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周若枝的儿子小鹏正好上完厕所出来,指着地上的一个黄色小鸭说:“小黄疼……疼……呜呜……”
褚云衡费力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玩具小鸭子,那上面还留着刚才手杖点地时戳下的痕迹。他半跪着挪了两步到小鹏面前,以歉疚的表情与口吻说:“是叔叔不好,叔叔走路没看仔细,乖,不要哭了,叔叔买个新的给你,好吗?”
“我就要这个,别的小鸭不是小黄。”小鹏抽抽噎噎的说。
“小鹏,别胡闹了,叔叔不是故意的,明天妈妈给你买一堆小鸭子,好吗?”周若枝赶忙出声缓颊。
“我就要小黄!”小鹏一脸不高兴。
褚云衡扶着手杖,很辛苦地半跪在地,一脸讨好的样子,看得朝露心疼死了,她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再蹲下身搂住小鹏,“小鹏别哭了,阿姨给你买很多很多小黄!等下就去买好不好?”
“朝露。”褚云衡朝她摇摇头,“小孩子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他心疼的是他的小伙伴,而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他转而对小鹏说:“这样好了,小黄让叔叔带回去看医生好吗?等它好了,我保证带它回来。”
小鹏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话音里还带着抽泣,“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叔叔认识很棒的医生。”
小鹏终于不哭了,可是他眼珠一转,又疑惑地问:“叔叔,那你认识的医生怎么没治好你的腿呢?”
朝露紧张地看着褚云衡,没想到他的神态倒挺正常的,“叔叔的伤太重了,刚开始一动都不能动呢,现在已经可以走啦,也许过几年就能完全好起来了。”
小鹏不放心地追问:“那小黄也需要很久才会好吗?”
“不会很久的,我保证。”褚云衡笑了笑,把小鸭子交给朝露,让她放进包包里,轻轻在她耳边说:“等下问问你的朋友,这个在哪里买的。”
朝露点头。这种材质的玩具一旦破损就很难复原,只能用一个善意的谦言哄小孩子了。
好在小鹏终于把小黄的事搁下,跑到一边去玩他的小火车了,这让朝露松了口气,扶褚云衡坐回沙发。
“不好意思,朝露,褚先生,小孩子就是闹腾。”周若枝亲自端了咖啡出来,一脸抱歉。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刚来就闹出风波。”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嗯,很香浓,我很久没喝到这么好的咖啡了。”
周若枝听到夸奖很是得意,“这是正宗的蓝山咖啡,现在号称蓝山咖啡的,大多山山脉附近种植的而已。”
“那我真是有口福。对了朝露,礼物呢?”
朝露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递给周若枝,“知道你不缺什么,一点心意而已。”
周若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当场就戴上了。
“中午我们简单吃点,晚上再请你们吃大餐。”周若枝说。
“都是老朋友了,客气这些做什么。”朝露摆了摆手。
“对不起,请问洗手间在哪里?”褚云衡问。
周若枝指了个方向。
“需要帮忙吗?”一直没说话的方蕴洲忽然开口。
此话一出,朝露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方蕴洲一脸无辜的说:“我只是担心这里没有专用的洗手间。”他没有提“残疾人”三个字,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普通的我也可以用。”褚云衡站起身,“谢谢你。”
在他进洗手间后,朝露压低声音对方蕴洲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风度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刚才的确过分了,但我只是……”
“我没兴趣听。”朝露冷冷地打断他。
“朝露,你不要生气……”周若枝一脸担忧。
朝露摇摇头,若枝是她的好朋友,是这里的女主人,又是今天的寿星,她不好发作,且褚云衡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她不想他的处境更难堪。
中午吃的是浇头面,而浇头是辣肉,朝露一看头都大了,她怎么就忘了若枝是四川人,无辣不欢呢?
“云衡,你是不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她悄悄在他耳边问道。
他犹豫了一下,“不是……还不至于。”
她仍然不放心,“要不,我让若枝请佣人单独给你做个清淡的浇头吧。”
他断然摇头,“不了,客随主便。”
“那你委屈些,吃清汤面?”
他还是摇头,“一点点辣不要紧,说不定我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人家盛情款待,我一个大男人还挑三拣四的,太说不过去了。朝露,我很重视你的朋友,因为我重视你。”
见劝不动他,朝露也只能依他,席间她频频看向他,看他吃得辛苦,又忍着什么也不说,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提出了要求。“对不起,能给我一杯冰水吗?我实在辣得不行。”
周若枝让佣人倒了杯冰水过来,困惑的问:“我记得你以前挺能吃辣的啊?”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说着,她喝了一口冰水,把杯子推到褚云衡面前,“要不要来一点?”
