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不是,我很饱,非常饱,”她有些尴尬,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明,“因为太好吃了,想让家人尝尝看。”
她赞扬事物的方式可真另类,但足以让他产生成就感。“原本餐厅是禁止打包的,你也知道,食物的保鲜很重要,像生鱼片就不适合这么做,这样吧,就为你开个例,我挑几样适合让你带走的,暂时放在厨房,等你离开旅馆再交给你。”
“太好了,谢谢你。”她俯首合十感激。
这可是小施小惠,稍候她享受完他精心安排的节目,不更惊喜万分?
他摇摇手道:“不客气。看来今天比预期的快结束晚餐,这样也好,我早一点带你到贵宾房,泡个汤——”
“泡汤?不是吧?”她睁圆了眼,她预计的约会时间是半小时后结束。
“你忘了吗?你刚才答应的呀!”她不是普通的漫不经心啊,难道他刚才一直在唱独角戏吗?
“啊?是,是,我答应了。”可恶,她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一环节,她三不五时就岔神,再三回忆几天前那个意外的吻。
她已经巧妙回避肇事者好几天了,却怎么也清洗不掉脑袋里的画面,这绝不是好现象。都要怪罪自己的不经事,倘使身经百战,早已抛在脑后,怎会牵挂如斯?
不,该怪罪那个家伙,没事拿她当取乐对象,对!就是那家伙的错,她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一团就从她烧掉浴室那悲惨的一天起揭开序幕。
“你没事吧?”林启圣轻触她的手背,非常讶异泡汤这个提议为何会让她出现义愤填膺的表情。
“我没事。”她马上恢复笑容,顿了一下说:“我吃得太饱了,泡汤不太适宜,而且我没带泳衣。”这个理由足够她临阵脱逃了吧?
“那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先观景棚聊一聊,我为你准备的观景房可是独一无二的喔,普通顾客没有一个月前预定是享受不到的,晚一点我们聊够了再泡汤,刚刚好。”他胸有成竹道,接着朝她眨个眼,“至于泳衣,那是私人泡汤,不是公众浴池,不需要泳衣的。”
“……”这是一顿高级料理的代价吗?真的没有白吃白喝的好事吗?
这男人没事如此热情招待,究竟是为什么?既非想采知瘦身内情,亦非说三道四,难道是对她起了追求之心?她觑了他一眼,暗讶,他微笑成弯的双眼里充满热切的期待,先前她为何一点也感受不到?
她低下头,心头一阵骇然,铁树开花了,林启圣游戏人间得真彻底啊,竟然动念到她头上了!刘琪没有猜错,他吃荤吃多了改吃素了,可他和她哪一点看来搭调了?
姑且不论他的动机,毕竟这一餐已下腹,断然拒绝太不近人情,两人单独相处、聊一聊,她还能应付;至于袒裎泡汤,那可是“密友”才能从事的行为,他们不过是寥寥交情的高中同学啊!
正在伤透脑筋,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唤她的名:“茵茵?”
她仰首回应,一和那人正面相对,神色乍变、手脚僵硬。
“茵茵,好久不见,和朋友吃饭吗?”说话的是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形貌文雅贵气,态度沉稳有礼,他看向在座的林启圣,眉一挑,伸出右手,“原来是林公子,您好,代我向你父亲问候。”
林启圣恭敬地站好,回握对方,“骆伯伯好,您也来用晚餐?”
骆振华点头,“和生意上的朋友,到这里松弛一下。”他的眼光没有离开过胡茵茵。“茵茵,最近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她看着桌上的甜点,叉起一角吃起来。
“一直都很好。”不友善的态势非常明显。骆振华不以为忤,语气温和依旧,“你的室内电话换了吗?还是搬家了?打了几次都找不到你,手机也没回应。”
“我搬家了,我只有一个人,搬家很容易,您不知道吗?”
骆振华稍微沉默,又道:“改天吃个饭吧,我们聊聊。”
她听罢,忽然放下叉子,站起来,靠近他耳边细语:“不忙,骆先生,万一让骆太太撞见了,对您不太好。这么多年了,少您这顿饭,我不也长大了?”
骆振华愕然,低声道:“我和她有过协议,吃顿饭不碍事。茵茵,我总是挂记你的。”
“那太辛苦您了。”她挖苦道,转向林启圣,“我吃饱了,走吧!”
她拿起帆布包,头也不回走出餐厅。
“喂,胡茵茵,茵茵——”林启圣和骆振华颌首致意,急忙疾步追上,他拉住她,“走错了,汤屋不住这一边。”
她转而跟随他,默然低首行路,无视路线两旁别开生面的景致。
林启圣忍不住问道:“真巧,你也认识骆伯伯?”
