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暗咒了声,原想趁着赵嫣不在,让胆小如鼠,一急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秦悦在怒火未消的魏大公子跟前出错,借此大作文章,将秦悦发落了,没料到赵嫣来了……
朱文和想除去康嬷嬷疼爱的秦悦,但陷害秦悦和陷害赵嫣是两码子事,秦悦或许不会察觉,可赵嫣不是善茬。
与赵嫣冷然的视线对上,朱文和想起他到红霞阁第一日,放在自己床上的那条蛇,不由打心底发寒。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的心一横,想想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康嬷嬷,若是三爷还没来得及到扬州,康嬷嬷就去了,红霞阁最终定由他管事,他又何必惧怕这个没了靠山的丫头?
在赵嫣经过自己身边时,他暗暗的伸出脚,打算绊住她。
赵嫣早料到朱文和会使坏,所以早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他才一动,纵使动作细微,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红霞阁的戏台上演的皆是忠孝节义,可笑的是戏台下却都是上演着坑害他人,不顾道义的戏码。她的眼神一冷,用力的踩上朱文和伸出来的脚,还犹感不足的故意使劲转了转,看着他痛得一脸扭曲,却先发制人的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带着托盘就摔倒在地上——
“混帐!”魏孝政正在气头上,看到上茶的丫头出错,给他寻到出气的由头,一脚就要踹过去!
赵嫣在红霞阁待了多年,除了学会康嬷嬷一手好技艺,也练出了好演技,一见魏孝政抬腿,她顺势往旁边一滚,看似被踢得惨了,实际上那一脚根本就没挨到身上。
若今日跌到魏孝政跟前的是姨母,以姨母的性子,恐怕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就被他一脚给踢晕了。
她的姨母人好,从不与人结怨,安安分分,却没料到这样还是碍了旁人的眼,朱文和盘算得好,借着得罪魏孝政的由头,逼着病中的康嬷嬷将她和姨母赶出去,虽说赵嫣也不想要姨母在红霞阁当一辈子的奴才,但是就算要走,也不能让姨母受了半点委屈。
“朱当家,”赵嫣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捉住了朱文和的衣摆,“救救我。”
朱文和被她的举动给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方才被她用力踩的脚还痛着,她却一副比他更痛苦似的皱着脸,“你……你做什么?”
“奴婢可都是听你的话要给魏大公子添堵,你打心里头瞧不起大公子,交代奴婢送茶点上来时泼向大公子,他们富贵公子好面子,肯定会离去更衣,怎么现在大公子不走,反而还踢了奴婢一脚,奴婢疼得快要死了,朱当家,你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这一向都是听朱当家的,别让奴婢被打死了。”
朱文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奴婢没胡说,”赵嫣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不然好好的,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得罪魏大公子。”
“好你个朱文和!”魏孝政将赵嫣的话听了个明白,怒火中烧,“原来你跟他们都一样,全都瞧不起我,想要欺到我头上丨”
“大公子冤枉,”朱文和万万没料到被赵嫣反将了一军,连忙替自己辩解,“大公子可别被这个贱蹄子给骗了,她自个儿犯了错,这是明摆着要给自己脱罪,胡言乱语。”
“朱当家,天地良心啊!”赵嫣哭喊出声,“我这贱蹄子做错事,被打被骂不敢有二话,但这明明不是奴婢的主意,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认的。”
朱文和瞪着赵嫣哭天喊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唱大戏。
“朱文和!”魏孝政再也顾不得周遭有多双眼睛看着,用力的踢打着朱文和。
舫上的人彷佛看着戏,置身事外,就连红霞阁的人也没人上前去拦,由此可见朱文和有多不得人心。
赵嫣哭得倒进了前来安慰她的秦悦怀里,无人看见她的双眼根本没有半点泪意。
“没想到红霞舫不单台上的戏精采,台下的戏也同样热闹引人,今日开戏的时辰未到,台下的大戏就已经开锣了。魏大公子,今日还真真让人开了眼界。”
一声声带笑的嘲讽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六章 不能做好人(1)
不知何时,登船处出现了一行人。
别人或许不知,但魏孝政一眼就认出说话者是谁,脸色一白,僵着身子,停下打人的动作。
魏宇坤冷冷的看着兄长,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纨裤,今日借着楼子棠之便,得以与侯府向来交好的叶三爷一见,谁知道却遇上了这个不成材的兄长闹事。
“让二公子见笑了。”推着楼子棠的木轮椅,叶齐云一脸似笑非笑。
朱文和被打得鼻青脸肿,认出来人,脸色也极其难看,他被委以重任而来,如今却被三爷看到最狼狈的一面。
他目光恶狠狠的看着跪坐在一旁哭得可怜的赵嫣,大堂上安安静静,就她一个人还哭得起劲,她那个愚不可及的姨母也是一脸苍白的不住抹泪。
楼子棠的手撑着下巴,看着抱在一起的秦悦和赵嫣,就像是在看什么新奇古怪的玩意。“这是魏大人府上的大公子吧?”