他感激地看着她,拿起杯子喝了两大口。
似乎看出褚云衡不太能吃辣,周若枝赶紧又让保姆倒了一杯冰水出来,又看了他一眼,“褚先生,不要那么拘束,都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
褚云衡露出一丝笑容,“既然是朋友,大家都称呼名字吧。我叫云衡,你是叫若枝对吗?”
“哎。”周若枝点点头。
吃过午饭,小鹏一时兴起,硬是拉着褚云衡给他讲故事,经过小鸭子事件后,小鹏对他反而亲近起来。
褚云衡搂着小鹏,声音温柔又有磁性,“那我们讲什么样的故事好呢?有没有听过《格林童话》呀?”
“啊,老师给我讲过〈小红帽〉。”小鹏稚气地说。
“对,小红帽是《格林童话》里的。那……你有没有听过〈会开饭的桌子,会吐金子的驴子和自己会从袋子里出来的小摈子〉这个故事?”
“没听过,不过这故事名字好长哦!”小家伙感叹道。
“嗯,这故事里面有张神奇的小桌子,只要念“小桌子开饭吧”这个咒语,就能变出一桌子好吃的食物,叔叔小时候可馋了,总想着若能有张这样的桌子就好啦,所以也最喜欢这个故事了,小鹏想不想听?”
“想!”小鹏一脸期待。
“那叔叔就开始说了哦。古时候有一个裁缝师,他有三个儿子和仅有的一只山羊……”
“古时候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褚云衡歪着头,似乎在想什么,“让叔叔想一想,怎么讲这个故事小鹏能听得更明白……”
接着,他果然用更浅白更生活化的语言把这个童话讲完了。
“褚叔叔,你讲的故事比我们老师讲的还有意思呢。”
“谢谢你的夸奖。”褚云衡摸了摸他的头。
方蕴洲突然站起来说:“小鹏,想不想跟方叔叔去花园玩?”
小鹏点点头,又摇摇头。
方蕴洲一脸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如果和方叔叔去玩,褚叔叔在房间里会很无聊的。”
褚云衡笑了起来,眼底充满温柔,轻轻捏了捏小鹏的脸蛋,“乖小鹏,褚叔叔也可以出去走走啊。”
“褚叔叔,你走路不是很累吗?”
“谁说的?”褚云衡站起来,“褚叔叔有手杖呀,有了手杖,走路一点都不累。”
“那我平时也可以拄手杖啰?那样走多远都不累啦。”
褚云衡楞了楞,接着说:“可是小鹏手上若拿着手杖,就不方便玩其他东西啦。”
“咦?对哦。”小鹏的小脸蛋露出遗憾的表情,“褚叔叔,你不方便拿东西的时候怎么办呢?”
褚云衡望向朝露,嘴角浮出笑意,“我有朝露阿姨啊,我的东西朝露阿姨都会帮我收着的。”
“哦,所以朝露阿姨才和你一起到我们家来,因为她要帮你拿东西。”
“小鹏真聪明。”
说完,他站起身,向朝露及周若枝打声招呼,便和方蕴洲、小鹏一起到花园玩耍。
周若枝望着落地窗外两大一小三个男人,对一旁的朝露说:“也许我该投他一票,他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会喜欢他的。”朝露得意的说。
她陪周若枝在客厅饮了一会儿茶,偶然瞥向窗外,见方蕴洲和小鹏在草地上玩,褚云衡则朝着一旁的花园椅走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能从他步态的细微变化中分辨出他的疲劳程度,此时他走起路来比平常颠簸得还要厉害,背也弓了起来,于是和周若枝打了个招呼后来到花园。
距离他身后半步时,她一把扶住了他,褚云衡由着她搀扶着到花园椅上坐下。
他的脸泛青,连嘴唇都发白,汗珠从额头一直流到脖子,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无力地合上了眼。
他放下手杖,闭着眼睛摸索她的手掌,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她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什么状况,便听他有气无力地道:“别担心,大概是我不常出门,太阳底下站久了,有些中暑。”
花园椅上虽有凉棚遮荫,到底还是暑热难挡,朝露不放心地说:“我扶你回房里休息下吧。”
他睁开眼睛,有些虚弱地看着她,压低声音说:“好,不过你让我坐一下再起来……”
朝露一听更急了,却因为方蕴洲也在附近,不想当着他的面展现褚云衡的弱项,让方蕴洲更有话说,便压低了声音问:“云衡,你坦白告诉我,你现在站不起来,一步也走不动了,是不是?”
他的眼光温柔而忧伤,“嗯,我坐坐就好。”
“要喝水吗?”