她不说话,面无表情。
“你先前说你有家人,但之前又一个人住……”他被方才那一幕对话搞糊涂了,没想到看似简单盼胡茵茵其实并不简单。
“我换了家人了。”她随口答。
这话可有玄机了,而且大有妙趣,他正想好好追问一番,前路陡然被一名明艳女子不客气地挡住,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思。
“秦佳?”胡茵茵惊喊,她不解地四处张望,才发现他们正伫立在一条长廊上,左右两排均是名目有别的私人汤屋,前方尽头是敞开的园林,天未全黑,灯火闪烁,不问自明。置身此处皆是贵客,秦佳是来休闲的,那么她自己呢?她来干什么?她骇异又颓然地捧住前额,麻烦己近身,躲不过了。
“咦?大小姐也来了?”林启圣从容地寒瞳,极为大方坦然。“今天是和哪个幸运的家伙一道光临的呀?”
秦佳笑而不答,她注视着胡茵茵,说话的对象却是林启圣,“你呢?
今天幸运的对手是茵茵啊?不简单喔,我以为心高气傲的胡茵茵看不上我们这种人,原来是我弄错了。没办法,茵茵都不和我们打交道啊!”
秦佳亲热地拍拍她的肩,“你知道有些人呢,就是不够坦诚,承认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别人一样有这么难吗?自外于别人只显得矫情,我想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有空大家约一下嘛,同学会又不是每个月都有。”
今天是怎么回事?她不乐意见到的人都齐聚一堂了,接下来还有没有更多的惊喜啊?
“快进去吧!大小姐,”林启圣挥手,“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干嘛!”
待秦佳一走,她抚着胃部,对林启圣道:“我看,还是改天吧!我吃太撑了,胃怪怪的,想回家休息,你不会介意吧?”
他会意地笑,搭着她的肩说:“你在意秦佳吗?她不会对外胡说的。”
“不是不是,”她拼命摇手,“我真的肚子不舒服,这样泡汤肯定会溺毙,还是下次吧!”
她怯场了,他败兴地想。她本来就不是玩家,让熟人碰见,总是尴尬,她肯定是谈秘密恋情那一型的女生,如果太躁近了,可能会吓退她,还是攻心为上,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好吧,就下一次,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她大为松了口气,疾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对他道:“对了,你没忘了我打包的菜吧?”
“啊?”
一进屋,灯光半明半暗,静悄俏空无一人,近晚七点半,不该是这等氛围。她踏进玄关,脱了鞋,走进客厅,陈绍凡的房门应声而开,她心骤跳.出现的却是小男生,他咧嘴甜笑,快步迎向她,张臂搂住她的腰,“阿姨,你回来了。”,经过数次纠正,小男生终于改口不再喊她老师。她从帆布背包取出打包回来的多项料理,吩咐小男生:“把盘子拿出来,今天有很酷的东西吃喔!”
“耶!”小男生兴匆匆钻进厨房,捧出一叠盘子,“我也要帮忙。”
“下午乖不乖?我不在,你有没有偷偷打电玩?”她进行例行性的问话。
“乖得很,我都在写暑假作业,没有烦胡子爸爸。”小男生仍然习惯喊陈绍凡爸爸,陈绍凡在繁文褥节上粗枝大叶,懒得更正,就这么让他叫下去。小男生学着她把盒子里的食物摆上盘子,“但是爸爸不乖,午餐都没有起来吃,我刚刚叫他,他也不理我。”
“哦?那真可惜,他没口福了,今天的晚餐好吃得不得了。”
“又是你男朋友请的客吗?”
“跟你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她正色反驳道,“记住,不准和爸爸说这件事,听到了没?”
“哦。”小男生用叉子叉起一块牛肉,张口大嚼,“爸爸和阿姨差不多大,阿姨为什么要怕他?”
“我哪里怕他了?”她心虚地瞄了男人的房门一眼。
“怎么没有?”这一说,嘴里的东西又喷了些出来。“爸爸耍赖不做家事,阿姨还不是接着做,而且还命令我帮忙做。”
“那是不跟他计较,你是家里的一份子,当然要帮忙啊!”
“我妈妈从来不做家事,她都叫莉莉做。“莉莉是菲佣,这是小男生第一次提到他的母亲,他神情平静,努力吃着盘里的菜。
她停下手边的工作,审视小男生,“怎么?想妈妈了?”
小男生摇摇头,若无其事说:“她不想我,我也不想她。”
“她会回来的,我保证。”她温柔地捏捏他的颊。
“家里有爸爸和阿姨就好。”小男生抬眼,若有所思地凝视她,“阿姨会不会离开这里?”