听到叶齐云的问话,魏孝政心头打了个寒颤。
京城叶三爷的名号谁人不知,虽面上是个管管几个戏班子的闲散人,但扛不住人家上头有两个嫡亲兄长,一个是镇国大将军,一个是工部尚书,一文一武,立于朝堂,深受重用,唯一的姊姊还是当今皇太后,放眼天下,叶家荣华无人能出其右。今天他为了个戏子在红霞舫闹事,还被叶齐云撞了个正着,传进了他爹耳里,只怕讨不了好。
“这奴才泼了我一身热茶。”魏孝政先发制人地道。
“是,方才在一旁,我看得明白,”叶齐云扬了扬唇角,“确实是红霞阁怠慢了,叶某向大公子赔礼。”
魏孝政可不敢受叶齐云这个礼,在魏宇坤清冷的目光下,连忙侧身一避,“晚辈不敢,是晚辈喝了酒,跟几个奴才较真,失了分寸才是。”
“魏公子言重了,只是既是吃了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二公子。”叶齐云轻唤了声。魏宇坤暗暗瞪了畏缩低头的魏孝政一眼,忍着气上前,“三爷。”
“先送你兄长回府歇着吧!”
魏宇坤心中暗恨,好不容易可以跟叶家交好,却没料到这个机会被个蠢货给毁了,“晚辈让下人送兄长回府,二郎君的腿不方便,晚辈还是随身照应为好。”
“怎么?!”叶齐云笑了笑,“有我在,难不成二公子还怕郎君出事吗?”
魏宇坤脸上的笑几乎绷不住,最后只好心有不甘的领着兄长离去。
魏孝政头也不敢抬,蔫蔫的跟着离开。
人一走,朱文和冷汗直流,直接双腿跪下,“三爷。”
叶齐云冷冷给了他一个眼神就视而不见的越过他,直接走到秦悦面前。
秦悦看着出现在身旁的黑色锦袍,缓缓的抬头,“三爷。”
叶齐云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注视会令她不自在,于是就不看她,只是盯着还抽泣着的赵嫣,淡淡的丢了一句,“人走了,该下戏了。”
赵嫣抽了抽鼻子,她也想下戏,只不过秦悦就在一旁,她总不能让她姨母看出有假吧!“还不起来。”,赵嫣乖巧的爬起来,顺手扶了秦悦一把。
秦悦一脸的担忧,手紧紧握着赵嫣的手。
叶齐云负着双手,看着赵嫣,见她一脸悲凄懊悔,圆圆的脸上,小小的鼻子红通通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轻摇了下头。一年多未见,这个被康嬷嬷当成亲孙女来疼的丫头越来越滑头,看来在戏班子待久了,作戏的本事也没少学。
赵嫣拿着袖子擦着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眼角余光对上了楼子棠带笑的眸子,心头不禁一震——他怎么来了?!
叶齐云看向跪着的朱文和,冷声道:“戏都快开锣,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收拾收拾。”
“是!”朱文和忍着被打的痛楚,手脚并用的爬起身,也顾不得带着伤,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张罗。
“等会儿一同看戏。”
赵嫣慢半拍的这才意会到叶齐云是在对她和秦悦说话,暂时顾不得楼子棠,抹了一把脸,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道:“三爷要巧巧陪着看戏,巧巧自然不敢说不,只是三爷,能否给巧巧一点好处?”
“与我看戏可是抬举了你,还敢开口讨要好处?”
“说是讨要,其实也不尽然——巧巧只是想拿回三爷抢走的画眉墨。”
叶齐云失笑,“东西是爷真金白银买来,到你嘴里成了抢。”
“东西是巧巧大半年前就托人从西域带回来,可是三爷一来就给高价全收了,对巧巧来说确实也算是抢吧?!”
她抬着一张圆圆的看似无害的脸,无辜的样子令叶齐云摇头,“知道了,匀些给你便是。”
“尔二爷。”
“过来坐吧!”叶齐云落坐在正对戏台前的看台上,这个位置能将四周看得一目了然。赵嫣故意对推着楼子棠、挤眉弄眼的李大壮视而不见,她与楼子棠的“孽缘”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让宝庆楼送一桌酒菜过来。”
原想不搭理人,但是楼子棠淡淡的一句就令赵嫣破了功,她忙不迭的说:“我要水晶肘子。”
楼子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真是个吃货,“好。”
赵嫣笑得灿烂。
叶齐云看着两人,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没料到两人倒是处得和谐。”
“三爷,我与二郎君称不上仇人。”
“就我所知,二郎年少时因为落水,受了寒,身子便始终不见好,说到底跟你好像脱不了干系。”
秦悦在一旁听了,不由一愣,抬头看向楼子棠的方向,真是好俊的公子哥!
“姨母,她是永安侯府的二郎君。”
秦悦很快的想起了当年赵嫣被罚,会离开赵府就是因为这个贵人——
“他就是你害的人?”
