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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另一种面貌 page 6 作者:听荷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洗完碗筷后先收拾了刚使用过的厨房、擦了客厅的地板,又想起母亲嘱咐过每周要换一次床上用品,便向在阳台那里坐着晒太阳的褚云衡说道:“麻烦告诉我干净的床单、枕套在哪里。”

  “在我衣柜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里。”他驱动轮椅跟在她的后面,进了卧室,指了指自己的衣柜,“麻烦妳了。”

  “不会。”朝露拉开抽屉,里面有好几套床上用品,都是素净的浅色布料,迭放得很整齐,她随手拿了一套出来,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跟着动手拆床上的那床被套。

  褚云衡来到窗边,扶着床沿略直起身,转动手柄拉开窗户,“我觉得换床单、被褥时,开窗通风对身体比较好。”

  “对不起,我大意了,没有想到。”朝露的本意是看他穿得不多,怕他嫌冷,只是她不习惯向人解释,就干脆承认是自己疏失。

  “不,我没有关系,出去就行,但妳在里头换这些,很容易吸入灰尘,也许还有尘螨什么的。”他不好意思地说,“大概是我这人有些洁癖吧。”

  “哪里,你说的半点错都没有,谢谢你的提醒。”她微笑颔首。

  褚云衡无声地笑了笑。

  这间卧室不算很大,似是担心轮椅会妨碍她,褚云衡退至门边,静静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褪下脏的床单、被套、枕套,卷成一堆扔到地板上。

  朝露回身拿干净床单的时候,见他还在房里待着,柔声道:“你不用陪着我,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钟点工就好,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我反而自在些。”

  “像平时一样?”褚云衡问道。

  “是的。”

  他笑了一下,反而向她趋近一步,右手握住她手中床单的一角,“那么,至少我还有一只手可以帮忙。在我两只手都好使的时候,也觉得这换床单,尤其是换被套这事不简单,乱抖乱扯个半天才能搞好。妳不用觉得我对妳特别优待什么的,事实上,我把这作为复健运动的一种……嗯,贺阿姨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朝露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想着:呵,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一臂之力”呢!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己却浑然未觉。

  有了褚云衡的帮忙,朝露很快铺好床,抱起地上的被套床单往洗手间走。刚才吃饭前她去了次洗手间,因此知道洗衣机在洗手间里。

  见褚云衡仍跟着自己,她好笑道:“你不会是要帮我按洗衣机按钮吧?”

  “当然不是,”他摇头,“我只是想上厕所。”

  “哦……”朝露大窘,阖上洗衣机盖后忙退出来。

  她已经看过洗手间的设施,地上铺的是防滑砖,洗手台和马桶旁边都有扶手,没有浴白,只有一个淋浴房,里面有一张防滑凳,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直到听见他转动门把的声音,才慌慌张张地远离了几步,转进了厨房,随手找了块抹布擦流理台。

  “以我这个稍有洁癖的人来看,也已经够干净了。”

  褚云衡的声音在身后扬起,她回过头,轻声道:“如果你觉得可以了,我就先回去了。”

  “妳有急事的话我不耽搁妳,只是妳忙活了半天,我很希望妳能歇歇再走,我泡壶好茶给妳,咱们坐着聊聊天。妳瞧,我甚至不知道妳的名字。”

  “我叫董朝露。”她说。

  “朝露?是清晨的露水那个朝露吗?”

  “是的。”她低声说,“我是清晨生的,所以父母才想到了这个名字。挺俗气的吧?”

  “不,听上去就觉得有种清澈透明的感觉,嗯,又不生僻,自自然然又容易记。”

  “就是意思不大好。”

  “妳是指『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朝露心情一时萧索,“还有一句,『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云衡略一蹙眉,“这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反倒是人生真谛了。人的一生本来就很短暂,苦闷无奈的事细算或许比快乐顺心的事要多,这大概也是人的本能,痛苦的事总是记得比较牢,而欢乐却容易转身即忘。要知道,永恒和人类本就没太多关系,抓住每一个瞬间才是要紧事。”

  朝露望着他,有些近乎慑服的情绪攀上了她的心头,在发现褚云衡也带着深邃的目光望向她时,她意识到自己长时间盯着他看未免失态,忙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褚老师,你可真像个老师。”

  他直直地看着她,“妳知道我是老师?”

  “昨天那些学生叫你老师,我妈妈也说过。”朝露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我来这里之前,她跟我说了些你的情况。”

  “那么她应该也告诉了妳我的名字是不是?”

