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抿了抿嘴,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邪笑。李樗的甜食他也吃了不少,但是反射进镜子里的食物没有味道,只能吃出酥软和滑口,不过已是他十三年来唯一感到能入口的食物。
所以,他不会对她太坏,事实上在镜子里的他也动不了她,她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保护,他能看的只是她的品性。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深若寒潭,幽幽漾出一股慑人森寒。
他在看着,身着蜜荷色衣衫的曼妙身影走近,不施胭脂的素净小脸低头一视,弯弯的柳眉,红艳的小嘴,鼻头长了颗雀斑……长得不怎么样,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尚能见人,灵动而带着一丝俏皮,似乎总是在笑,没什么事能难得到她。
很好,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的丫头,不会硬碰硬,了解实力不足就绕路走,只要能走到目的地宁可多花一点时间也不冒险,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镜中白玉璇对她所下的结语。
“你看,这就是小樗,看着看着就顺眼了是不是?她在城里开了一间甜食铺,每天都做出好吃的甜食,客人太多了,我都买不到,我生气,她也生气,我们一起生气。”
他做出横眉竖目的表情,很逗人。
白玉璇生气吃不到,李樗生气他没买到还耍赖,两人气过之后就和解了,莫名其妙变成朋友。
“丑。”一句话。
“什么丑!跟你讲过不要说她丑,你又说!她其实也没那么丑,只是有一点点丑而已,你不能说她丑,要说丑得不难看……不要戳我背,我还没讲完……”白玉璇不理背后的干扰,很固执地要说清楚,头也不回的继续话题,“小樗不丑,真的不丑,她两个姊妹比她丑多了……”
“小白。”
“不要再戳我了,我会生气。”一直不让他说,他心里烧大火,母后说这叫怒火中烧。
“小白,你一口气说了十个丑字,是在指我吗?”
呵,她有度量,能忍人所不能忍,猪要拉屎难道不让它拉吗?再臭也要忍着,人和畜生不同的地方是懂得忍耐。
“我哪有说你丑,我说的是……”一转身,他看见一张笑得很可怕的笑脸,不自觉地一缩头,露出讨好的无辜模样。“是镜仙说你丑,不是我。”
天水神镜只放在皇宫两个地方,一是御书房,二是皇上的寝宫,白玉璇从龙床下方的暗柜取出神镜时,人就在蟠龙殿,而失之交臂的小安子刚好飞奔至小厨房,一来一往错过了。
找不到皇上的小安子一脸惨白,抱着柱子嚎啕大哭着,他觉得自己是第一苦命的公公,明明该在御书房练字的皇上却老爱到处乱跑,他就算长了马腿也追不上,一天到晚瞎找人。
“镜仙?”哪有镜仙,他瞎说的吧!
“对呀!你看,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我比他美。”他指着镜中的自己,笑得满脸春花开。
李樗可是笑不太出来。“你要我看什么?不就是一面镜子,我只看到我不算很丑的脸。”
她还当是什么珍稀宝物,不过是一面年代久远的镜子,上头有几颗满值钱的红、绿宝石,若有人想收藏还能卖得高价。
“这里呀!你没瞧见吗?镜仙正在摸鼻子,他说你没慧眼,看不见他。”他又指着镜子,光洁一片的镜面隐隐闪着幽光。
“慧眼?”她还阴阳眼呢!看得见一群鬼排排坐。“小白,你跟镜仙说,要嘛让我瞧见他,否则就别装神弄鬼,他说我丑,我送他一脸唾沫,很公平,放心,丑人的口水不臭。”
“无礼!”见她真要一口涎往镜面呸,镜中的白玉璇恼怒大吼。
“小樗,不行,镜仙生气,他在瞪你。”哇,他第一次看镜仙变脸呐!眉毛、眼睛挤在一起。
“瞪我?”她不客气地朝镜面戳,还从羊脂白玉瓶倒出一些水,以指沾水在镜面上画乌龟。“你叫他有本事从镜子里爬出来呀!我必恭必敬的喊他一声“镜仙爷爷”。”
镜里的容颜扭曲变形,显然气得不轻。“跟她说,滴三滴眼泪就能看见我、听到我的声音。”
当年这面天水神镜是白鹤年与异邦勾结,以十座边城交换得来,他一直小心收放,不让人知晓这面镜子的存在,并用它进行更大的野心摄走小皇帝的几缕灵魄,图谋天机皇朝帝位。
只是千算万算不值天一划,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忽闻边疆告急,那时正值先帝过世不久,他急着立威,让百官臣服,因此忘了将神镜收回柜子里,随手摆放在紫檀木桌上。
这时好玩的白玉璇来到御书房,不小心撞到桌脚,抽抽噎噎地趴在桌上哭个不停,一滴、两滴、三滴泪滴在镜子上,忽地镜面白光一闪,一道听起来耳熟的男孩声音从镜子里传出,同时出现和白玉璇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没有流泪。
事后白鹤年千方百计想索回,但白玉璇怎么也不肯还,两人僵持好一段的时间,后来白鹤年退一步交给皇上保管,但他随时可借,此事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约定不能告诉第三人。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一晃眼,白玉璇长大了,当年的约定也渐渐淡忘,他把神镜当成私有物,在镜仙耳提面命之下,不太愿意出借神镜给王叔,十次有八次借故跑开。
而镜子里的男孩也随着白玉璇的成长有了变化,慢慢地抽长身子、声音变沉,模样也益发俊美,与白玉璇如一个模子印出。
“他说要三滴眼泪。”白玉璇转述镜仙的话。
“真麻烦,三滴泪就三滴泪,还好不是要我三碗血,不然我就砸了镜子。”眼泪、眼泪,你在哪里?
