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柜台跟他说明:「没有让下属请上司的道理。」因为今天是因工作才拖到这么晚的。
「已经下班了。」他清淡道。将信用卡收据放进皮夹。
那就更不对了。都已经下班了。
「可是,你陪我工作。」所以还是应该她请客。
「我不是以下属的身份陪您的。」他从容回答。
「那……」她不明白了。是以端木家管家的身份吗……她抿住嘴唇。
那就更没道理让他请这一顿,因为她是小姐。
一直都很不喜欢那个主仆的身份。小时候,她只是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应该和她是朋友的蓝礼央要喊她小姐;长大以后,她确定自己不想要蓝礼央那么称呼她,尤其,蓝礼央还为她受过伤。
她的心绪稍沉淀下来。面前的柜台结账人员不小心弄掉桌上的单据,她蹲下身伸手帮忙捡拾,在欲站起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一下子站不稳就往旁边倒去。
「丽丽——」
在柜台小姐惊呼的同时,她好像听到蓝礼央的声音夹杂在里面,喊着她的名字;在心里觉得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的同时,有人实时拉住她的手,随后她被拥入一个宽阔温暖的胸怀当中。
「您怎么了?」
蓝礼央询问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夹杂着担忧。透过胸腔震动着,让她一下子就能知道这个胸怀是何人的而安定下来。那个熟悉的嗓音令端木丽心跳加速,虽然已听过数也数不清的次数,但从没有像这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
「没事。」她的脸很热,想要自己站稳时,却又涌上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她一瞬间冒出冷汗,整个视野像是电视机的噪声又花又乱,使她恶心想吐。「没……没事。」她稍掩住嘴,重复道,虚软的身体毫无说服力。
「需不需要帮忙……」
其它店员开始聚集到柜台来,端木丽注意到有个穿着像是经理的男性主管好心欲上前,但蓝礼央仅是一手揽着她的腰,向对方道:「不用了。谢谢。」
「呃……」
他说完后,端木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腾空的感觉让她轻喊出声。众目睽睽之下,蓝礼央竟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出餐厅。
端木丽简直大吃一惊。虽然好像应该要不好意思,但惊讶的感觉真的大于其它。
「那个,礼……」她完全清醒了。
「请您双手抱住我脖子。」他语气有些严厉地道,目视前方,快步走着。
被这么一指挥,她反射性地回道:「好……」带着些迟疑,她的手臂抬起来环住他的颈项。她的心跳比他的脚步还要来得急促。
幸好百货公司快关门了,再加上是平常日,除了专柜小姐以及楼管之外,并没什么客人。虽然被他们一路目送的感觉教人尴尬,不过,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在意。
比起自己的手该放在什么位置,是要靠近礼的肩膀还是领子,自己的心跳声是不是太大会被听到,那些不认识的旁人的眼光,她真的完全不在意。
来到停车场,被以公主抱的姿态放进车子里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脸红了。把双手从他温热的颈肩处收回,她垂首道:「谢谢,我没事了。」惊吓到忘记头晕了。
然而,蓝礼央却没有回答,只是让她坐好后,开车一路直奔最近的医院。[群聊制作]由于太晚没有门诊,只剩急诊处的灯还亮着。就在她说着「真的没事」之类的话时,仍是被他送到诊间去。
诊断结果是过劳,过劳引发贫血和恶心。时差造成睡眠习惯的改变,在尚未完全适应之时,又连日长时间地工作,双重原因的影响,致使症状加剧,喉咙其实也已经发炎,医生还问她最近是不是常熬夜?身体的免疫力因此降低了。
虽然这阵子的确相当忙碌,也还在调整时差,不过没想到竟会到过劳的程度。她反省着,听医生建议打了四十分钟左右的点滴,就等着领药。
一旁的蓝礼央始终板着脸,从药师那里拿到药之后,一语不发地开车载她回家。
到达大房子时已经晚间十一点半了。因为他都不说话,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还好她真的已经能走了,所以他也就没再抱她。
仔细想想,跟她一起天天加班的礼,比她还要早起,那不是也很劳累?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件事,在蓝礼央要送她上楼的时候,端木丽回过头对他道:「已经很晚了,礼还是赶快去休息吧。」反正她等一下进房就是睡觉了。
