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哥,我的确是有点吃亏耶。”她已经和公孙谦一副“你真懂我”的海派交情,谦哥两字叫得多顺口呀!她被公孙谦领进凉亭,两人坐下来,继续闲聊,她鳜嘴说:“我只要想到他用那种眼神在看‘春儿’,我就好气,好想撕掉假人皮,告诉他,你吻着的人、揽着的人,是我!不是春儿!可是……他喜欢春儿呀,他又不喜欢我。”
“你的个性与春儿有明显差别,我倒认为,他的心动应该受你内在影响居多才是。”春儿习惯照顾人,亦养成了老嬷嬷的唠叨啰嗦,严尽欢老笑她是个皮相年轻、内在苍老的家伙,梦却不同,明明顶着春儿的模样,脸上神采像会发亮一般,眉飞色舞,漾满小姑娘的清灵活力,将二十一岁的春儿硬生生砍掉五、六岁,更贴近梦的真实年纪。
“是你让这个春儿变得活泼俏皮,也只有你敢靠近闻人沧浪,不怕他的冰冷疏离,能与他和平相处,甚至处得极好,这可是春儿做不到的事,闻人沧浪与我熟识的那位春儿,感觉并不相配,但很奇异,你这个假春儿,拥有同样的容貌,竟教人觉得你与他就很相衬。”
公孙谦不说假话,透过他的眼来看,不同的内在,影响外貌呈现给人的印象,一个笑颜常开,眉目五官自然和蔼可亲,讨人喜欢;一个镇日锁眉唠叨,周遭氛围亦会变得阴郁严肃。眼前这个“春儿”,真的很不一样。梦原本嘟高的唇,抿成了笑花一朵:“谦哥,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全当铺上下不管老幼都叫你谦哥的理由了。”公孙谦就像个睿智聪明的兄长,短短数言,让她茅塞顿开、如获至宝,难怪大伙都一副很信任他、依赖他的样子。
“哦?”他愿闻其详。
“我本来还在胡思乱想,怕死了他爱上春儿,可是你这么简单就使我安心!对嘛对嘛,一直都是我和他在一块儿,又不是春儿,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春儿呢?相只是外在,就算是真春儿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该会错认嘛,我和他的交情不一耶,如果他分辨不出来,那……”梦停顿许久,蚝首歪了一边,彷佛在沉思着,眉头先是皱了皱,又舒展笑道:“就凑合他跟春儿一辈子好了。”
“怎么说?”凑合闻人沧浪和春儿?她的心胸真宽大。
“反正,我不可能和闻人沧浪有哈结果,要是他以为春儿就是我,认不出我和她的不同,那也是好事吧……”梦右手托腮,芙颜上浮现些许复杂表情,有挣扎、有痛下决定、有释怀,还有泣然欲泣。
“为何如此消极呢?你又是如何断言,你与闻人沧浪没有结果?”公孙谦对于她说出一番爽快话语,脸上却写满不爽快的神情而感到不解。“我是天魔教的人呀。谦哥,你听过天魔教吗?”
“听过,事实上曾经有天魔教徒,到铺里典当一块银令牌。”那时是他第一回听闻“天魔教”之名,也拜对方想提高当金之赐,他了解不少天魔教的行事风格及教规,增长不少见闻。
“真的假的?有人典当一块银令牌?我可以瞧瞧吗?”梦的好奇心旺盛。天魔教徒能拿到银令牌,身分至少都在护教以上,是谁呀?
“等我从库房里将它翻出来,我拿来给你看。”年代太久远,得费时找一找。
“天魔教听起来虽然骇人,实际上倒不如说是以崇拜神只而集结起来的团体,真要说魔教,行径凶残的灭日教才称得上,天魔教应该没有限制教徒与外界通婚,你若与闻人沧浪两情相悦,教里众人理当祝福你才是。”
“一般而言,我们欢迎外人加入啦,多多益善嘛,只要诚心敬奉我们教里主神和教主,立誓效忠就行,但我的情况有些不同……”梦将自己是圣女备选之事全盘托出,包括她来到南城,正是为了圣女最后一项考验―众女孩们离开教里,不限定目的地、不限定物品,在期限之内,她们必须带回一项对教内有用途的东西,可以是一帖解百毒的药、可以是至毒无比的毒粉、可以是名刀神剑、可以是武林绝学的秘岌、可以是任何任何的东西……
女孩们带回去的东西价值,将由全教众人做出选择,选出哪一位带回来对天魔教最有益处之物,新一代圣女亦宣告产生。上一代的圣女,带回解沼毒的灵药,让天魔教众人免受其苦,毫无意外赢得最终考验。梦还继续说了,将失败的圣女备选下场告诉公孙谦,兴许是喊了他一声“谦哥”,她真的拿他当成哥儿们,无话不谈,她一边说,脸上笑意未减,公孙谦听了吃惊扬眉,她却好似自己说出多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不管我最后当不当得成圣女,我都没有办法和闻人沧浪在一块儿嘛……”语末,她终于有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轻叹。
“真是不合理的怪异教规。”公孙谦频频摇头。若成不了圣女,只能被处死,未免太轻贱性命。
“会吗?”梦反而认为公孙谦的摇头才叫怪异吧,他们全教里,都觉得这样的教规很好呀,没任何教人反对之处。
谁都不知道落败的圣女备选会做出什么危害天魔教之事,最好的办法,确实是斩草除根才能一劳久逸。
为天魔教排除一切可能的祸事,是全教教徒的共同责任。
自小到大,他们皆是如此被教育着。
“那么你找到能带回去的东西了吗?”
