忍辱负重用这个法子可将伤亡减到最低?」北云靖霄左思右想,还是只能求助般看像天帝。
「哼!我原想等他们争个你死我活,再收渔翁之利……看样子暗荻叶身边是有高人指点,不战而降?也好,说不定他日还是我攻打魔界时的助力,想它鬼界不但没有损失而且必定不是心甘情愿臣服於魔界,我们大概只需稍加挑拨便可借刀杀人。」宁的一番话分析得入情入理,虽并非全使的光明手法,试问御人者又怎能心慈手软?
「帝,我们可是要准备发兵?」北云靖霄隐隐听出了主子话语中的杀气,试探著确定。
「嗯,想我天界神御河对岸尚有二十八郡落在魔界手中,我怎能眼见著子民们受它欺辱?……」宁的嘴角微微收起,眼中已露几分胜券在握的豪情,「你派人去联络那二十八郡的守官,他们还是我天界臣子,料想不是真心投敌,传令各营继续加紧操练,随时待战;魔界大军得胜回朝後必会解散省亲、军心自然比平时要散漫,我们就要抢在这个时机!」
「末将,领命!」靖霄一掀帐帘退了出去。
安静的大帐里,宁走到窗口,「羽儿、羽儿……你可知道我有多麽想念你?等等我,我定会很快结束一切,回到你的身边。」慢慢低喃著,他的目光已痴痴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
魔界.华月皇宫
我停下脚步,看著拉在身後的扶风,自他从皇兄那里回来,就是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觉得他是在逃避些什麽,可惜很多事情原本就只有当事人才能处理,我还是索性装做完全不知吧。
「你有没有发现?这次回来,飞华对我变得似乎很好呢。」昨夜庆功宴上,君臣畅饮酒酣耳热时,飞华居然笑著轻声问我想不想去见静以?原本以为他是醉後戏弄之语,不想今早果真派人送来了通行御令,著实让我难解。
「唔,这是好事啊。」扶风慢慢跟了上来,愣愣答道。
「你是指飞华变好,还是说去见静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我愈加胡涂。
扶风被我问得回过神来,「你管他呢,别误了正事。」一笑,人已是走到了前面去。
清心殿,也许,殿如其名。宫院外墙上的葛藤芫蔓,早已不知枯黄了多少年。时而风过,疏疏拉拉挂著的几片雕零叶儿晃动,说不出的冷清寂寞。
守卫的侍卫指点我们踏进外院,穿过重重朱漆驳落的长廊;宫殿深处,庭院里一个淡青身影正在侍弄著几株花草。
「二、二哥!」我百感交集,颤声开口。
手中的竹剪『啪』的落地,静以飞快转过头来,眼中竟是不信,「你,你是……雨儿?」
虽然早料到静以的处境,可是这容颜也太过消瘦。「二哥,我好想你。」按耐住摘去脸上面具的冲动,我走上前牵住静以的衣袖。
静以慢慢搂过我,几分悲喜,「果然是我的小雨儿,虽然变化大了,可是你身上的香味我却记得清楚……还有这般爱撒娇,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
扶风拿出带过来的点心,又沏了香茗,便出去守在院外。我和静以就在院子里坐下,彼此将别後多年的事情叙了一叙。
「皇兄忒的狠心,竟将二哥藏在此处;若无指点,我们还真的找不过来。」我有些愤然。
「我并不怪他,是我当日一时冲动仗剑逼宫。」静以却不气恼,微微一笑安抚道,「如今在这里,虽说是软禁,平日的吃穿用度却也还是好的。」他说著指指外院,「那些侍卫原是奉命要替我修葺宫院的,我想岂不是没了个受罚的样子?所以只自己动手收拾了这所院落,你看这里虽然简单些,却也还是十分齐整的。」
我闻言四面环顾,小院里果然不若外间雕敝,倒还是个不错的暂居之所,方才定下心来。
「这儿并不是什麽冷宫禁所,倒是难得的清雅。」静以替我斟满茶盏,又笑道,「陛下送我来这,不过是罚我静思己过的意思罢了。」
我点头接口道,「原来是我错怪了皇兄。看样子二哥也不必为绯萤担心,弄得如此憔悴。」