赵嫣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我没害他。”
“可是——”秦悦飞快的看了楼子棠一眼,随即将头低下。
“悦娘,”叶齐云在一旁轻唤着明显不安的秦悦,“巧巧小时的糊涂事,二郎不会放在心上。”
“多谢二郎君大人大量。”秦悦点了点头。
赵嫣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说着,心有不平的看着楼子棠,有些咬牙切齿道:“你不说点什么吗?”
楼子棠嘴角一扬,“如三爷所言,你小时候的事,我不会计较。”
真要吐出一口老血了!偏偏秦悦已经站起身,还不忘拉了赵嫣一把,忙不迭的说道:“郎君心善,感激不尽。”
赵嫣看着楼子棠,看他全然没打算解释的模样,气恼不已,只是当他将面前的桂花糕推向她的方向,她的嘴角一抽,很没节操的放弃反驳。反正害他落水的黑锅背了多年,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多谢郎君。”丢下这句话,她就坐了下来,一手拿起桂花糕,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秦悦见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就个不知羞的,”叶齐云被赵嫣逗笑了,“性子还真不知随了谁,跟你姨母截然不同。”
赵嫣将桂花糕吞下,“我随了我娘亲,不像我姨母心好。”
叶齐云失笑,“你这是说你自己的心不好?”
“我的心也好,只是这个世道不好,所以我能做个好心人,却不能做个好人。”
叶齐云挑了挑眉,与楼子棠对视一眼,注意到他也是听得专注。“这话有点儿意思,能做好心人,却不能做好人。”
“我能做个好心人,不害人、不算计他人,但别人想害我、算计我,所以我不当好人,轻轻放过别人。”
叶齐云眼底闪过赞赏,“有道理。”
“我说的自然有道理。”一盘桂花糕不过三块,赵嫣一下子吃了两块,不满足的舔蔬嘴,伸手拿了最后一块——
“巧巧姑娘,我家二郎君今天没用什么吃食。”李大壮并不是不让赵嫣吃,而是想起了之前在宝庆楼的事,忍不住出声。
果然赵嫣原要送进自己嘴里的桂花糕,转了个方向,直接拿到楼子棠面前,“吃。”
楼子棠垂眸看了眼,“你可有净手?”
赵嫣微愣了下,手一转,塞进自己的嘴里,给他吃,还嫌她手不干净。
她说了声“失陪”,蹦跳着去净了手。
等她回来,宝庆楼的酒菜也送来了,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
赵嫣一边忙着看戏,手和嘴也没停下,一桌子的酒菜就她吃得最欢,她一边给秦悦夹菜,怕楼子棠还是不吃,更是不忘给他夹点放在他碗里,但同桌的叶齐云就没这种待遇。
叶齐云将赵嫣的举动看在眼里,这阵子楼子棠瘦了不少,他心中担忧,他自然清楚,楼子棠的消瘦是因为在大漠失踪的兄长,楼子沁不单单是侯府世子,更是他大哥手下最看重的副将。
想起如今京城永安侯府的局面,叶齐云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二郎,你未来的小姨子待你这个姊夫不错啊!巧巧出身赵家,而你未来的妻子可是赵家的三姑娘。”
赵嫣正咬着肘子,戏台上明明锣鼓喧天,但叶齐云的话依然清清楚楚的传进她的耳里,她愣愣的转头,不顾吃得一嘴油光,圆滚滚的大眼对上了楼子棠的双阵。
楼子棠看着她一张肉嘟嘟的脸,不用胭脂就透出粉嫩红晕的双颊,不禁扬起了嘴角。
这一笑令赵嫣闪花了眼,只是她方才听到了什么?!她的心突然堵得厉害。
出身永安侯府的楼子棠,长得如论仙一般的二郎君,竟然要娶魏氏的女儿,她的嫡姊,赵家的三姑娘。
楼子棠吃了一口她舀进他碗里的豆腐羹,没有多做解释。
这是默认了!
耗子舔猫,自己想不开找死,别人也拦不住——不知像在对谁生气似的,她瞪了瞪眼,化愤怒为食欲,狠狠的吃肘子!
这日,叶齐云去见了康嬷嬷,两人在屋内私下谈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叶嬷嬷累了睡去,叶齐云这才出了屋。
时节入秋,但满园子的花草依然生机勃勃,飘散馨香,看得出被打理得极好。
他的目光落在蹲在角落,背对着自己的秦悦身上,好奇的走上前。
秦悦蹲在地上,轻触着喝呼草,看着叶片开启又闭合,看似无聊至极的游戏,她自顾自的玩得挺乐的。
察觉到秦悦的愉快,叶齐云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这样的与世无争,易于满足的活在这个小院子里,是幸,还是不幸?
原想不打扰她自在的天地,但不经意的踩到了地上的树枝,清脆的声响惊了她。
秦悦猛一抬头,看到叶齐云连忙站起身,低下头,恭敬的喊了一声,“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