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笑,伸手碰触她的脸颊,然后,低下脸,亲吻她。
舍不得,就深深吻别吧,分隔两地也不要紧,因为距离不足以拆散他们。
送走了她,回到屋内,他将行李提到门边,再到桌旁坐下,距出发还有点时间,做什么好?见到桌上还有几张剩下的明信片,他心念一动,抽了一张来写。
时间很快到了,离开前,他从容地回顾这段日子的住处。
这个住一人都嫌举步维艰的斗室,他真的跟她一起挤了这么久?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糟。瞥眼那张单人床,想到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心里还暖暖的……唉,他笑自己,突然这样善感,不嫌太滥情吗?
到楼下搭车出发,到了机场,他拖着行李,正要到柜台前排队,准备check in,不期然听到一声叫唤:“聂团长?!聂团长!”
意外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面熟的男人挥手走来……是尼克!
“聂团长,哇……真的是你?太巧了!”尼克惊叹。
“你也要离开纽约?”聂鸣锋也不无讶异。
“我也是今天飞机要去温哥华。唉,都怪我请假,不然薇霓就能来送你了。”
见他满脸自责,聂鸣锋有点好笑。“别放在心上,跟你没关系。”
“不,我是真的很抱歉。”尼克搔搔头,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因为你跟薇霓……嗯,我是说……你们还好吧?”
“什么意思?”聂鸣锋奇怪地问。
尼克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喔……没事就好。”天哪,他好像干了蠢事。“哈哈、哈哈哈……是我无聊想太多了……”
对方却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凛容要求:“抱歉,能不能请你说清楚点?”
“哈,没什么啦。”在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下,马虎眼打不出来,尼克只得硬着头皮吐露:“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昨天我问薇霓,她毕业以后,是不是要回台湾,她说她还没决定,所以我……呃,一时有点想偏了。”
什么?!聂鸣锋心头一震。“她这么说?”
惨了,他真的不知情!尼克脸都僵掉了,狂打哈哈。“也不是……我想她是为了应付我,所以随口说的……我问题太多,那时才被阿姨骂过哩……”
他自个儿急得冒汗,聂鸣锋却只颔首说:“谢谢你告诉我。”
咦!他很冷静嘛。尼克愣愣瞧他,大感意外,随即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差点以为自己多嘴闯了大祸。“哈、哈……那……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太尴尬了,待不下去,尼克告辞。“祝你一路顺风。”
别过尼克,聂鸣锋排入列队,随着时间分秒过去,脸色慢慢变得严峻。怎么了?他问自己,为何这般心神不宁?是不是终究无法不去在意尼克的话……
“你们还好吧?”
想到尼克一开始的问句,是以为他们吵架了吧?问题是,他们没有吵架,她压根没跟他提过这件事,甚至,他们才刚刚热烈吻别。
或者,真如尼克所说,她只是随口说说,用不着当真?
昨天……有发生什么事吗?不,昨天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然而他不会忘记,昨天的前一天,正是他跟她坦白一切的日子……
仿彿被人猛地狠狠掐住脖子,他喉头干涩,莫名发慌。
“先生?先生?”身后有人喊他。“能不能请你跟上队伍?”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跟前一人之间已隔一大截空位,连忙拉着行李前行,每走一步,思绪如梭。他想起来,不久前,在门口,她几番欲言又止的异样,当时只以为她是为离别而不安,难道另有隐情?
回忆那一天,他在她面前摊开真相,她表现出愤怒,但是……只有这样而已吗?他心头一凛。
她倔强,她好强,不服输来自强烈的自尊心,当她晓得,当初他一改前态、接受她自荐的真正原因,心里怎会不受打击、不气沮……
痛悔自己竟轻忽此节,他立刻找出手机打给她,她却没开机。
“先生?”身后的人又喊他,这次多了几分不耐。“轮到你了。”
无暇回头,他一手拉行李走到柜台,一手仍持手机,不死心地又拨号。该死,快接通啊,他握紧手机,心头焦灼,太需要跟她说话……
“先生,请给我你的护照和机票。”服务员的指示传来,他定了定神。
冷静点,焦虑于事无补,目前他什么也不能做,不是吗?电话不会永远打不通,真没办法,就等回到台湾再说吧。
镇定下来,他收起手机,吁了口气,递出备妥的证件,等待服务员为自己处理,只是,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
夜色下,城市的另一角,另一人的眉头,直到现在才松开。
刚从充当舞会会场的礼堂溜出来,丁薇霓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摸摸发红的脚跟,唉,好痛……这双新鞋,试穿时没发现材质很硬,方才一阵走动下来,都快把脚磨破了。她索性拔下鞋,放在身旁地上。
真烦哪,要不是等会儿的闭幕,吕姐还得致词,她早就走了。
无奈地趴靠窗边,她仰望夜空;今天乌云多,看不清星星,伸手握住胸前他送的项练,垂眸凝视那颗唯一的星星,她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几点了,他搭的飞机,应该快起飞了吧?没有手表,她回身找出手机,一开机,像是计画好了一样,手机立刻响了,她愣了几秒接起。
“喂?”
