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他的心里后,在她面前,所有顾忌与矜持完全不见,他把身为“萧陌”这个男人的一切面貌毫无保留展现给她看,他要她看着他,要她的观注和怜惜。
他很喜爱受宠,堂堂大将军侯爷、朝廷的栋梁,孩子气的那一面始终都在。
那就让她宠着他吧。
内心笑叹,她端来香茗,像小丫头服侍大老爷用茶般伺候着,他仅需张口,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终于尽兴。
放回盖杯,她取出帕子替他擦嘴,抿着笑瞋了他一眼。“侯爷不渴了吧?能回答妾身的问话了吧?对言官提要洗刷你当年冤屈,还有江南景春的萧氏宗亲传出要迎你重回族谱的事,侯爷心里怎么想?”
“嫣儿心里怎么想?”萧陌不答反问,从敞窗照进的午后阳光将他半身镶出一层薄亮,常服前襟松松垮垮,连腰带也没系,慵懒样子像适才其实偷偷睡去了,眼下还没清醒。
乔倚嫣险些看痴,甩了下脑袋瓜逮回神志,不满了。“是妾身先问,侯爷倒反过来问我?欸,你到底怎么想嘛?”
他抬臂抓抓后脑杓,老实答。“懒得想。”
……啥?
她柳眉都要倒竖了。“那侯爷要不要现下仔细想想?”
他眼珠子溜了圈,似斟酌着,却道:“那嫣儿帮本侯想吧。”
乔倚嫣抓起他一只粗犷大手发泄般又揉又捏,终是忍不住“喷火”了——
“这有什么好想?如此这般简单的事侯爷还想不通吗?以往的景春萧氏说是人才济济、人脉广拓,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侯爷被除族谱的当年,景春萧氏即便位在世族谱里,说到底不过是空壳子勳贵,朝堂上具分量的位置已无关萧氏子弟什么事,在野的话又瞧不起经商或务农有才的子孙,完全就是眼高手低,如今就更别提,连爵位都被夺了,你回归仅是被利用的分儿!”
男人懒懒眨动眼皮,再次抓头。“唔……利用我什么?”
“利用侯爷你重回世家大族的行列啊!”边嚷着边郑重跪坐,她两手握成拳头抵在大腿上,直勾勾的眸光瞬也不瞬,满是不平和担心。
“喔,所以……”
“所以你不要回景春萧氏的族谱,那样太划不来,他们那样也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脸皮厚成那般是我平生仅见了,怎么可以那样欺负你、弃绝你之后,还有脸回头想迎你回去!”怕点不醒他,也怕他始终还是在乎名声和一族传承,她心绪波动变大,脸上忽地滑下两行泪水。
她边掉泪边坚持着——
“侯爷既问我想法,那、那你听好了……妾身不允你回去!九死都不允!听清楚了吗?”非常硬声硬气。
书房忽地陷入静寂,没有半点声响,却能察觉到隐隐波动的……什么?
那个“什么”究竟是“什么”?乔倚嫣才微蹙眉心便听到男人道——
“好。”
好……什么好啊!
她双眸眯起,这微乎其微的动作把眸眶里的泪全都挤出来了,听到她家侯爷再次出声——
“好。全听嫣儿的。嫣儿不让我回归景春萧氏族谱,本侯不回便是。”
乔倚嫣先是愣住,见到他笑得好生愉悦,一下子就都明白。
那个她刚刚才察觉到的“什么”,此际浮现眼前,就是——
她被耍了。
这个男人……这、这好会装傻的男人……他哪里需要她帮他“仔细想想”?他根本已想得一清一二楚、心知肚明得很,竟还来耍着她玩!
“萧大将军定远侯爷你这是欺负人!”
娇声一扬忿忿高喊,她不管不顾扑过去,抡成粉拳的两手胡乱捶打,换来的却是他朗朗笑音……说啊!老天爷您且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萧陌由着她捶,他一身铁骨硬皮,那几下捶在他身上竟还颇舒服。
最后是她自己捶疼般哀叫了声,他才顺势将她抱住,握住她之前受伤的手。
她小臂上的划伤癒合成细细一道粉色痕迹,预估再抹几日特制香膏就能完全淡去。
萧陌抓着她的手,吻落在那伤痕上,亲着她手腕内侧和手心,低声道——
“我记不得上回张声大笑是何时之事?好像……从未有过。”
乔倚嫣心窝子立即被戳了。
她静下来任他拥着,近距离望他,轻哼了声。“妾身原本还想咬侯爷两口出气,既然能逗得侯爷难得大笑,那便算了,不咬了。”
她说不咬,他却凑过来咬她先下手为强,乔倚嫣菱唇失陷,被吻得乱七八糟。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恶向胆边生了,就不该对他客气,她揽紧他猛亲,双腿改而跨坐在他盘起的大腿上,柔荑从他颈后衣领探下,爱抚他刚硬中带着朝度的肌体。
两人边亲边闹边笑,胸间热烫,身子也跟着发烫,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叩、叩、叩!
三下敲门声,非常清楚地响起。
来到书房门外的丹魄扬声道:“侯爷、夫人,咱们侯府大门外跪着人,是景春萧家的人……夫人见吗?”
