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邑州。
瑶光殿的南书房中,逸帝正和几个臣子商议北方的千乘国犯境之事。
其中一位发丝灰白的老者正是当朝左相南斌,他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但背脊犹挺得笔直,行走毋需拄杖,应对上亦稳妥深沉。瑄王虽疏懒朝政,但与左相的交情却十分不错。
而此时正在窗边伏案疾书的则是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正是右相洛廷轩。
瑄王递牌觐见时,洛廷轩正站起身来,“皇上,旨意拟好了。”
逸帝接过来,目光只粗粗一扫便道:“好,就这样,朕看毋需改动,廷轩,你就直接发下去吧。”
说罢,这位年轻的帝王扯起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如千乘那样的小国,朕给舒冉十万兵马已是绰绰有余了,他这回若再掉以轻心,给朕打败仗丢人,就可以卸甲归田了。”
洛廷轩稍一躬身,“是,臣回去即刻办。”
“皇上,九王爷回来了。”满禄领着瑄王,步履轻快地走入南书房中。
“听说你在辰州身边多了一位如花美眷,终于舍得回来了?”逸帝一看到这个跟他同母的弟弟就格外欢喜,当下从御座上站起来,亲自迎了过去。
洛廷轩和南斌忙告退离去。
“臣弟叩见皇上。”瑄王一掀袍子,就要跪下。
“欸,我们是兄弟,那些规矩就免了吧。”逸帝伸手挡下他。
此时外面骄阳如火,在清凉的南书房中,逸帝仅着一件石青色的缂丝常服褂,除去天子威仪,更多了俗世间翩翩公子的味道。
他笑眯眯地打量眼前比自己更俊拔潇洒的人,负着手说道:“九弟,满禄这奴才回来就巴巴地告诉朕,说他去辰州宣旨时,你正扶着一个美丽异常的女孩子上马车。有意思,你跟朕说邑州地气湿潮,要跑到南边购置些外宅,没想到如今连人带园子都有了。”
瑄王淡淡一笑,“皇兄说笑了。”
“你啊你——”逸帝忍不住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回御案后,“十几个兄弟里,唯有你跟朕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自然同朕最亲。朕登基时风雨重重,九弟你也出了不少力。朕原本指望你我兄弟齐心,可惜你的本性散漫,既不喜朝政又不喜军务,倒是跟天家格格不入,也罢——”
他摇摇头,笑叹了一口气,“朕也不想难为你,只好由着你的性子。”
瑄王却显然不愿再提及此类话题,直截了当地道:“皇上,臣弟一回来就急着进宫,是想呈报云南巡抚段临海所献雪麒麟一事。”
“哦?那尊雪麒麟你可是已命人送进宫了?”逸帝回想起段临海的折子。
“没有。”他摇摇头,俊美的脸孔顿时有些不快,“那东西是段临海从别人那里强抢来的,还为此出了好几条人命!”
他把月雅族和他们的圣物白灵石的原委详细说了一番,随后才又道:“臣弟亦有大罪,我因一己的私心而擅将天家的物品许诺于他人——”
逸帝听后哭笑不得,“既然那原是月雅族人的圣物,你作主归还给他们,虽与法不合,但于情理却是恩泽,朕不怪你,只是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
他坦荡荡地回道:“臣弟想换取一个女孩子的心。”
“原来如此。”逸帝无可奈何地一笑,“自古珍宝于美人之前不啻粪土,你倒暗中办了桩风流差使,好吧,朕这关你算是过了,只是段临海那贺礼可是送给母后的,她老人家那里……”
“将军打败仗,自领其罪。”瑄王笑着说:“我自去向母后禀明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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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皇太后正在晨怀宫西侧的寿安殿中诵经礼佛。
三两个小宫女在不远处的一对镂花三脚铜鼎里燃起淡淡的熏香,乖巧地伺候在一旁。
“母后。”
瑄王来太后这里,向来毋需经过通传。
“哎呀,九王爷。”一个小宫女急急忙忙地跑来阻止他,“太后正礼佛呢,王爷请等待片刻吧。”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后才睁开眼,慢吞吞地自蒲团上站起。
“怎么,是九王爷回来了?”她问一旁扶她起身的小宫女。
小宫女忙道:“是,太后正在念经,九王爷就到殿外等着。”
太后走出寿安殿的大门,瑄王见到,疾步从鲤鱼池边绕了回来,从另一边搀住她。
太后含笑看了看他,缓缓地道:“南边好玩吗?我听说你一路南下,已经购置了好几处宅院,在山东的泰安、江苏的扬州……噢,还有湖南的辰州。我说你这孩子,放着都城里好好的亲王府不待,干么非要跑到外头去呢”。你皇兄有行宫,那是祖上的规矩,可他一年到头不还得待在邑州这座偌大的宫殿里?哪像你呀,一去就去了三个月,我想见见都没处找去。”
瑄王陪着母后回到晨怀宫中。
“母后——”他有些欲言又止。
唉,段临海虽然可恨,但他将母后的寿礼还给月雅族人,未免是大大的不孝。
“小天,你过来。”太后忽然向他招招手。
待儿子走至她身边,她才指着自己的右肩道:“我这儿总有些发酸,你帮我敲打敲打。”
“太后,这可使不得。”一旁伺候的总管太监急忙冲过来阻止,“太后若觉得不舒坦,尽管差使奴才们,这些事九王爷是万万做不得的。”
太后不高兴了,“你们也不要老抱着祖宗的规矩不撒手,天家也有母子亲情的嘛,要换了在民间,为娘的有个腰酸背痛,不全是当儿子的在服侍?”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瑄王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而帮母后往双肩轻轻地捶敲起来。捶敲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母后,你可还记得有个官员想提前送一份贺礼给你?”