“薇霓,怎么没开机。”是他,听起来像是找她很久了。
“刚刚有演讲,不能开机。”忍住离别的怅然,她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在等登机,很无聊,所以想找我聊天是不是?”
彼端停顿片刻,传来一句意外之语。“刚才,我在机场遇到尼克。”
她一怔。“哦?这么巧……”他的语调怎么听来沉沉的?她莫名有点忐忑。
“薇霓。”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很是严肃。“我问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尼克告诉我,你还没决定将来要不要回台湾,这是真的吗?”
什么?!她大吃一惊,心脏狠狠一跳。
这个尼克!怎么也没想到,那家伙会大嘴巴跟他说这些,太措手不及,她握紧手机,喉头梗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明。
“你还在学校吧?”他忽地改口问。“学校哪里?”
“二楼的多媒体教室——”等一下,难道他想从机场过来?不不,这怎么可能,她自觉荒谬,却听到砰砰砰砰……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第10章(2)
什么?她惊骇瞪着前方的门,砰一声,有人用力推门而入——
“感谢上帝,有人在!”见到她,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大喜过望,急急问:“有人跟我说洗手间在走廊底,我到处都找不到,请问你知道在哪吗?”
“是在对侧的那条走廊底。”
“多谢!”跟来时一样匆忙,男子提裤闪人,显然很内急。
傻傻望着再次被关上的门,好半天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哦,真是太可笑了……她耳根发热,微窘地喃喃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立体声的回问,简直像从背后传来,她猛然回头,见到敞开的后门边站的人影,这下真的惊呆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活似见鬼。
“小心!”来人对她发出警告,却已太迟。
乓一声,她闻声低头,才发现自己连手机掉了也没知觉。他抢上前,捡起她的手机,蹙眉查看有没有摔坏,但此时此刻,那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你、你……你真的来了?!”她不可思议地扬声,忍不住揉揉眼睛。
他看着她好几秒,仿佛也在确定这件事,随即扯扯唇,说道:“没错,我真的来了。”他凛容问:“我想当面跟你问清楚,尼克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呃……”她低下头,支吾道:“我是有在考虑……”
“为什么?”听她亲口证实,比听别人说更来得震撼,他胸口郁闷,眼神沉重,眉宇深锁。“是不是跟我认识你哥有关?”
她沉默一会儿,闷闷低语:“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不可能有机会跟轻风舞团合作——”
“为什么这么低估自己?”他打断她的话。
他下颚紧绷,自责先前没把事情处理好,只顾担心自己,没顾虑她的感受,因而伤了她的自信。
她会不会误以为……轻风舞团其实从来不需要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初,我的确是因为你哥哥的缘故,改变主意给你机会;但是,如果你一无可取,我也不可能起用你。”说到这,他简直恼火,恼她竟一次把他们俩都看扁。“你该了解我的。如果你有所怀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就这样自顾自想着不回去——”
“慢着、慢着……你是不是误会了?”她睁大眼,终于发现哪个环节出错,天哪……好夸张!她笑出来。“我没打算不回去,只是在考虑晚点回去。读完研究所后,我想办实习签证,留在这再工作一年,增加经验。”
……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这个计画?”
“因为我还在打听和规画,没完全决定……我想等有结果再告诉你。”
“这种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他眉峰一皱。
“我没有要瞒你,只是……”她顿了顿,拨拨刘海,小声咕哝:“想也知道,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叫我留下吧,就像你以前叫我来这里一样……”
“毫不犹豫?你是这样认为的?”