「您不必担心我。」他道,就是要送她上去。「我比您更注重自己的身体。」扶着她的手,不容拒绝地带她踏上阶梯。
「是吗?那就好。」她毫无异议地相信了,相信他做事是有条理的。
她也没办法想象他让自己太累然后倒下的事情,她觉得,他是个意志坚强而且不会出错的人,要能令他失去那份从容,一定是非常重要到会令他失控的事。
到她房门口后,他启唇嘱咐道:「十五分钟。请您简单冲澡就好,十五分钟之后我会拿药和开水过来给您;若敲门您没响应,那我可能会以为您在浴室内昏倒了,然后直接开门进去,请小心注意不要洗太久。」语毕,他恭敬地退下。
端木丽因为他好像带着小小威胁的话语,在原地发愣了一会儿。回神后低头看着手表,于是不再耽搁,就在卧房里只有淋浴间的浴室把自己好好清洗干净。
素颜穿着短裤和棉衫走出来,刚刚洗澡时想到公司文件里好像有个地方要改,她拿起眼镜戴上,打开放在椅子上的公文包,翻找着文件,在取出灰色的数据夹时,蓝礼央刚刚好来敲门,于是,她上前将门打开。
只见蓝礼央端着一杯水和一包药包准时站在门口。他先是看着她的脸,然后看向她手中的灰色文件,瞇起眼睛,道:「请您现在就把药吃下,然后立刻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赶她,端木丽把活页夹在腋下,接过水杯以及药包,喝一口水后,仰首将好几颗药丸一次吞下。
将水杯还给他,她道:「谢谢。」顺手推了下眼镜,翻开数据夹就要看,却立刻被抽走。她不禁抬起脸。
只见蓝礼央垂眼看着她,低沉道:「我说的是请『立刻』睡觉。」特别加重那两个字。
有那么几秒,端木丽忘了要反应。
「……我知道了。」完全没得商量的样子。她只好转身走向自己的床,趴上去的时候还全身放松地吐出一口气,抱住她的大熊布偶,双手留恋地攀上它的脖子,就像刚才对蓝礼央做的一样。
正拿掉眼镜放上床头打算阖眼,却发现平常应该会退下的蓝礼央,这次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原本佣懒的气氛瞬间毁灭。她整个人僵掉。
「……怎么了?」她问。近视很深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有种他正凝视着自己的错觉。
只听他道:「我会等您睡着再离开。」
是怕她会偷看公司文件,还是怕她又突然不舒服?她已经毫无信用可言了?没办法,谁叫她是一个不会自我管理的上司……还是小姐,唉,算了。
虽然有点热,但她还是拉起被单盖住身体;被他这样在一旁看着,不用什么遮住自己实在不行。
「请当我不在即可。」房间的灯光变暗,被他调整成夜灯。
听到蓝礼央这么说,她在心里想着「怎么可能做得到」,却还是闭上双眼。
一旦看不见东西,听觉就变得敏锐了。虽然刚才根本没注意到,但现在宁静的空间里,却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
她的时钟。放在梳妆台上,在蓝礼央的身旁。
听不见任何属于蓝礼央的声音,大概是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倒是窗外的树枝随着风轻轻地刮着玻璃。很小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鬼怪要来开她的窗户。
真的,好安静。她之前也这么觉得,这栋房子,太安静了。
带有安眠作用的药物开始发挥效用,端木丽感觉脑袋逐渐变重,却又缓慢地睁开双眸。
由于困倦,令她原本就很不清楚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但她仍努力地想要看清昏暗灯色之中的蓝礼央。
他就在她面前,沉默地,宁静地,在她的身旁。
端木丽不自觉地轻轻抓住床单。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要问他,即使她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礼,你不喜欢我回……回来吗?」所以,才会生气。
问出一直在逃避的疑问,意识好像快要从哪里掉下去似的,她无力地合上眼睛。朦朦胧胧之中,她似乎听见蓝礼央低声回答道:「不……我非常期待小姐回来。」
真的……吗?但是,即使是假的,她也会有小小的喜悦。
在坠入睡梦之前,蓝礼央独自坐在暗处的画面,像残像般留在她脑海里。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他一直待在这个太过安静的地方。
始终不曾离开过。一直一直在这里。
只有他一个人。
他太大意了。
明明是最靠近她的人,一整天都在她身边,却没留心她的身体状况;她会劳累不适,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虽然希望她最好是停止工作请假在家休养,不过这似乎不可能做到。