她想了想,“哦,你是说那个云南巡抚啊,好像是姓段的……对了,他那份贺寿折子呀,我也看了,我记得他说定要送一尊雪麒麟,还在辰州托你带回来,是不是?”
“那雪麒麟儿臣没带回来。”瑄王停下动作,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走到母后面前。“它原本是云南境内一个部族供奉的圣物,段临海为了邀功请赏将它抢来。在辰州的时候,那个部族的人追来,儿臣就把他们的圣物还给他们了。”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太后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笑着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你一向懒散,难得也起了慈悲之心,既然是抢来的就该还给人家,你这是做了一件功德。”
“不,儿臣纯是出于私心。”他垂下眼,“儿臣那时跟一个女孩子许约,若能得到她在身边,就把圣物还给她的族人。”
她一怔,“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
想到心上人,他面上忍不住漾出一笑,“她如天上之月,让儿臣一见倾心。”
“嗯,那不简单。”太后含笑点了点头,“你长到这么大,我还没有见过你为哪个女孩儿费过心思,更甭说让你亲口承认对她‘倾心’了。”
“母后,雪麒麟的事您就睁只眼闭只眼,儿臣过些日子一定另去搜寻几样奇珍异宝,来给母后当寿礼。”
“算了算了,你有这份孝心我就高兴了。对了,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你方才说什么‘她的族人’,怎么,她不是我们汉家的女儿?”
瑄王浅浅扯起唇角,“她是月雅族族长的女儿,名叫藿香。”
“哦,”太后想了想,“可惜这些天日头毒辣,让我总是提不起精神。等再过些日子,天凉爽了,你带她进宫来吧,让我好好看看。”
她啜了一口温茶,又道:“还有那个姓段的巡抚,虽然冒失了一些,但一个人有孝心总是好的,依我看,你们也别怪他,他是左相南斌的门生吧?你皇兄登基不过一年有余,总还是要‘宽和仁厚’为最好,臣下贪功,要罚,罚在心里就好,也免得让左相尴尬。”
他听了虽不以为然,但也只好点头赞同,随后向太后告退,回到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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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的偏后方,有一个人工挖凿而成的湖泊,景色极美。此时夕阳西下,熏风吹度,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藿香正缩腿坐在湖边的一个小亭里,望着湖面怔愣出神。
“香儿。”瑄王忽然从背后拥她入怀。
“小天,你回来了?”她转过身,美丽的眼眸里重新现出光彩。
他搂着她一同靠在围栏上,“怎么,我一出门你一个人就发闷了,嗯?”他凑在她耳畔低低地一逞她,边说边不停地亲吻她的唇角、粉颊和额际,惹得她只得伸手挡开了他。
“别闹。后面会有人经过。”她有些羞怯。
只要被他抱在怀里,她就会不自觉的显露女儿娇态。她靠在他的肩头,望着亭外微澜圈圈的湖面感到心满意足。
瑄王温柔地替她撩开一缕被湖风所吹乱的秀发,“香儿,雪麒麟的事已经无碍了。”
“真的?”她欣喜地转头看他。
他点点头,“我怎么会骗你?我方才入宫,正是去禀明皇兄和母后。”
藿香感激地再次投入他怀中,欣慰之余,娓娓地道:“只要圣物能回到月雅湖中,西坼山上的泉水和香花甜单就永远不会枯竭,我的族人们依旧可以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天色都暗了,饿了吗”。我看晚膳就在池边用好了。”
她不置可否,偎在他怀里,十数个下人快速忙碌一阵后,十数道佳肴即准备妥当,他们吃完饭后,两人手牵着手,在月下的庭院里漫步。
长空如洗,星月流光。
藿香忽然停下步伐,抬首望着泼墨天幕上的那一轮圆月。圆月清辉,整个偌大的瑄王府都像被笼罩在一层轻纱之下。
她清美无双的脸上满是虔诚。
“香儿?”瑄王不解地唤了唤她。
望了许久,她才转回眼来,“月神是我们月雅族信奉的神灵,我们相信白灵行是月神所赐给我们的礼物,也相信只要在月光照耀得到的地方,月神就会庇佑我们的。”