他倏然变得冷峻的眼神使她僵住。“我只是想等一切确定再说……”
“所以,你打算自己决定了再告诉我;所以,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却从别人那里得知?”他每说一句,声音就下沉一阶,那样的沉重,教她呼吸困难。“在机场,我check in到一半,匆匆折返,觉得自己太疯狂,又担心你是怎么想的,认为不管怎样,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你分别。但是现在,我很生气……你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不是的!”她慌了。对啊,他一定很难堪,特地赶回来,发现是一场误会,她还过分地笑他……她后悔死了,心脏紧缩,连忙解释:“我的意思不是你很无情,只是……你总是可以果断地做出明智的决定,即使我也认同,还是会矛盾地觉得失望……这样……太幼稚了……”
她六神无主,焦急地把本来不欲人知的原因一古脑儿说给他听:“我……没办法像你那么坚定……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才想帮自己心理建设——”
“你错了。”他打断她,双手环胸睇视她。“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以前或现在,对于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分离,我从来都不是毫不犹豫。”
字字铿锵,响在耳中,使她微怔,脑海一片空白。
那反应使他更加恼怒。“结果,你果然是把我想得很无情。”
她震住,他隔空传来的怒意,教她惶恐;他森然的语气,教她心慌。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气,却是第一次让她如此恐惧,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冰冷,让她跟着发冷,害怕稍一不慎,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不……”她揪住他手臂,想要解释,喉咙却似卡住,吐不出话,又或许因为说什么仿佛都不对。“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看她急得整张脸都白了,声音发颤,模样无助,害他顿时心软了。
唉!怎么这么不争气,就是见不得她难受?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低咒一句,他伸臂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耳边叹道:“拜托,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东西?木头还是铁块?”
说什么他总是可以果断地做出明智的决定,他该感谢她这么看得起自己吗?“你也真是把我想得太决断、太了不起了。听着,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也许我比你善于收敛情绪,但藏起来,不代表就不存在。”
将她放开些,他望着她的眼睛,无奈地说:“明知什么对你才最好,又无法不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也有我的挣扎,只是不愿给你看到,担心一旦流露,会控制不了自己,被私情左右。你说,这算什么果断?”
这番肺腑之言,听得她错愕,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他也跟自己一样,为了对方而暗自烦恼。看着他此时困扰的表情,心房被剧烈撼动,她眼眶发热,揪着他,忍不住有点激动。“我真的没有觉得你无情……相反的,我觉得你很好……好得……好得不得了。”
太多太多感情想表达,最后依然口拙,但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她只知道,自己很爱很爱这个男人,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她话里的真诚使他笑了。“很好,我接受这个说法。”满意地点点头,长臂亲密地圈紧她的腰。“这次就原谅你了,以后不可再犯。”
她抱紧他,心发烫,情满溢。想到他先前的自白,这个男人,总是不动声色地为她着想,用最深思熟虑的方式,守护她、爱惜她。
而她却是把他想得过分理智,是不是在无形中造成了他的压力?
想到这,她胸口一紧,感到内疚。而且这一次,她还……“对不起,还害你错过飞机。”虽然那是桩意外,毕竟也是她间接造成的。
“大家都有错。”他笑叹:“谁教我们各自隐瞒烦恼,才会造成误解。”
“你……为什么会误解?”她抬头看他,有点迷惘,还没能充分理解。
“我担心你误以为,轻风舞团从来不需要你,所以干脆不回来了。”
他面色一肃,向她确认:“告诉我,你没这样想过吧?”
她沉默几秒,这……该怎么说?“‘从来不需要’是没想过,但是……更没想过是‘一直很需要’。我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不可能有机会跟轻风舞团合作,即使最后通过你的考试,自己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是你决定多留一年的原因?”他恍然大悟。
她点头。“这里的环境比较健全,而且待在吕姐身边,可以学到很多剧场服装设计的知识,我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提升自己的能力。因为我希望,自己对轻风舞团来说,不是差强人意、可有可无,而是……不可或缺。”说到这,她双目炯炯,斗志昂扬。“你可以笑我大言不惭,不过我是认真的。”
知悉内情后,她沮丧过、迷惑过,却没想过要放弃。她想,哥哥虽然离开了,可能始终没放心过她,所以留下线索,让她找到了这个男人。
而她怎能放弃呢?她绝不甘心,绝不认输,绝不辜负这个宝贵机会,因为,加入他的舞台,是她最初的心愿,也是她最终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