先别提公司要推出新产品第二代,现在正是最需要高阶主管坐镇的时候,即使有执行长在,但身为副总的端木丽新就任,部门该怎么协调、对她负什么样的责任,都要先行明确建立起来,否则之后会有造成混乱的可能性;而且端木丽副总的位置亦尚未坐稳,一个年轻貌美又跟上层是亲戚关系的女性主管,已经十分具有各种让人在背后说长论短的理由,若是再有才上任就因工作太忙而导致身体不适的消息传出,那更会令人有她是个不可靠的花瓶的联想。
对她已有先入为主观念的人,绝不会去想她究竟做了多少工作才会如此劳累,只会认为她这样就生病,是一个虚弱无用的娇贵千金。
一旦如此,以后就再难扭转此一结论。
她有多努力辛劳,他不会不知道;就因为这样,更不能有让人传出微词的机会。
就像是知道他在考虑什么般,端木丽向他保证她的身份已经没事了,她会小心,不会再有问题,坚持要到公司上班。
他只是凝视着她。她从来就不是个柔弱的人。
虽然的确是个千金小姐,不过,却是一个会为了重要事物而敢跟歹徒搏斗的千金小姐。
在她正经地和他约法三章,做出会听他话准时吃药用餐、会适当休息,以及不再晕倒的几个承诺后,蓝礼央才开车载她到公司。
今天她要跟执行长单独进行早餐会谈,由于不是正式的场合,而是两兄妹的私人会面,虽然谈的一定是公事,但并不需要他;在等待的期间,他将记事本所有的行程重新规划。只要能腾出时间的地方,就给端木丽作为休息之用。
这之前一直让她无限制地处理公事,午晚两餐也总是一再延迟,甚至遗忘或两餐并成一餐;因为看她那么努力,所以默许她的乱来,却导致错误的结果;不过,从今天开始,他会严格控管她。
一个小时之后,端木丽带着两本厚重的文件回来了,蓝礼央已经备好水杯和药包,拿进办公室让她服下,之后去研发和营销两部门听取简报。
中午,他到公司餐厅购买清淡营养的食物,在门口看着她埋首数据中的身影,轻敲办公室的门框。
「您该用餐了。」门没有关上,他直接进入。
她连头也没抬,专心阅读报告。
蓝礼央将午餐放在她桌上,用极低的声音重复一次道:「用餐时间到了,请停止工作,副总。」说话的同时,伸手将摊开在她眼前的活页夹合上。
她顿了一下,似乎正在回神,随即仰起漂亮的脸容看着他。
「这么快,中午了?」
她一副没察觉时间流逝的困扰表情。早餐会报之后,她回来告知他,执行长后天要到欧洲的分公司针对新产品发表开会,所以她拿了许多要转移的文件回来,因为在这一星期内,这里的最高决策者就只有她一个了,所有的部门都必须直接对她负责。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会更加忙碌,想要有适当的休息就变得更困难了。
没想到端木丽的二哥会这么快让她承担责任。那个人心思缜密且谨慎,在公司第一次看见他时也完全面不改色;能一路这样走来,绝不是轻松容易的,这是他身为第二秘书时所观察到的事;如此一来可能是在盘算什么,也许是完全认同她,又或者是想观察她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不管怎样,他不会让她过不了关。
「请用四十五分钟用完午餐,之后的时间就小睡一下。」蓝礼央将餐具递给她,就像以管家身份所做的那般熟悉顺手。
端木丽看着桌上的文件和餐盒,半晌,她启唇道:「……边吃边看可以吧?」讨价还价。
对消化不好。虽然想这样回答她,不过她肯定还是会一直想着工作,那么在有限的时段内快速用餐,以便能在他订的午睡时间之前偷看几页,那对消化更没帮助。
「十五分钟。」他宽限妥协,但摆出一脸再多就不行的表情。
反正她已经和他约定好了,她会听话的;若是真的太过分,他会阻止。
「我知道了。」得到允许,她似乎笑了下。打开餐盒,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阅资料。
她很容易因太过专心而完全停住进食的动作,他在旁稍微提醒,她就把食物放进嘴里。十五分钟一到,她也遵守承诺,放下文件。
不过之后和他说的话,仍是和工作有关。
「我看了销售部门那边针对其它公司的概略报告,但是,对手公司的价格……我觉得有点奇怪……」她的红唇轻咬筷子,跟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瞅住他道:「礼,你没有吃午餐,不要只顾着我。」
晕倒的人明明是她,她却在担心别人。蓝礼央看着她。
「我会利用其它时间,请放心。我对身体的自我管理,绝对比您来得注重,您只要多注意自己就行了。」
她凝视着他,认真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请你再信任我一次。」
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蓝礼央一愣,道:「我并不是……在责备您。不好的也不是您。」是他过于大意,所以错的人是他。他对自己很不高兴,态度也变得稍微严厉些。
他不够沉着冷静,只因为对象是她。一旦察觉到这点,他莫名地想遮掩;发觉她正凝视着自己,蓝礼央不着痕迹地回避那视线。
「礼……可以做别的工作吧。」她忽然轻声道:「不一定要当上班族,我记得礼的成绩非常好,大学的时候,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