“呃……呵呵呵呵……”她的干笑,说明答案。
“攸关生死,你竟然还窝在严家里谈情说爱?”该说她乐观或是不怕死?
“我有想过,如果我带一个武林盟主回去加入天魔教,成为天魔教最大尾的护卫,不知道我有没有胜算哦?”梦自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闻人沧浪应该比任何一帖药或毒更有用处,有个武林盟主坐镇,天魔教就不怕外敌侵略,众人一定会很满意她带回去的“东西”,而且慑于他的冷眼胁迫,还有谁敢反对她坐上圣女之位?
怕都怕死了吧。
当初,她会出现在闻人沧浪海扁虚空大师那儿的树林间,正是想找机会看看当今武林中最赫赫有名的武皇能否让她打包带回去交差。
那时认为自己真是聪颖无比,现在自己却摇头否决掉当初的念头:“可不行呐,带闻人沧浪回去,我变成圣女,还不是不能碰他,他成天那样可口地在我面前晃呀晃,对我是一种非人折磨……圣女必为童女的铁则,真是考验人性。”
公孙谦为她古灵精怪的想法而失笑,都什么时候了,她担心的竟然是这种事?
“我真的不能再玩下去了,得好好想想我的‘任务’,不然,我见不着明年的太阳呢……”
还有,再也见不着闻人沧浪。
如果活着,活在与他共存的同一世界中,呼吸着相同空气,是她未来唯一的安慰,那么,她要活下去,以天魔教圣女之名。这念头,让懒散玩乐的她,终于开始打算认真。跟他,一块儿活下去。
第6章
梦在严家当铺的时间,明显变少,她在南城里忙碌探寻着蛛丝马迹,要找出在南城中,有哪样“东西”教人耳目一新,若南城找不着,她也得准备动身往他城再去寻觅。
闻人沧浪不是一个乖乖守在严家当铺,等她深夜拖着疲倦身子回来,给他几个强撑笑容就能搪塞过去的傻小子。
她忘了她面对的男人,并非寻常人,而是人称玉面武皇鬼罗刹的闻人沧浪。
他在她踏出严家当铺的第三天清晨,开始尾随她,要弄清楚这丫头整天都在忙些何事,忙到连调戏他的时间都没有,让被调戏惯的人感觉到强烈失落,少掉每天被她缠着啾吻过来的软唇,他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人的本性中,难免带有贱格,时常出现在面前招摇你嫌她烦,一旦她不出现扰你,你又心心念念想起她的纠缠、她的声音表情……
闻人沧浪到今天才知道,自己难脱贱格之命。
他跟她在身后,维持着一定距离,她的武学不如他,他稍稍屏息,藏住自身气息,她便无法察觉他的跟踪,一整个上午,她漫无目的闲逛着,偶尔去看饼铺师傅揉面团,偶尔去看肉铺老板切猪肉,偶尔去书铺翻阅书籍,偶尔,她还会到铁铺晃晃,摸摸一柄又一柄的长剑大刀,再摇头晃脑地不甚满意离开。他不懂她想做什么。
她想学做饼吗?还是想学杀猪?她读的书册范围好广,从兵法、穴道、气功再到香艳淫书,完全不挑,而她去铁铺干哈?挑绣花针吗?
“……教大家揉饼,这会赢得众人的爱戴吗?”从以前至今,没有哪号圣女是带回作饼秘岌而获胜。梦嘀咕自语,又径自否决,舍弃偷学饼铺师傅揉面绝学的打算,她继续走着瞧着,碰到有趣事物便停下脚步。
“好利落的刀法哦……”她被肉铺大胡子神乎其技的剁剁刀功给吸引过去,看了好半晌,蚝首一甩,含糊咕哝:“圣女不需要这种刀法来帮助教友,又不是大伙围着火堆等烤肉,要我剁剁剁剁支解一整头猪……”
闻人沧浪越是跟踪她,困惑没解,反倒更加深许多,看她转进药铺,和铺里师傅问些药草功效云云。
“有没有哈药丸子,一吃除百病呀?”如果能带回这种丸子,她就赢定了。
“姑娘,没有这种仙丹啦。”药铺师傅苦笑回答,当她是个异想天开的天真女孩。
“或是有哈药丸子,吃一口就归天?”没有药丸子,来些毒丸子也行。
“姑娘,你问的是砒霜吗?”
“砒霜不够毒啦,更毒一点的。”她问完,被人赶出去了,药铺当她是来乱的。
梦不以为意,去街边面摊吃了一碗面,然后,跑去向店家问东问西,问汤头怎么熬的,怎能熬得这么香这么好喝。
闻人沧浪抓到一些端倪。她在找东西,找着不知道是哈东西的“东西”
是药?是大骨汤?书?还是剑?