她沉默了,她很想告诉他,有一天,不只是她,陈绍凡也会离开,这是不能避免的聚散,谁都无法留住谁,她从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并且习惯和自己做朋友,不依赖任何长辈,不轻易哭泣,不随便爱上一个人,紧紧守住心事,但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选择让小男生得到暂时的快乐,她说:“我不会离开。”
小男生放心地笑了。
但她的心没有放下。
陈绍凡始终没有走出房门。小男生入睡后,她在屋子里四处踅,上楼下楼,洗碗盘冲咖啡,总会朝那扇门瞥上一眼,直觉告诉她,他尚未醒过来。
餐桌上为他保留的几样菜原封不动,连同中午的便当、早上的烧饼,屈指一数,他已经三餐未进食了,仔细回想,从星期五夜晚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未曾听过那扇门的开合声。
精力旺盛的他睡眠很少超过八个钟头,现实也不允许他睡到自然醒,他的三个闹钟分置在不同的角落催醒他,几乎未曾失算,就算是休假日,他多半待在房里修改设计图,绝不浪费在长时间的酣眠,仿佛不停地与时间赛跑。
“就算贪睡也得吃点东西吧?”她嘀咕着,拖把粗鲁地一捅,直溜溜滑向前,碰撞上他的房门,在深夜里声音出奇地响。她暗叫不好,门板的锁却喀喇一响,微微洞开一条约五公分的缝隙,原来房门只是轻掩,并未合上,里面暗黑无灯。
等了一分钟,没有动静,她用拖把头再戳一下门,门“伊呀”一声缓缓往内移,开启的宽度足够把屋内动静一览无遗。
她挪步到门口,看见靠墙一张大床上,被褥隆起成人形状。他仍在入眠状态没错,奇异的是,预期的舒凉空气并下存在,反而一片闷热,人处于高温的环境下裹着棉被睡觉是不是太违反常情?
她举起拳头,敲敲门板,“陈绍凡?”
不动如山。她再敲两下,抬高音量喊:“陈绍凡?”
没有回应,睡得超乎意料的沉。她蹑手蹑脚靠过去,摸索到床头灯开关按下,半圈温暖的黄光晕开,让她再次见识到小型掩埋场的威力;除了留下可供行走的通道,处处堆置大量书本、设汁图纸、衣物、以及各种建筑物模型。
上次她趁着他不在和小男生一起努力将这一团混乱整顿完成,免得殃及门外走道,算算看,不过五天光景,五天?她五天没见到他了?
五天前夜晚,她意外地和他躺在这片地板上时并没有感觉到障碍物存在,可见只要长期无人监督,房里的灾乱就会蔓延到客厅无法收拾。
“你可真是随心所欲啊!”她不禁兴叹,同时又感到几许羡慕,能够置身掩埋场而气定神闲也需要某种过人的能力吧?
现在,她该对他一探究竟吗?基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情份,不合不问太缺乏人道吧?几番自我说服,她终究伸出手,捏住被褥,慢慢掀开。
男人身体呈趴伏状,侧脸贴睡,双眼紧合,胡腮更盛,额角、颈背一片濡湿,肌肤呈现不自然的暗红,她右掌贴触他的额面和颈侧,和自己的体温相较,是烫多了,显然他是病了,这样一直躺着不是正确方法吧?
“陈绍凡,起来!”她沉声喊,大力将被一掀,蓦然僵楞。
腰部以上,一片光滑的裸背展现在她面前,隆起的背肌在微灯下还泛着光,可能是汗渍反射,他几乎是汗流浃背啊!那匀实的肌理——她急忙别开脸,吸口气镇定一下,阻止岔开的念头。早该猜到他不会有全副武装上床的习惯,有什么好讶异的?心跳乎缓之际,她发现床头有一列止痛药丸,只剩下零星三颗。这男人不是普通的怕麻烦,吃止痛退烧药就能药到病除吗?
“陈绍凡,你还不起来?”她闭着眼,朝他耳畔大喊。
“……吵什么啊!”男人咕哝一句,竟然换了个睡姿,翻身仰躺,顺身踢掉了盖被。
她喉口一紧,两眼一瞪,紧接着透了口气——太好了!真是万幸,他的下身还有件平口短裤遮丑。
“你快起来,就算不看病,也该吃点东西吧!”惊魂刚定后,她好言相劝。
他蹙着眉头,极慢地掀开眼帘,眨了几下,眯着眼往上瞧,一张焦急凝重的脸俯视他,她问:“你现在感觉怎样?”
“是你啊美女!”他疲倦地应声。“几点了?”
病得真不轻,连脑袋都糊涂了,竟唤她这辈子不曾听过的称号。
“十一点。我替你擦个汗吧!”她探身往床头柜另一端的盒子抽拿面纸,胸部正好横过他正上方,美好的弧线比乎时更诱人,可惜一日未进食的他全身无力,勾不起一丝非份遐想,但是他开口了,“你知道你毛病出在哪?”
“……”她不明白地看住他,一边替他拭汗。
“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他勉强靠着床头撑坐起,扶着额角,拿起床头仅剩的半杯水喝下。“还好遇上的是我,否则早被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你语无伦次了。”她听了更加担忧,再探探他的额温,说道:“我弄杯果汁给你喝,你等我一下。”
“等等!”他拽住她衣摆,“先别急,你过来。”
“做什么?”
“扶我,我全身是汗,得冲个澡,清醒一下。”他两脚移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