  “嗯。”

  他的眼角因浓烈的笑意而半瞇了起来,“既然如此,就不要叫我褚先生或者褚老师了。”

  她不是能与陌生人很快亲近起来的人,可是,他和善自然的态度感染了她,让她觉得如果再保持生疏的距离,反而显得很奇怪。于是她走近他,在他的轮椅前站定。“好的,褚……云衡。”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将右手伸了出去,脸上还带着些来不及收拾的局促和不安,“你也可以叫我董朝露,或者……朝露。”

  他伸出右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那是一只有着修长手指和匀称骨节的手,朝露觉得,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只男人的手,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他那微微蜷缩着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也觉得它并不丑陋,甚至另有一种柔弱的美感,能让见者心口微微作疼。

  “你刚才说,你想喝茶?”朝露决定暂时不走了,“茶叶在哪里?”

  “不用茶叶,我请妳喝些别的。”说着,褚云衡转动轮椅往客厅去了,再回来时,腿上搁了一个方形的锡罐,也不知里头装着什么,“这个我来弄,好了我再叫妳帮忙端出去。”

  朝露一个人坐在客厅,也不知厨房里头的褚云衡在搞些什么名堂。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忙走进去,他让她找了两个小茶杯,用托盘盛着,连同一个紫砂壶端出厨房。

  “还得稍微等一等。”楚云衡道。

  茶壶的盖子虽还盖着,朝露已然闻见一股极其雅致特别的香气溢出来,弥漫在房间里,轻轻嗅一口都是芬芳的味道。

  又过了一会儿,褚云衡说:“可以了。”

  朝露忙抢在他前头端起水壶,往两个杯里倒,只见细白瓷杯里盛着淡金色的“茶汤”,朝露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是什么茶。

  大约是看出她的茫然和好奇,褚云衡终于揭晓谜底,“我的胃不大好,因此不爱喝绿茶,这是沉香茶,我的肠胃不太好,这茶据说能养胃,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只是偶尔喝喝,觉得这茶香气好,口感也温润,就喜欢上了。不过最近挺忙,也不大有心思考究吃喝,正好妳来了,就想和妳分享一下,也不知道妳喝得惯喝不惯。”

  朝露顿觉自己孤陋寡闻,和面前的这个人比起来,她简直是个乡野村姑,沉香她当然听过,沉香茶却闻所未闻,更别提品尝了。她的鼻尖被这股香气萦绕,勾得她更想亲尝滋味。她低头抿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不禁赞道:“真好喝。”她也想不出更妙的词汇来形容,只能由衷地赞了句好。

  “也有人喝不惯的,幸好妳喜欢。”褚云衡看上去也很高兴。

  第2章(3)

  饮茶的气氛虽然融洽,两人毕竟不熟,适合聊的话题有限,刚好褚云衡问起朝露的工作,在答复了他之后,她决定顺着这个不涉及过多隐私的安全话题聊下去,

  “我听说你曾在德国留学,那么现在是在大学教德语吗?”

  “不是,我在德国念的是哲学系,现在也是在哲学系任教。”

  朝露有些意外。哲学当然不是从未听说过的名词,但要说对此有多少认识可不见得。她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那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也因为这个回答更添了一分好奇。

  “你教什么呢?”

  “主要是西方现代哲学,还有形而上学和辩证逻辑。”

  那是什么?那些名词对于朝露来说过于遥远,更不清楚辩证逻辑和其他逻辑学有什么区别或者关系,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常常感到神秘,朝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简直莫测高深,眼神也不自觉地迷离起来。

  “嘿,妳不会觉得学哲学、教哲学的都是怪胎吧?”褚云衡绷着脸,带着故作严肃的夸张表情问道。

  “啊?不是,我是……虽然知道这绝对是种错觉,但就是会觉得哲学系教授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再不济也是个中年人……”

  褚云衡没忍住笑,“第一,我还不是教授;第二,我已经三十好几了,的确是中年人啊;第三……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老头,也许那个时候,我就是你口中标准哲学系教授的形象了。”

  朝露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对讲机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看向褚云衡,指指自己,意思是是否由她来应门,见他点了头,她起身走向对讲机。

  “你好,请问是?”

  对方显然是被陌生的声音弄得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反问道:“门铃故障了吗?这里不是702?”

  “不……不是,”朝露再一想,恐怕自己这句话会有歧义,忙接着道:“哦,我是说,妳没按错门铃,这里是702褚家。”

  “朝露,麻烦妳开门。”褚云衡微笑,“她是我朋友。”

  门打开的一刻,门外的人显然怔了一下。

  朝露倒没多意外—对方正是“猫与钢琴”里与褚云衡在一起的女子,今天的她依旧长发披肩,穿着一件枣红色连身洋装,精巧的剪裁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一双美目显得神采飞扬。近看之下,比朝露记忆中的形象更为出众迷人,朝露看着她,竟然一时忘了打招呼,于是两个人都傻愣在门口。

  “书俏,”褚云衡驱动轮椅来到门边,仰起脸招呼道:“妳怎么没打个招呼就来了,要是我不在家,妳不是白跑一趟了?”

