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食指,“是我多心了。”
“不是,是我之前的表现让你太不放心了。”她贴近他的胸膛,“我只是怕你累,就像你也舍不得我太累一样。云衡,你出现在哪里都不丢人,你是我的男朋友。”
他的声音有些涩,“可你的男朋友和别人不一样……”
“我知道啊。”她平静地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字字郑重地问道:“那明天,我就去你家了?”
“好啊。”她想也不想地应道。
他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贺蕊兰听说褚云衡要来也很兴奋,虽然他之前来过一次,可那会儿朝露和他还没有确定关系,意义自然不同,她亲自打电话给褚云衡,叫他无论如何要吃完饭再走,褚云衡一口答应。
尽避朝露觉得母亲过于殷勤,但另一方面也觉得开心,毕竟母亲是真心喜欢褚云衡的。
她还记得,林书俏曾经提及他在她家遭受过的冷漠对待,至少母亲的态度令朝露不必担心他会因为家长的态度受到伤害。
礼拜天早上十点多,朝露接到褚云衡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准备出发了,还说大约十一点到。朝露笑话他太过拘礼,又叮嘱他上楼梯时千万小心。
他们这栋楼的楼道又暗又窄,还有邻居们的杂物堆放,很不好走,她本想说亲自下去接他,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终究没提。
墙上挂着的钟表走到十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起身打开大门,听见安静的楼道里传来手杖点地的声音,随后有什么东西在水泥台阶上轻轻蹭了一下,跟着是很重的一记踏地声,她立即知道是褚云衡到了,换了鞋子往楼下奔去。
褚云衡本来专心看着台阶,听到有人下楼,便下意识地往右边靠了靠,直到她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我开门守着呢。”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旁边,一手搀住他,“我们这栋楼的台阶特别高,走起来很吃力吧?”
他老实承认,“有一点。而且我在二楼撞倒了一个篮子,滚到一楼去了,我又走下去捡,可把我累坏啦。”他的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成分,细小的汗珠凝在他的额头和鼻尖,脸颊也有些泛红。
朝露心疼地用手背给他擦汗,“一个破篮子你特地捡它干什么?这些杂物本来就不该堆放在楼道里。”
“总归是我碰倒的,还好,也没有几个台阶,就当作运动了。”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她扶着他上楼,手上传来的重量让她清楚知道他的左侧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她第一次恨自己干么住在五楼。
两人专心对付台阶,走到四楼的时候,401的房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烫着鬈发的中年妇女,浏海吹得很高,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朝露与褚云衡之间打量,“朝露,好久不见。”
“刘阿姨。”她礼貌地点点头。
这个刘舒琴以前和她妈妈是同一个化工厂的工人,现在已经退休,人不算坏,就是嘴碎,朝露平时与她也就是见面叫一声,打个招呼的情分。
她在褚云衡耳边轻轻说了句,“我妈妈工厂的老同事。”
褚云衡轻哦了一声,对刘舒琴笑了笑,点了个头致意,“刘阿姨。”
朝露扶着褚云衡继续走,忽然察觉压在手上的重量减轻了,知道是褚云衡逞强,硬把半边的重量又调整到自己的右腿上,只虚虚地让她搀了一把。她也未点破,只想快点把他扶上楼,让他可以坐下缓一缓。
刘舒琴手里提着垃圾袋下楼,两只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朝露与云衡,那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刺眼,一点也不顾虑被盯着的人的感受,让朝露几乎要发火,是顾忌到褚云衡才强压了下来。
直到上了五楼,褚云衡才说话,“朝露,你帮我擦擦汗,整理一下头发。”
朝露一边替他打理一边说:“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妈,穷紧张什么。”
他笑道:“这次不一样。”
进了门,贺蕊兰很是热情,又是泡茶又是切水果的,寒暄了一阵才回厨房里忙活,客厅里只有一张旧旧的单人沙发,朝露扶他到那里坐下,又拧了条毛巾给他擦脸,随后蹲在沙发前给他按摩手脚。
褚云衡轻轻按住她的手,“别揉了,被你妈妈看见了不好。”他的语气里不全是客气,倒像是确有此顾虑。
朝露不解,“这有什么?我妈妈又不是不知道你走楼梯上来会很辛苦。”
他把她的一只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我不想让你妈妈觉得我很没用,老人家会不放心的。”
正说着,贺蕊兰从厨房端了菜出来,又吩咐女儿进去端汤盛饭,朝露应了一声,起身前把他的手反握了一下。
看得出贺蕊兰对这顿饭是用了心的,桌上净是褚云衡喜欢吃的食物,他一直等到贺蕊兰坐下才上桌,看得她直笑道:“小褚啊,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阿姨,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他也笑了,“对了阿姨,我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太大的礼盒我也不方便拿,就随便买了个小东西。”说着,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个锦盒递到贺蕊兰跟前,“您看看喜不喜欢。”
贺蕊兰打开盒子,惊愕的睁大眼,“这、这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朝露侧过头一看,是一个黄金手镯,外圈朴实,内圈却做足了功夫,镂刻了精细的云纹福字,令她小嘴微张,“这礼的确太重了。”
“这个我拿着方便。而且我想着,万一东西不合阿姨心意,好歹也能保值,再不然还可以重铸成您中意的款式。”
贺蕊兰把锦盒盖上,语重心长地说:“小褚,这个镯子阿姨收下了,不过以后千万别再破费了,不如多存点钱下来,知道吗?”
