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早。”她完全恢复原来严肃冰冷的样子。
“用过早餐没有?”
“用过了。”
“这张名片给妳,这位女医师妇科很强,找时间请她看看吧。”
她一脸骇然地望着他手上的名片。
噢,我的天!他记得,他还记得!
为什么他就不能忘记昨天的事,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她很快转过头去,悍然地说,“我不需要。”
他睨她一眼。“别孩子气了,拿去吧,我保证会把昨天的事给忘了。”
他都这样说了,她不拿反而显得做作,于是,她轻叹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名片,闷着声音说:“谢谢。”
他淡淡一笑,知道这个话题会让她窘迫,所以便没再说话。
他们今天要去参观一家信息公司。听取有关地理信息系统的规画说明。
听完简报后,秉勋问:“贵公司没有英文简报吗?”
“没有。”该公司负责人说。
“那这份简报或许可以再精简些,到时候需要一至两位翻译人员作同步翻译,你们有办法配合吗?”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实有点赶,但我们可以努力看看。”
“有问题你明说无妨,有些字汇涉及信息专有名词,一般翻译人员可能无法应付,如果真找不到人就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帮你找,但是要快,等翻译人员都确定后,整个流程要记得跑一遍,时间要控制好。”
“赵主任,我知道,这个您放心。”
“那就差不多了。其它细节我们再电话联络。”
“好,我送您。”
“不用了,你忙去吧。”说完,若鸿按住电梯让秉勋先进去。
“刚那份简报大概有几分钟?”秉勋问。
“四十分钟整。”若鸿答。
“没有英文字幕,我看精简到二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就差不多了,帮我记一下。”
“是。”
“我们回家吧。”秉勋忽然说。
“啊?”这么快?
“司长他们参观完这里,就由中部办公室的人负责接待了,我们只要把他们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掌控好,拟好新闻稿就没多大问题了。”他说。
“喔。”这几天跟在他身边,她还真学到不少东西,不愧是中央派来的长官,办起事来利落异常。
“我们回金银岛茶艺馆吃饭吧。”他提议。
“好。”她说。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赵秉勋将车开向高速公路。
“有件事问妳。妳家的茶艺馆明明布置得满古色古香的,为什么会叫金银岛那样一个怪名字?”
“喔,之前我爸和我妈为了店名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我爸说茶艺馆的名字再响亮也比不过金银,更何况我们是卖吃的,吃到肚里去再出来的也都是黄金,所以干脆叫金银岛。我们的店名就这样定案了。”她说得一脸认真。
他一听,开始无法抑遏的大笑。真绝耶!怎么有人把自己的店名取这样的名字,真有意思!
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她想起心里小小的疑问。
“那我也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好不好?”因为她从不问人家的私事,第一次开口,竟有些不自在,深怕会侵犯到他的隐私。
“好啊,妳问。”他很高兴她愿意了解他。
“我从来没见过你抽过烟,但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烟味?”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抽烟的,不过一天只抽三根,每天饭后各一支。”他说。
若鸿闻言,瞠大了眼睛。她想起她老爸以前也是这样,饭后就到院子里抽烟,她都坐在一旁陪他聊天,看他吐出一圈一圈的烟圈。
想着想着,她突然又红了眼眶。
“怎么啦?”他大吃一惊。
“没有。只是你的抽烟习惯跟我老爸刚好一样,所以我忽然又想起他而已。”她解释。
“喔,这么巧喔。”秉勋也很意外。
“对啊。”她也同意。
“那我们之间应该是有很特殊的缘分。”他继续扩大解释。
她睐他一眼。“这样的结论很奇怪。”
“会吗?”他笑看着她。
“会。”她坚持。
“妳这样很没有工作伦理喔,怎么可以跟主任强辩,一般都是我说了算。”他逗她。
知道他跟她闹着玩,冲着他和老爸的某些相似点,她没法子介意他的小玩笑,只好淡然一笑,随他闹去。
“妳应该常笑,妳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很可爱的。”
“没事乱笑岂不像个傻子。”
“嗯,也对。那以后看到我要记得对我笑就好了。”
“……”难道没事对着他傻笑就不傻了吗?这家伙!
“好了,我们已经回到卧龙镇了,快点推荐一下妳们店里好吃的餐点。”
“你不是吃过很多回了?”
“老实说,我点的那些餐,味道实在不怎么……。”他转头,看到她并不怎么介意的表情。
“我请我妈替你作道牛肉烩饭吧,那是她唯一拿手的。”她说。
“嗯。可以。”
“饮料呢,特调酸梅汁?”
“喔,不!”