静以黯然了神情,半晌苦笑道,「我也时常这麽安慰自己,可是心中有了她,哪里还能放得下?」这话明明是他自语,听在我的耳中,却似点滴打在心头,连忙垂首下去。
一时间庭院里安静起来,我怕静以愈加感伤,虽不便将与飞华的约定告知,勉强安慰道,「二哥请宽心。如今华月一统了三界,说不得圣心大悦,我再从旁劝说,你与绯萤不日便可相聚。」
「只盼著这样才好。」静以脸上微微一红,神情里添了几分喜色。
两人正说著话,扶风突然进来行礼道,「主子,快到午时了,您今日还要去兵阁问事,是否改日再来?」我微微一怔,抬眼见他使了个眼色,心中愈发疑惑。互相嘱咐了几句,起身从容辞了静以,这才慢慢出来。前脚踏出清心殿门,扶风对我急道,「方才陛下派人过来急召,天界反了!」
***
一入兵阁,便觉处处气氛凝重,及至宣威堂门,才知飞华在我之前已然到了。
「你是怎麽办事的?!」飞华暴怒著一把抓起案上的军情急报,劈头盖脸地朝我扔来,却被扶风从身後伸手劫过。
「陛下息怒──!」司昭司御早已携著一众文武立在地下,此刻慌忙替我求情。
按捺住心中惊异,我从扶风手中接过战报匆匆看上几眼,也阴沉了脸,「天界趁夜起兵,又有神御河岸二十八郡接应,难怪推进得如此迅速!」
「我把华月军权交付给你,现在人家轰轰烈烈早打过了边界,你居然还一无所知?」飞华一甩衣袖,恨声道。
无意反驳,军情如火,先安排了应战事宜才是正经。我立刻下令璟尔鹫点兵三万奔赴前线支持,一面吩咐各位将军迅速归营召回军士,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调集全军,尽量赶在三日之内,大队整装出发。立下军令状,好歹送走了飞华。
我这才有时间坐下来,仔细想想这轮突如其来的战争。宁虽然不是什麽平和之君,却也不至於如此乐战好攻;天、魔两界,短短五年内便已开战两轮,可谓史无前例。虽然各有胜负,到底最後还是天界吃亏更大,所以就如今的形势,他此番宣战还是贸然了些。思前想後,一声长叹:当年芳渡崖中我最害怕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发生了。
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曾经朝夕相对、曾经琴瑟合鸣,我与你,却终究是缘悭一线。我早已接受这不能相守的结局,可那漫漫征尘中,你我兵戎相见的一刻,却还是躲不过去麽?奈何,奈何。
第八章
天界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璟尔鹫率著前锋赶到时,宁不但已收复了神御二十八郡,而且将战线成功推移到了华月境内的旭闍山梁。好在此处易守难攻,驻扎的魔兵才得以和大司御带领的队伍凭借天险,暂时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天界大军。华月地域辽阔,我领军正式到达,已是九日後的事情。
大军驻扎完毕,立即升帐议事。「督帅!我军已探明,天界军此番仍是以北云靖霄为主帅,与天帝宁一同坐帐中军。」禀报军情的副将抬起眼来看看我,吞吐续道,「只是这回,天界军的数目不但激增十万,而且装备和战力都比前次要强。」不必多想,我已明白宁此番是孤注一掷,恐怕还借了场「血引」。
「大司御,你已数次与敌军交手,依你看来呢?」我看向连日激战後神色有些疲倦的璟尔鹫。
「的确如此。」毕竟不是寻常将领,璟尔鹫眼中精光不减,稳重开口,「与数月前的那场战役相比,天界无论力量、战术,都可说是突飞猛进,昨夜我亲率千人去北面山梁偷袭,居然又是无功而返。」
微一沉吟,我传令,「今日先行休息。明日一早,大司御请随我去前方山顶观敌,左将军领曦晖营接应;如若期间天界军来袭,晦魄、璇玑由二营将领带队出击;余下朗曜等营,原地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