“知道了。”
吃过饭,褚云衡坚持要进厨房洗碗,拗不过他,贺蕊兰最终离开,只留下朝露帮忙。
朝露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他比常人更需要得到女方家长的肯定,他是想尽可能地证明自己不会给她的生活带来麻烦。
褚云衡把手杖放在水槽边,塞上塞子注满水,又加了洗碗精,把碗盘浸泡了一会儿,放干了水,打开水龙头清洗泡沫,朝露见他转动碗盘有些辛苦,忍不住搭把手,他一笑,倒也没拒绝。
“你不是问过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是怎么洗碗的吗?”
她点点头。
“就是这样洗,不过我家里还有些特殊的固定槽可以放置碗盘,这样我洗起来更方便些。”
“这样啊。”
“嗯。”他低下头,小心地拿干布擦她冲洗完的盘子,把它放回橱柜,“朝露,我是个残障人士,我的生活里是离不开特殊工具的,这些我都想让你知道。”
水哗哗地流动着,她扭过头深深看着他,“你慢慢让我知道就好了,手杖、轮椅、洗碗槽,还有什么?”
“指套,我翻书不方便。”
她想了想,明白过来,他用右手拿书,能够翻动书页的就只剩仅能微微动弹的左手了。
“嗯。”她故作轻松的模样,“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用麻烦我帮你翻书。”
他靠在水槽一侧的矮柜上,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目光深邃地说:“我保证,我一定尽我所能,尽量不给你制造麻烦。”
朝露白了他一眼,“你这样我的压力才大,你说你尽量不麻烦我,谁知道呢?也许我才是那个麻烦鬼!”说完转过身继续洗碗。
他温热的身体蓦地从她背后贴上来,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没有拿手杖,只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她站得笔直,承受着他的重量,很久很久,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她洗完最后一个碗,关了水龙头,她才听见他轻轻在她耳畔说了一句——
“朝露,对不起,我不够好,可是我爱你……”
她小心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却一直紧握住他的指尖不放,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她的目光是火热的,语气却冷静而理智,“怕麻烦就不会选择爱你了。”
第7章(1)
朝露和褚云衡正偎在厨房耳语,忽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接着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蕊兰啊,你家有客人在?没啥事,就是中午包了些馄饨,也吃不完,想着给你们送些过来。”
“你太客气了,我们刚吃过了。”
“这么早啊?”
“哎,朝露下午还要出去。”
“那也没关系,放冰箱里,夜里饿了当宵夜吃吧。”
朝露听着声音像是四楼的刘舒琴,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刚才在楼道里,她拿那种眼神打量褚云衡,想想就让人觉得不爽。
褚云衡抓起手杖,和朝露对了个眼神,淡淡笑了笑,便往厨房外走,朝露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左手,紧跟着走了出来。
“刘阿姨好。”褚云衡落落大方地和刘舒琴打了招呼。
刘舒琴把装了馄饨的盘子往桌上一放,半点不见要走的意思,肆无忌惮地对着朝露和褚云衡又是一番打量,“呀,朝露是越来越漂亮了,什么时候嫁人啊?我们家萍萍两年前结婚,论长相、论读书,那丫头从小就不如你,没想到终身大事上眼睛倒还亮。对了,萍萍老公在公司当经理,福利待遇好得很,要不要让她给你介绍个对象?”