书房内,罗汉榻上缠在一块儿的两人彼此紧拥,定住不动。
结果萧陌仅顿了顿,接着唇鼻摩挲她细嫩颈侧和耳畔,一副还想继续下去的势态。
乔倚嫣边笑边躲,两手捧住他的脸推开一小段距离。
“侯爷要白日宣淫,妾身下回奉陪到底,今儿个……好不好就乖些啊?”
听到男人发出近乎挫败的嘟哝,惹得人直想笑。
有人在府外跪求治病。
乔倚嫣心里明白,若非事情不好拿捏,老罗总管作不了主,不会让她的贴身丫头过来请示。
待安抚好自家侯爷,去到正廉堂上听完老罗总管所道,乔倚嫣已明白七七八八,遂让婢子将跪在定远侯府大门外的人带进来。
跪求治病的人并非景春萧氏一族的谁,而是在以前的萧侯府、如今的萧府当下人的一名中年女子。
女子身型矮壮,带着自家十四岁的小姑娘一大早就跪在定远侯府外。
门房出去赶人,赶不走,后来报到老罗总管那儿,还是拿她们母女俩没法子。
是老罗总管心善也厚道,没让府里护卫动粗将人轰走,结果一阵风来把十四岁姑娘头上戴的帷帽吹开,让他目睹到那小姑娘脸上模样,恻隐之心登时大作,这才硬着头皮去惊动自家主母。
此时正厅堂上,被人称作“邵大娘”的女子犹拉着闺女儿跪着,即便乔倚嫣温声笑语地要她起身说话,她依然不肯起来,只是拚了命地磕头乞求,加上不擅言语,来来回回求的就那几句。
而挨着娘亲跪地的小姑娘也边哭边跟着磕头,磕个没完没了的,头上帷帽都弄歪了。
要不是乔倚嫣轻轻抛了句——
“再拿额头确地,再求个没完,我可要请你们娘儿俩滚出去了。”
还不把邵大娘吓得一把抱住哭到发抖的闺女儿,当真不敢再动!
乔倚嫣再次庆幸没让萧陌随她一块儿露面。
她家侯爷应是没耐性听人哭哭啼啼,到时他不耐烦,身上迸出的威压更盛,若把人家母女俩吓昏,场子就更乱了。
所以吓得刚刚好最好,终于清静下来,之后的事就好办得多。
纤指举杯揭盖,她慢悠悠喝着素心送上的茶,再徐徐问话,问什么,邵大娘就答什么,靠着引导的法子来问话,很快将事情厘清。
起因在于萧府请了各路大夫替主母何氏以及四小姐萧咏贞拔毒治病,其中有一位大夫主张以毒攻毒,且说得头头是道,何氏和萧咏贞也是医到无药可医、当真走投无路,便信了以毒攻毒这一套,还特意拨出一间小跨院让那位大夫住下,遣了仆婢伺候。
但那位不知打哪儿来的大夫一张嘴说得有模有样,在调制以毒攻毒所需的毒粉时却不知哪里出错,何氏和萧咏贞不但没被治好,整个萧府从上到下竟有十多人莫名其妙中毒,毒伤显现在外表上,让脸肤严重溃烂,碰到水的话状况更糟糕,会痛到像被火烧灼一般。
可恨的是,那名混帐大夫连夜翻墙逃了,到现在都没逮到人。
一切就是这样,邵大娘一家三口就住在萧府下人住的院子里,丈夫是萧府的马夫,夫妻俩都无事,唯一的心肝宝贝却中招。
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当场瞧了那帷帽后的伤颜,乔倚嫣对邵大娘点点头,笑道——
“好。我治。这没什么的,明儿个此时再来接走你家闺女儿吧。”
第十四章 府外跪求诊(2)
一刻钟后,被一名小厮领着送出定远侯府的邵大娘站在侯府的高墙大门外,略方的褐脸上还有些茫茫然,彷佛不敢相信自个儿真办到了,不敢相信那样高贵的侯爷夫人什么刁难也没有,问完话,看了她家巧妹的脸,笑笑对她说好。
好。我治。这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
她家巧妹那张健康可爱的脸,才几天就烂到流血流脓没一处好肉,怎会没什么!
可定远侯夫人确实是那样说的,不是吗?这没什么的……这没什么的……
对!她还吩咐了,明儿个就能来接走巧妹啊!
“邵大娘……大娘你还好吗?”
“你怎么也是萧侯府里的下人,求诊求到这儿来,那定远侯府里的人没为难你吧?”
“啊!瞧你额头都磕伤膝盖还渗血呢,能站得住吗?”
今日她拉着闺女儿跪在定远侯府前“闹事”,被不少对街摆摊以及路过的百姓瞧见,有些还是认识的熟人,见她此时出来了,有几个从头看到尾的人已围上来关切。
“大娘就别求了,之前那么多达官贵人想求诊,听说都得去皇帝老儿面前求圣旨呢,但也没听过谁求成了,加上你的主子是那一家姓萧的,定远侯夫人哪会轻易答应治你家闺女……咦?你闺女儿呢?”