虽然只有三滴泪,可是取之不易,谁会没事哭得淅沥哗啦。
李樗掐手臂、捏大腿,对自己皮肉下狠手,勉勉强强挤出三滴泪,她根本不相信有镜仙,认为是小白的“童言童语”,不想他伤心才稍微配合一下。
没想到她眼角余光一扫,原本只有宫殿景象的镜面浮出人的脸孔,尚未干的泪水化开来,越来越明显的轮廓让她为之一惊。
“你、你怎么和小白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太玄奇了,在她“上辈子”的世界才有影像合成。
“小白?”镜中的白玉璇嘴角一抽,冷了几分。
“你是小白的孪生兄弟吗?我叫你小黑好了。”一黑一白相得益彰,瞧她脑子转得多快呀!
惊讶过后,李樗很快接受了镜子会说话一事。毕竟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年代,3G视讯、智能型手机早就问世,大姊也替她办了一支,低头就能和屏幕中的人讲话,不论多远都能通,十分便利。
“不许叫我小黑。”俊美面容冷冷警告。
哼,谁理你,你只是一面镜子,还能咬人不成!
“小黑,你为什么在里面?是不是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坏事做尽才被关起来?你被关多久了?还是镜子就是你?你看小白长得美就用他的容貌出现招摇撞骗,其实你很丑吧!大小眼蒜头鼻,血盆大口麻子脸,说不定还暴牙,脸上长满一颗颗的疣,下巴一颗长毛的大黑痣,鼻孔朝天……”
“叫她闭嘴!”如果可以,他会亲手掐断她聒噪不休的咽喉。
耳朵震得有点发痛,白玉璇苦着脸捂耳。“小樗,镜仙生气了,你不要再说了。”
“有吗?我看不出来,你瞧我怎么戳他都没喊疼呀!可见他是脾气很好又善良的镜子,就算我打他、骂他、踹他的老窝,他还是面色如常,这么有气度、胸襟宽阔的镜子不多见。”哪天拿火烧烧看,也许会喊救命。
李樗有点恶毒的想着,若把镜子放在日正当中的太阳底下,不知能烧出什么?
“小樗,镜仙会痛吗?”玩心重的白玉璇学她以指戳神镜,然后捂嘴偷笑。
“你问他呀!他才是镜子,我不是。”会痛才怪,那是生物才有的反应,镜子?别逗了。
“丑女人。”镜中发出冷冽低声。
“再丑也没你丑啊,顶着别人的脸还自以为是美男子,自己丑得不敢以本来面目见人,人要有羞耻心呀!别厚颜无耻沾别人的光,小白这样的天姿仙容是世间仅有,你就别盗脸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她回得顺口。
“不假,这是我原本的面容。”他冷着脸,阴郁道。
李樗嗤了一声。“那我问你,你是人还是镜子?”
“人。”他的声音变弱。
咦!人?那他怎么会在镜子里?算了,跳过,她比较好奇的是——“你是小白的兄弟?”
否则怎会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小白的亲戚,他五百年内的祖先?”祖孙同脸也是有可能的。
遗传基因的伟大。
“不是。”不自觉中,他竟然接受小白就是白玉璇。
“既然不是兄弟又非同宗亲族,你为什么和小白长得一样?简直是镜里镜外同一个人,你总不是小白本人吧!”
小白还站在她身旁呢!总不可能一分为二,那真是神仙了,会七十二变。
“……”镜中人默然。
“我说,你也不用太沮丧,盗脸就盗脸,小白不会在意,他当照镜子……”等等,不对,他为什么一脸阴郁,好像被她说中似的。
李樗干笑地吞吞口水,认为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看了看镜外的小白,再瞧瞧镜内的小黑,她忍住不问。
面对无能为力的事,还是别多问,她是再平凡不过的重生女,再世为人的年纪也才十六岁,真要帮忙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她只想吃饱、睡饱,当个逍遥自在的富婆而已,为何老是遇上令人头痛的事?