朝露听着气恼不已,这个刘舒琴明明猜到了她和褚云衡的关系,偏要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话,表面上是为她着想,实则是炫耀自家女儿嫁得好,而她眼光差。
正如刘舒琴所说,从小她就样样胜过萍萍,想来刘舒琴这当妈的心里也是极不服气的,如今逮到机会,当然要奚落奚落她了。
她正要反唇相讥,褚云衡却抢先开口了,“刘阿姨,你这么关心朝露,我真替她高兴。像朝露这么优秀的女孩,当然有很多人会争相给她介绍对象,只不过你晚了一步,我这个男朋友只好代她谢谢你的美意了。”他说得不卑不亢,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刘舒琴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地应对,先是一怔,随后又道:“咳,原来你是她的男朋友啊?我也就随便说说……”
朝露冷笑道:“是啊,刘阿姨也就是随便说说,要是认真的,早在两年前萍萍刚嫁的时候,就会给我提介绍的事了,云衡,你可别当真。”
刘舒琴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说话便口无遮拦起来,“朝露,凭良心说,不是我不想给你介绍,只是这年头谈婚论嫁都得看看双方条件,你这孩子固然不错,只可惜……”
“舒琴你不必说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贺蕊兰突然打断她,“我们什么条件我们自己知道,不会上赶着惹人嫌。”
刘舒琴大概是察觉到刚才说得过分了,语气放软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替朝露这孩子可惜。”
朝露正想反驳,猛然瞥见身边褚云衡的神情,便没有心情再和刘舒琴纠缠——他身体僵硬,脸部线条绷得很紧,眼中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他把手杖握得特别紧,露出泛白的骨节,这是他紧张或难过时会有的表现。
她伸出手,从背后环住了他,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她,他的脊背绷得很直,这一刻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想成为他有力的依靠。
事实上,也不需要她开口说什么,因为贺蕊兰忽然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锦盒,从里面取出褚云衡送她的手镯戴上,随后将手腕伸到刘舒琴眼前,“舒琴啊,这镯子好不好看?”
刘舒琴的两眼登时放光,“哟,真不错,很重吧?”
贺蕊兰轻描淡写地说:“我哪知道?又不是我买的,这是小褚上送给我的见面礼。小褚啊,这镯子多重来着?”
刘舒琴朝褚云衡看了看。
褚云衡楞了一会儿,连忙说:“我也不太清楚,就感觉样式挺好看的,适合您戴,就买下来了。”
“啧啧,年轻人出手还真阔气。”刘舒琴露出刮目相看的神情。
“光阔气还不行,关键还是得有孝心哪。”贺蕊兰笑眯了眼,“其实啊,我原本也不指望朝露能嫁给多好的对象,没想到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嘛,哪里有十全十美的?要真有,那也不是我们这种人家能高攀的,小褚算很不错的了,性格脾气不用提,那是没话说的,人又聪明又博学,还是喝过洋墨水的博士呢。”
朝露听完母亲和刘舒琴这一番暗潮汹涌的对话,心里不知道给母亲鼓掌喝彩了多少次,想着要不是母亲书读得不多,凭她的天分,略加训练,就是进大学的辩论社都没问题。
不知是不是贺蕊兰的火力太猛,刘舒琴转头问褚云衡,“哟,还真看不出来,小伙子这么能干啊,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呢?”
“在大学教书。”褚云衡握紧手杖的手略放松了些,面色也恢复如常,“可惜你家萍萍已经嫁了,不然,没准我还能在大学里给她物色一个好对象。”他话说得很客气,要是不知前因后果的人乍一听,还真以为他是真心想当媒人。
朝露一听差点没笑出声,偷偷在褚云衡背后轻敲了一下,他显然意识到了,侧过脸,一只眼睛朝她俏皮地眨巴了两下,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刘舒琴也听懂了,讪讪地再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她走后,褚云衡对贺蕊兰点了个头,“阿姨,我让你难堪了,谢谢你帮我说话。”
贺蕊兰怜爱地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我这可不只是在帮你。从小到大,朝露受的气还少吗?看不着的地方就没法了,在我这个当妈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我哪里能装看不见?母鸡还知道护着小鸡呢。再说了,我刚才说的桩桩件件都是事实,要谢也该谢你自己够争气。”
朝露感动的扑上去抱住母亲,贺蕊兰慈爱地拍了拍她,褚云衡则是微笑的看着母女俩的互动。
两人又陪贺蕊兰聊了一会儿,才出发去电影院,下楼时候路过401,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握住他的左手,扶着他边走边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嘛。”
“你是说……”他的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
“我就是那个意思。”她知道他明白她心中所指——面对周遭的眼光没有那么难,别人的评价也没那么重要。
“你会不会觉得,我刚才有些刻意炫耀,不够有风度?”
“你有在炫耀吗?”她歪头。
“我有。”他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腿往下一级台阶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