“她答应了!”邵大娘蓦地张声,两眼发亮。
“……咦?什么?”
“嗄!”“当、当真?”
流着泪,邵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当真当真!千真万确啊!定远侯夫人说好,她会治好我家巧妹,她没有迟疑、没有刁难,她点点头对咱笑,说好。”
闻言,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不可思议。
那大娘晃着脑袋想事,是一件极其紧要的事,是定远侯夫人方才亲口交代她的呀,很重要很重要,不可以忘记,夫人跟她说……跟她说……
“她还说,咱们萧府里既然还有十多名中毒伤患受苦,她愿治……她说,她愿意过府到咱们下人们住的院子里,帮大伙儿诊治,她要咱回去禀报主母夫人,说……说她过府帮咱们看病时,如有余裕,是可以顺道帮我家夫人和四小姐拔毒治脸,用不着再去求圣旨,反正也求不到了……”
之前萧侯府与定远侯府闹成那般,满帝京的百姓可都看在眼里。
如今萧侯府树倒猢狲散,勉强来说虽还是大户人家、吃穿不愁的富户,但到底是失侯夺爵被丢出天朝世家大族的排列中,与如日中天的定远侯府相较根本是云泥之别。
邵大娘今儿个携女来求,早就有所觉悟,不管求得成或求不成,她这件事若被主家知晓了去,回去准没有好果子吃,打死都有可能。
她不知定远侯夫人是否替她考量到这一点竟托她回去传话。
虽然说“如有余裕”才会“顺道”诊治,但那也给了主母和四小姐无限希望,而且……
好像府里那些莫名其妙被害中毒的下人们变成主角,主家们还得仰赖他们才勉强让定远侯夫人妥协,愿意过府诊疗。
如此一来,她是有功呢,既然有功,主家也就不会随意打残打死,毕竟她明儿个还得来接走巧妹,毕竟定远侯夫人是认得她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矮壮粗鄙的萧府仆妇。
她擦掉限泪,又哭又笑,即便尚未见到巧妹被治癒的模样,一颗心却已稳稳落回原处。
“咱得赶回去告诉下人院子里的那些人,要他们别担心,有救的,全都有救的,那没什么的,定远侯夫人说到做到,大伙儿都不用担心……还有咱外家夫人和四小姐,她们也可能得救,全都乖乖的,一切都会好的……”
邵大娘笑弯两只眼,朝原是怜悯她的几人充满精气神地握拳点头。
跟着她撩裙快跑,长年劳动的身躯锻链出好体力,她朝几条街外的萧府跑回,好似膝头上跪破皮的伤根本不存在,因为看见满满的希望。
就在邵大娘从茫然到抓回头绪,兴奋奔回萧府告知众人的同时,定远侯府内,乔倚嫣已开始对巧妹施展一连串手段。
既已夸口要人家心焦如焚的娘亲明儿个过来接走闺女儿,她当然不能砸了自个儿招牌。
巧妹是个乖巧能忍的,胆子是小了些,然知道一些手段是诊疗必需的过程,倒也颇能忍痛,沾创时生生被刮掉一层脓血都没哀叫求住手,让乔倚嫣很是刮目相看,用药便也特别大方,外敷的—好后,乔倚嫣亦替她行针,后又让丹魄帮忙熬药令其内服,多管齐下,待巧妹如当日的封大进那般进入深眠,已是疗程最后一步,昏去、深睡、醒来,身体在沉静中痊癒。
忙完巧妹的事,乔倚嫣又与老罗总管谈了会儿府中事务,把大小杂务交代过后,转回后院寝居时已都亥时正了。
小室里早早备妥一切,她在婢子的服侍下卸尽罗衫,全身上下用自制的澡豆和皂角洗得香喷喷,然后舒舒服服浸在有着八分满热水的大浴桶里。
中间一度觉得口渴,素心还端来一杯温水喂她,之后……欸,她睡着了。
她泡澡泡到眼皮沉重,脑袋瓜直点,可能只睡去一会儿而已,因为水温还算热,而之所以醒来是因为萧陌正撩高两袖把她从浴桶中抱出。
他先将她放在摊好大条棉布的石台上,简单裹住她的裸身后,再用另一条棉布擦拭她的发。
“唔……”乔倚嫣傻笑了下,颇喜欢这种被自家侯爷伺候的亲昵感觉。
花了会儿功夫将她弄好后,萧陌再次横抱她,将她直直送进寝居内房。
房里的烛火细细跳动,案上的小铜炉里燃着安神清香,一片慵懒宁祥。
“素心不在,丹魄也不在,也没瞧见芳姑姑,侯爷是一进屋就把她们遣出去了吧?你偷偷想对付我一个呢,侯爷说吧,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被男人抱在怀里坐在榻边,乔倚嫣从棉布里探出两条粉嫩嫩玉臂环上他的颈,不在乎酥胸半露。
萧陌瞳心微湛,因她的问话嘴角一勾,不答却道——
“早该把你逮回来歇息,那位邵小姑娘的病可以缓着治的,不是吗?”邵大娘携女被带进府里,他虽未现身,事后老罗总管全都仔细禀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