是严尽欢要她找的?有什么东西是严家当铺里没有,必须要由她出外寻找?
跟踪的首日,她毫无所获,他亦然,夜里,他比她早一步回家,佯装无事,她梳洗过后,跑来找他,说她要看他一眼才睡得着,当然,她自他唇上偷得几个香吻,吻完才心甘情愿回房去睡。
跟踪的次日,她同样是闲晃,目标似乎缩小了,逛过几处书肆,窝在里头读书,泰半时间全耗在上头,翻到有趣书籍时,还会忘掉午膳、忘掉饥肠挽辍,埋首其间,直到读完几本,心满意足之后,离开书肆的她,买了一枝很眼熟的玩意儿当零嘴,闻人沧浪虽没吃过,但他知道那玩意儿叫冰糖葫芦,他和它的恩怨,结得很深。
姑娘吃冰糖葫芦有哈稀罕?满街都有在吃冰糖葫芦的女孩,多她一个不嫌多,少她一个不嫌少。重点在于她的表情。重点在于最后一颗冰糖葫芦被珍惜无比吮在唇里,粉色小舌一下一下轻舔着它。
这两个重点,他都曾经见过,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你竟然看扁我?!闻人沧浪,我告诉你,我是天魔教未来的圣女!我现在正式向你宣战!
闻人沧浪一瞬间眉心抽拢,狞着神情。
对,他在那只魔教小妖女身上,看见她与冰糖葫芦的热络交情,她吃冰糖葫芦的嘴脸,好像在亲吻膜拜什么一样……
“干脆把冰糖葫芦的做法带回去天魔教算了,大家一定会很喜欢,说不定胡蒙也能蒙个圣女来做做。”他听见她这么笑着说,音量不大不小,飘进耳里恰恰刚好清清楚楚。
我是天魔教未来的圣女!
带回去天魔教……蒙圣女来做做。
两个不同的女嗓,交集了同一个重要字眼。天魔教圣女。这字眼,不应该从一个普通的严家婢女口中吐出来!闻人沧浪被耍了。从“春儿”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天起,他就像个呆子,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带进当铺典当,不是她给他最残酷的羞辱。
此刻才是。
在她拐骗他爱上她之后,她揭开一切假象之后的嘲弄,才是她最终目的。
他双拳抡紧,指甲深深陷入肤肉间,握出满手鲜血却毫不觉疼痛。
梦今夜回来得早一些,连带还有几块芝麻大饼,是黄昏看见街上长龙般的人潮排队,她一时好奇,跟着排进去,听周遭其它人说,这饼,可是传承百年的古早风味,她排了好久,拿到热呼呼的大饼,一口咬下,双眼灿亮如星,立刻从头排队,又多买好几个,趁它们仍热着,她要让闻人沧浪也尝尝。
他一定没吃过这类零嘴,他呐,没有童心,从不会浪费时间去尝新鲜有趣的小东西,人生岂不太无趣了。
她开开心心回来,像个发现新奇玩意儿的小娃儿,笑咧着粉嫩小嘴,急于与人分享这份喜悦。拐进严府主宅后侧方的奴仆园舍,梦雀跃如蝶的身影倒映在池畔,教月光亦为之失色。
出乎意料,闻人沧浪房里一片板黑。
月已上西楼,屋内却不燃灯,她本猜想着他是不是饭后到府里花园散散步,推开房门踏进里头的刹那,她以为无人的房内,传来了强烈逼人的霸气,她反应不及,抱饼的双手被铁一般刚强的钳制硬生生扳折到腰后,她呼痛之前,身子被强大力量所制伏,按倒在桌上,老旧桌脚发出咿咿呀呀的震摇声,她肺叶所有气息几乎要被挤压殆尽,门板重摔的巨大砰声,她缩肩惊吓。
油纸包里的饼,散落一地,甚至有一个让黑靴给踩个碎烂,芝麻、葱花与饼尸,零落不全。
那只脚下踩死的美食,除了冰糖葫芦外,再添芝麻大饼一块。
她认出是闻人沧浪,出声哇哇叫:“你做什么?我不是偷儿,快放开我啦!”
她当他是在戏弄人,于是口气难免娇嗔。
她以为他会立刻松手,然而双腕上传来的疼痛变得更加明显,大掌非但没放缓力劲,反倒更紧,似乎想就这么捏碎她纤细手腕。
“你不是偷儿,你只是个骗子。”闻人沧浪的声音,彷佛掺了碎冰,寒冷无温,瞬间让暗室里如坠霜雪。梦看不见站在身后他的表情,从他愤怒指控中已猜出泰半。她不是春儿的事,露馅了……
被他知道了……
而他的愤怒,透过他的手掌,经由她疼痛的手腕足以得知,有多么的剧烈……
梦曾预测过,他得知真相后会“小小”生气一下,她更不只一回在心中演练应该如何安抚他的怒焰,是用撒娇的方式抑或直接吻得他没空生她的气……哪知真正面临到这一天到来,她竟词拙无语,弄得不敢回头看他的冷然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