“好的。”
“我马上帮你拿。”
朝露跑回屋里,立即从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出来。
褚云衡喝了几口,面色稍缓。
在他身旁坐下,朝露见他望着方蕴洲与小鹏玩小足球,一脸羡慕的神情,心里有些酸楚。
“有时我会想,以后我的孩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无趣的父亲?”
她强打起精神安慰他。“起码你的故事讲得不错。”
“小孩子都是好动的,除了听故事,更喜欢玩耍。比如踢球,比如被父亲举高高转圈圈什么的,我小时候就特喜欢被我爸爸抱起来转圈圈。”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恐怕会让孩子失望。”
朝露思忖了一会儿,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小鹏走过去。
“小鹏,阿姨陪你玩坐飞机好吗?”
“好啊!”小鹏快乐地说。
豁出去了!朝露一咬牙,用尽力气把小鹏抱起来,原地转起了圈圈。
小鹏今年四岁,已经颇有些重量,她的力气在女孩中并不算小,可这样抱着小鹏转圈,胳膊还是很吃力的,但她没有选择,她得让褚云衡知道,若有他不能完成的事,她会竭尽所能替他做好。
小鹏咯咯咯笑得开心极了,朝露直到实在坚持不住才把他放下来,她一回头,看见褚云衡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伸出右臂紧紧搂住了她,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一句话也不说。
朝露知道他懂她的用心,即便沉默着,他们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方蕴洲转身带着小鹏回到屋里,阳光下只剩朝露与褚云衡拥抱着,良久才分开。
“我去一下洗手间。”从花园回到室内后,褚云衡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
朝露没有问,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她悄悄站在洗手间外,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起初还没有什么异常,没多会儿便传出压抑的呕吐声,他克制得很好,如果不是她就在外头留心听,只怕未必能发现他正在呕吐。
她本想冲进去看个究竟,却怕会惹他不高兴,回想起来,应该是中午那顿浇头面的缘故。
他说过,他不能吃辣,她只当是他不喜欢吃,如今看来,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他的肠胃受不了刺激……天啊,她还给他喝了冰水,只怕更是火上浇油。朝露暗悔不迭。
从洗手间里出来,褚云衡的脸色格外难看,唇边还有漱口后留下的一点点潮湿痕迹。
朝露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掩饰地笑了笑,朝她走过来。
“云衡,你必须依我一件事。”她上前一步扶住他,口气坚决地道。
“什么事?”
“找个借口,马上回家。”
“不,你朋友的生日蛋糕都还没吃到,我怎么能走呢?”他居然还带着一丝玩笑的口吻。
朝露此刻才没心情吃他那一套,“你还能吃蛋糕吗?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我走,你留下;二是你走,我继续留下。”
褚云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确定她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投降,“好吧,我走,你留下。她是你的朋友,今天这种日子你应当留下的。”
“我们去和若枝打个招呼,然后我帮你叫车。”
“对不起,我连参加你朋友生日会这样普通的事都办砸了。”
她知道他的心情难免低落,安抚道:“云衡,你知道吗?若枝跟我说,她觉得你很好。云衡,你并没有搞砸任何事,你的表现无懈可击,除了虐待自己这一条之外。”
听见这话,他的脸依然苍白得没有血色,可是眼睛里却充满喜悦的神采,“这便值了。”
第7章(3)
不久,褚云衡对周若枝表示家里临时有事,要赶回去一趟,频频道歉。
周若枝连忙摆手说没关系,还问说是否要派人送他回去,褚云衡婉拒,当朝露拿起电话准备叫车时,没想到周若枝叫人端出了蛋糕。
“云衡,你今天能来捧场,我很高兴,再怎么着急也吃块蛋糕再走,耽搁不了太久。”
朝露忙说:“蛋糕不是该晚上才吃的吗?大白天的吃什么蛋糕?”
“不过是过个小生日,又都是自己人,哪那么讲究。”周若枝大剌剌地说,“我看啊,连蜡烛都不必点了,过了二十五岁,看到生日蜡烛就伤心,还是不插最好。”
朝露心里叫苦,她不是没看出来褚云衡是在强撑着精神,可他却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说话,自己对周若枝道:“那就谢谢了,我吃一小块意思意思就好。”
周若枝给大家分了蛋糕,褚云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
吃完蛋糕,朝露打了电话叫计程车,哪知道几个公司的号码竟然都占线,差点没急死她。
褚云衡拍拍她,让她冷静下来,“没事,我出去拦车。”
周若枝不放心地说:“这边的住户都有私家车,计程车反而很少,不然我让赵叔送你回去好了。”
朝露原本想承她这个情,却瞥见褚云衡向她摇了摇头,右手捂住胃部,随后轻轻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一个字,“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