他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际,“香儿,你如今有本王的喜爱,我会把你护在我怀里一生一世,断不会让人伤害你丝毫的。”
“当然,你是我的勇士嘛。”她俏皮的说。
“我开始相信你的说法了,因为我觉得,你真的是月神赐给我的礼物。”
他又看着她看到痴迷了,怀中的甜软气息催动了他的欲念,他忍不住打横抱起她,疾步走入屋内。
“你……”
“我想拆我的礼物。”
她俏脸飞红地娇笑着,不再推拒的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她的荣宠。
在屋内收拾整理的四个小丫头见状,急忙红着脸退了出去。
屋内再没有他人,只剩烛火摇曳,如同幽谷静地一般。他将怀中的娇躯放在沉水木的软榻之上,腾出手来一扯,雪白的罗帐旋即覆下,掩住交缠缝缮的热情身影……
第五章
太后的晨怀宫中有些热闹。
十一王爷瑁王从浙江带回来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地道口味的江浙菜,因太后幼年曾住在西子湖畔,入宫后时常想念家乡的菜肴,所以他便将厨子荐进宫里。
恰逢这几日秋风初起,气候有些转凉,太后一高兴,就在晨怀宫中设宴,请了几位王爷和郡王,最要紧的,自然是让瑄王把他的心上人带来给她瞧瞧。
“你们汉人的宫中有很多规矩吗?”藿香随着瑄王入宫,内心感到些许不安。
他牵着她的手,柔声道:“香儿,你别怕,规矩是有一些,但不会伤到你。只是在我母后面前你莫要再提‘汉人’之类的话,那多见外,兴许会惹她老人家不高兴。”
步入晨怀宫后,头一个迎上来的是六王爷玧王。
玧王一看见藿香,活像被一个滚雷打中,整个人傻在原地。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哟,九弟,这就是这些天奴才们都在嚼舌的你那金屋里所藏的‘娇’啊……啧啧,果真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
身材有些胖呼呼的玧王是出了名的风流好色、贪得无厌。他当着瑄王的面肆无忌惮地盯着藿香,两只如鹰视狼顾的眼睛左左右右地打量,似乎恨不得能在那吹弹可破的粉肌上狠狠亲上一口。
“不错、不错,真的算是上等的货色。”
“你说什么?!”瑄王当即就恼了。
玧王知道这位九弟不好惹,狡猾地嘿嘿一笑,“没、没,你六哥嘴快,何必当真呢?”
此时,太后派人把他们都招了进去,化解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冲突。
晨怀宫里的宴席厅十分奇持,有两面墙的墙板是可以拆卸的,此时天尚热,太后便让人把两面墙拆去,只剩镂空的雕花木格,厅堂内自是凉风习习、花香漠漠。
“母后。”瑄王不理规矩,依旧一路牵着藿香的手。
太后待这一双小儿女走近,只瞧了一眼,便欢喜地道;“果然有我们帝王家里媳妇的模样儿。”
玧王听了喉咙里咕咚一下,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厅里的其它几位老亲王和郡王们察言观色,见皇太后喜欢,也跟着说些讨好赞美的话。瑄王却只冷冷一笑,不以为意。
若不是母后拉住香儿的手左瞧右瞧,他宁可快些把她带回王府里去。
这时,瑁王进来道;“太后,老郑那里我已交代过了,菜色都已备齐,唯有一道‘苔菜江白虾’,需要用上等的活虾现时烹制,御膳房的总管说五日前已命人往浙江快马催取,此刻已过了瑶关口,要到宫里,恐怕还得再等半个时辰。”
太后笑着摆摆手,“不着急,只是一道菜嘛,半个时辰也好,一个时辰也罢,今天吃不吃得着,我都高兴。”
她说着轻拍藿香雪白粉嫩的小手,转而对她低声道:“我听小天说,你是什么月雅族的女孩儿……如今跟在他身边,离乡背景的,你可莫怕。小天啊,是个好孩子。”
藿香看着眼前这位慈祥又可亲的皇太后,点点头。
宴席之后,瑁王帮太后安排,请几位王爷去颐和轩听戏。
才听了一场,瑄王的耐性便磨光了。
他向来不喜欢与那些叔伯辈的老家伙凑在一起,更何况,除了老迈的亲王和郡王们,他那几位在一年前的狂风骇浪中幸存下来的兄弟,也变得较之前越加放浪形骸,靡烂至极!他们的人虽坐在檀木椅上,眼睛却不老实,他可以明显感到他们的目光简直如剧毒的蛇信一般,老在藿香身上瞟来瞟去。
够了!他心爱的女孩不是带来让他们亵渎的!
瑄王恼怒地向太后辞别,带着藿香匆匆出了颐和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