  “哈!”林书俏回过神来,往前踏了一步,进到屋内,“你要是在昨天走完了五十公里之后还能有力气出去转悠,我也服了你,足可证明我是多虑,白跑一趟我也认了。”

  朝露听得出来,这声责备里含着亲昵与关切,再一想,她本就是褚云衡的朋友,而自己此时还傻愣在门口,实在不是待客之道,于是忙朝门的一侧退了一步,让林书俏可以更方便地走进来,接着又走去厨房,拿了杯子出来,斟了一杯沉香茶端给她。

  林书俏接过茶,道了谢,这才像想起了什么来,轻问道:“云衡,你家换阿姨了?”

  “不是,”他摇摇头,“只是来帮忙的朋友。”

  “哦。”林书俏看了朝露一眼,遂低头喝了口茶,又道:“要不是我闲着无聊上网,刚好看到关于竞走的新闻,还有你伟大的特写照片,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你想献爱心,或者想挑战自己,都该量力而行才是!无论是作为你的朋友,还是从一个专业物理治疗师的角度,我都不赞成你这疯狂的举动。”

  “妳说的有理,但我也只是偶尔为之,这一次,老实说很累也很过瘾,不过……有这一次经历也够了。”他柔声道,“妳别担心过度,瞧,我这不是还好吗?”

  “好个鬼!”林书俏嚷道,“这样强度的运动是你可以承受的吗?你老实说,从昨晚到现在,你的腿、你的手有没有痉挛?”

  “今天早上起床前有过,不过,我用妳教我的方法,已经很好地抑制了。”

  “你明天有没有课?”

  “有。”

  “必须去学校?”

  “当然。”

  “几点结束?”

  “下午两点以后就没课了。”

  “那很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褚云衡像个听话的孩子,慢慢点头,“知道,我会去妳那里做物理治疗。”

  “这还差不多。”林书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这里虽然没有医院复健科的专业设备,我仍可以用我专业的按摩手法帮你减轻疲劳,你也不希望明天到学校后出现痉挛吧?”说着,便起身要推他进卧室。

  “等等书俏,我这里还有客人在……”褚云衡放下手闸,“晚点再说。”

  朝露见状,忙说:“褚先生,这里也不需要我了,我先告辞了。”

  褚云衡掉转轮椅,面向她,“好的,替我问候贺阿姨。”

  “再见。”她背起包,向房内的两人颔首致意后离开。

  朝露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四点多,贺蕊兰在厨房做晚饭。

  “妈。”朝露换了鞋,走进厨房,“我替妳去工作为的是让妳好好休息,妳又瞎忙活什么?晚饭等我回来弄就好了。”

  贺蕊兰正在切肉丝,“我感觉好多了,就想做浇头面吃,不累的。”

  朝露洗了手,回身接过贺蕊兰手中的菜刀,“我来。”

  贺蕊兰退到厨房门口望着她切肉,隔了片刻开口道:“妳今天去得怎么样?”

  朝露的刀停了停,又落了下去,“挺好的。”

  “小褚对妳还和气吧?”

  朝露淡淡笑了笑,“我想,他这人大概对谁都和气。”

  “这倒是,这小伙子的涵养真是没话说。”

  “嗯。”朝露对此无异议。

  切完肉丝,洗了砧板,她又拿起搁在一旁的雪菜切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回头见母亲还在厨房门口站着,心思一转,便问道:“妈,该不会妳还在打让我和他相亲的主意吧?”

  贺蕊兰嘟囔道:“我是挺中意他的,可这事儿说到底得看妳的意思,妳不愿意,我只好死心啦。”

  朝露撇撇嘴,往炒菜锅里倒了油,“妈,妳以为这事只随我高兴?人家还未必看得上我呢。我是介意他的残疾,但就算我不介意,妳以为他就一定能相中我?他身边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人选?”见油热了,她把肉丝和切好的雪菜倒进锅里翻炒。

  “没有什么人选。”贺蕊兰很肯定地说,“他行动不方便,又不是爱到处玩乐的个性,成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接触的人有限。”

  朝露一边挥铲一边道:“妈,妳不过一个礼拜见他个一两回,知道什么呀。”

  “听妳的口气,好像知道得比我多似的。”

  朝露炒好了雪菜肉丝,拿干净盘子盛好,放到一边,“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个褚云衡实在不用别人操心终身大事,他……怎么说呢?他的身边不会缺乏欣赏者,当然,其中也包括异性。”

  “妳不就欣赏不了吗?”

  “我也欣赏他,”朝露老实答道,见到母亲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赶忙补充,“但仅限于欣赏。妈,妳的眼光没有问题,他是个好人,更难得的是,他不是那种让人觉得无趣的好人,他有深度、有思想,也不缺少风趣幽默,但是,当初我介意的,现在依然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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