“这次是正常版,你不要害怕。”她冷着脸,阴森森地说。
她再度把他惹得哈哈大笑。她真要幽默起来,可绝了。
这天,是秉勋到卧龙镇来,最开心的一天。
第六章
但他才开心了一天,隔天事务所里就给他出了状况。
登记股新任股长美美蹙着眉头走进主任室。
“主任,这里有几件人民陈情书,说我们的地籍数据和以前不太一样,要我们调阅登记数据看看。我去调地籍图来比对,似乎真的有出入,您看看。”美美捧着登记簿和一堆蓝图和人民陈情书所附的地籍图。
“这块区域是不是重测过?”秉勋问。
“这个地段没有。”美美说。
他自己拿小图比了比,也觉得有些微差距。
“我知道了,妳出去忙吧,顺便帮我请孙股长进来。”他交代着。
孙股长戴着老花眼镜走了进来。“主任,找我?”
“你看看,这些发出去的地籍图好像不太对劲?”
孙股长推推眼镜,小图比了比,又看看大图,一脸心虚地说:“糟糕,这些手绘图像是画到隔壁地号去了。”
秉勋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那这些手绘图是由谁负责的?”
“通常是测工画完,再由测量员校对才交到柜台发出去。”孙股长一边解释,一边打量主任的神情。
这位俊美的主任此刻左嘴角微微上扬,他在笑,事情应该不会太糟吧?
他翻翻那些一有问题的地籍图,上面分别盖了两个测量员的章。
“很明显这里有两个测量员不约而同地犯了业务过失。股长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处置才好?”他笑笑的问。
孙股长听了,忽然有点发毛。他活到这把年纪了,绝对嗅得出危险的味道。
“我认为我们应该即刻补上正确的地籍图。这些地主和我们的测量员都熟,请他们过去亲自道个歉,我想,应该就可以了。”孙股长缓缓说着。
秉勋眉毛一扬。“听你的口气,似乎这种事常发生?”
“也不是说常发生啦,只不过这种手绘稿多少会有误差。我们当然是能避免就避免,真的不幸发生了,也就赶紧想办法补救就是。如果用计算机打印稿,就比较不会出错了。如果主任能请柜台那边鼓励民众多用计算机稿,失误率可能会比较低。”孙股长努力替股里同仁说话。
“三组测量员都还没回来?”秉勋问。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了。
“回来一组了,其余两组还没回来。”孙股长答。
“没回来那两组是什么情形?”秉勋问。
喔,好好的他干嘛问那么清楚?难道要玩真的哦?
“可能今天去的地方状况比较多吧。”孙股长小心应对。
赵主任才刚来,应该不会听到什么负面消息才是。
横竖在这怕事的老股长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所以他决定亲自出马。
“好,你先回去吧。”秉勋交代。
等孙股长一走,秉勋便按内线,请若鸿进来。
莫若鸿一进来,便看见他正在倒airway口香糖,看见他丢了几颗糖进嘴里,再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才开口:“妳知道阿霞小吃馆吗?”
“知道。”
“载我过去一趟。”
“现在?”
“没错,就现在。”他说。
她看看他桌上散乱的那些一东西,随即明了了他为何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别去阿霞小吃馆了吧?”
他转头深深看着她。“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这家店?”
虽然讶异他跳跃的说话方式,但她倒不否认。
“是。”她说。
“妳怕我去了会更生气?”
“嗯。”
“但事情总要处理。”
她低头想了一下。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们就走吧。”她的口气,像是要去行刺某人那般壮烈。
他们共乘一部野狼125机车,穿梭在卧龙镇的郊区,在小小的巷弄内拐来拐去,好不容易来到阿霞小吃馆门口。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客气的招呼着他们:“请坐,吃面吗?”
“不了,给我两罐冰饮料。”秉勋说。
老板娘拿来饮料和吸管,认出若鸿来。“嘿,妳不是地政事务所的莫小姐吗?”
“妳好。”她点点头说。
“那这位是……”她的目光看往她身旁的人。
“喔,我是新来的,来找我们的测量员的。”秉勋笑说。
“喔,这样喔,他们都在三楼啦,你自己上去嘿。”老板娘很阿沙力的让他直接上楼。
若鸿也要跟上去,秉勋按着她的肩膀,轻声低语:“我去就行了,妳先回去吧。”
“但是……”
“我搭他们的车回去就行了,妳先回去吧。”
看出他心意已定,她只好骑着机车先回事务所。
秉勋见她离开,转身上楼。
在楼梯间便听到搓麻将的声音,走到三楼,偌大的房间里连门都没有关,烟雾袅袅,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站在门口往里面拍了照,直拍到第三张才听到有人惊呼──
“主任?!”