她真的没有三头六臂,皇家秘辛是多么重的大石头呀!请滚到一边,别来压着她。
她扛不起。
“啊!下雨了。”
听到小白的惊呼,李樗才从思绪中回神。
第九章 恶整诸秀女(1)
“你就在蟠龙殿住下好了。”
午后的那一小黑点是铺天盖地的大乌云,顺着风由西边往东移,到了傍晚时分,豆大雨滴开始落下,渐渐变大,整个皇宫笼罩在雨幕之中,黑夜也来得比往常快。
没见过这般下不休的大雨,原本要持伞离开的李樗禁不起白玉璇可怜兮兮的请求,才留下来陪他用晚膳。
谁知御膳房的膳食实在太好吃,自告奋勇“试毒”的她有点吃得太撑,于是又留下来和白玉璇下几盘五子棋,殿内下棋,殿外大雨,轰隆隆的,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这样的天候谁走得了。
“什么,跟你住?”他果然有害她之意,痴样根本是装出来,和镜中的小黑一样黑心。
“对呀!九折玉石屏风后面有张小榻,你先在那小榻歇休,等雨停再回小厨房旁的屋子,淋雨会得风寒,药很苦,不好喝,小樗不要生病,我不喜欢你跟母后一样老是躺在床上,喝着苦苦的药。”白玉璇皱着眉,好似很忧心。
想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错怪了小白。“还是小白对我最好,如此体贴……”
这、这叫小榻?!
绕到屏风后,李樗瞠目结舌,内心再度为皇家的奢华感到惊叹不已。
小白所谓的小榻是足以躺上三人的锦烟蓉覃湘妃榻,铺着秋香色金钱蟒大褥,还放了一条金色吉祥如意团花软毡和两只金线蟒引枕,菡萏色纱幕垂落,隔开八棱花窗。
窗外是见不着天幕的倾盆大雨,如瀑布倾泻而下,雨势滂沱地打在青玉琉璃瓦上,似有崩天裂地的趋势,将一片片细瓦打出惊人的声势,数不清的雨水迷蒙了视线。
外面风雨交加,里头风平浪静,下个不停的雨存心留人,在盛情难却之下,李樗无奈,只好睡一回皇上寝宫。
可是这榻实在太软了,她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还是那面神镜,以及镜里的那张脸,微带讥诮的面容上是化不开的悒郁,似是坐困愁城、有志难伸,龙该腾云却被重重铁链困住,升不了空地咆哮。
他是镜魂吗?
还是被人困入镜内?
小白是天生痴儿,或是后天造成?他和小黑有何关系?是一体两面的善恶吗?若是能两者合而为一,小白俊美的容貌和小黑的聪明才智合在一起,该会是何等的风华。
“不行、不行,睡不着,这两个人太可恶了,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明明不一样的个性却不约而同地喊我丑女人,我哪里丑了,分明是宣蔻年华的俏佳人,没眼光的小白、小黑,下回在甜食里掺辣椒,辣死你们……”
辗转难眠的李樗干脆坐起身,她发了一会呆才下榻着鞋,信步走到窗边望着大雨,从窗缝渗入的丝丝雨气有桂花香气,窗下走廊放了几盆银犀,风吹雨打桂花飘,淡雅的白花吐出最后一缕香。
吸了口,沁人心肺,贴窗的葱指沾了雨水,有些凉意,她甩了甩手又走回榻边,本想躺下休憩一会,静待天亮,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足下绣鞋转了弯,走向龙床。
这个时分,蟠龙殿的内室并无宫人服侍,雨声盖住了李樗的脚步声,她轻巧地来到明黄软罗纱前,螭龙银帐钩勾住帐幕,露出酣睡的玉颜,绝代丰姿,只道潘安再世也羞斩。
“居然还踢被,你运气好碰到我,不然到了明儿个非着凉不可。”多美的睡容,好似天真无邪的孩子,长长的睫毛覆下,形成淡淡的阴影。
李樗笑着将白玉璇滑到腰下的锦被拉高,盖到下颚,又伸手把他压在颊下嘴边的大掌拉放入被中。
蓦地,睡梦中的人似受到惊扰,翻个身将令他感到安心的事物抱住,以有着玫瑰红印压痕的颊侧磨蹭几下,嗅着那教人眷恋的牛奶香,他一扬唇,笑着沉沉入睡。
“小白、小白,你压到我了……”要命,他也未免抱得太紧,他到底是真睡还是装的呀!
只见美男鼾声细细绵绵,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规律地动着。
深吸一口气的李樗正对着一张令人垂涎万分的俊颜,内心天人交战相当煎熬。
老天爷呀!能不能别给她这么大的考验,她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心脏可受不了,真是教人好生抗拒的诱惑。
“丑女人,是不是好想往他白润如玉的胸膛摸一把,看看是否如上等丝绸那般平滑细致。”
“是呀、是呀!太诱人了,你别再引诱我,我会控制不住辣手摧草……”定性、定性,别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就别忍呀!瞧瞧那嘴儿多红润,像鲜艳欲滴的樱桃,白皙细滑的肌肤宛若轻凝的露珠,吹弹可破,不想吗?不要吗?瞧,你靠他多么近,触手他就是你的,快摸呀!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