那一剎,吵杂喧腾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像是瞬间结了冰。
秉勋仔细看着里面一张一张的熟面孔,里面有八个人,除了两名是代书外,其余的全是测量股的人。
“我刚不小心迷了路,想搭公务车回去,我们一道走吧。”他左边嘴角一勾笑说,带头先走了下去。
老板娘见大家都下楼,一脸惊诧。“怎么啦?你们事务所发生什么大事了?”
秉勋对老板娘笑笑。“没事,找大家回去开个会。”
老板娘还傻傻的回应着:“喔,这样。”了解。
等大家都随着秉勋走出大门时,最后一个测工才回头,低声对她龇牙咧嘴骂道:“妳实在有够白目耶,怎么会笨得让我们主任上楼去?!”
老板娘这才花容失色的大惊道:“唉呦!夭寿喔,啊你们怎么没有跟我说你们主任那么少年!主任不是都是老头子?啊他长得那么俊,人又那么客气,一点都不像主任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给她跑到不剩半个,她只好自言自语──
“啊这票人,回去事务所里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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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地政事务所的主任室里,除了赵秉勋主任的嘴角微微向左上角弯之外,其余被主任请回来的人全都臭着一张脸。
秉勋按内线。“莫小姐,麻烦妳和孙股长一起进来。”
等他们两人都进来后,他自己两手安适的摆在办公桌上。“莫小姐,麻烦妳记录一下我们的谈话记录。好了,现在谁跟我说明一下,现在是上班时间,怎么会几乎全股的人都跑去民宅聚赌?”
吴测量员说:“主任,我们不是聚赌啦,就大伙在等下午另一个鉴界的案子,关系人都还没到齐,所以大家无聊先打发一下时间而已啦。”
“对啦。”
“嘿啦。”
“是这样没错。”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孙股长,麻烦你把测量排班表拿过来。”秉勋看着年老的测量股长说。
但他老人家迟迟没有动作,反而望着自己的部属大骂──
“你们是被蛀虫蛀空了脑袋喔!主任连你们窝在哪一窟打牌都知道,你们还在狡辩个屁!大家前途都不要了是不是?!”
一张张心不甘情不愿、充满挑衅的脸,这才缓缓低了下去。
“孙股长不愧是老前辈,对这件事的看法真是一针见血。我虽然刚来,但对你们的事迹早有耳闻,也曾利用时间去调查过;我很清楚你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但这回你们可是全被我抓到把柄。这件事呢,可大可小,既然我都亲自到现场抓到你们了,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算了。”
“主任,大家同事一场,请您高抬贵手,毕竟大家都有家庭,而且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对所里的名声也不好。”孙股长劝。
“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就看各位愿不愿意配合。”秉勋说。
“主任请您说说看。”孙股长心里盘算着,测量股若在他的领导下,九个人里有六个出事,事情真要闹开来,恐怕连他能不能平安退休都是个问题。
“第一,我要你们从即刻起依照所有规定行事,再出纰漏,我就把我拍到的这些证据送交政风单位,一切依规处理,绝不徇私。第二,诸位如不想继续在本所服务也不勉强,欢迎自行调离,有困难真要我帮忙找缺也可以。现在,打算要调离本所的请往前站一步。”秉勋说。
半晌,没人往前移动半步。
“那我们算是达成共识了。”他说完,转头交代:“孙股长,我桌上这些可怕的错误,请你带回去好好重新处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你不能谨慎的避免这些一错误,也许提前退休会是个适合你的选择。”
孙股长沉默的抱走他桌上的图簿,慢慢走回测量股去,其余测量股的人员也幸幸然的跟着他们股长离开主任室。
主任室重新恢复安静,他拉开抽屉,拿出airway口香糖,却发现盒子里连一条都不剩了。
若鸿抬眼看看他。
看来这件事真的让他很火大,今天早上见他还有两小盒的,怎么一下子全嚼光了。
她停住对他的观察。“主任,记录都打好了。”
“好,辛苦妳了。”他对她微笑。
只有见到头脑清醒的她,他心里那些烦闷的情绪才能稍稍得到抒解。真不晓得这个所的大多数人究竟是怎样在看待自己的工作的。
“我出去了。”
“嗯。”
只有莫若鸿不会在工作上让他操心,总是把份内工作做得有条有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秉勋上网查看卧龙所架设的网站,因此有些担误了下班的时间,直到后院车棚处远远传来争执声,才让他起身往争吵声走了过去。
当他看清那是吴测量员和几名测工围着若鸿大声讲话时,正要走出去,但想到若鸿那高傲的性子,她不会高兴他走出来帮她的,只好又退回墙边,听见吴测量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