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漆黑的巷道悄然无声,闪烁着幽微灯光的路灯孤伶伶地矗立着,偶有车辆疾驶而过打破宁静,远远有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地为昏暗寂静的深夜增添一分诡异感。
“肥肥……快出来好不好?别吓妈咪了,肥肥……”
仔细听,寂静的暗巷里头传来颤抖的呼唤声,着急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和慌乱。
“肥肥,是妈咪啊,肥肥别怕,你快点出来啊,妈咪看见你跑进这里躲起来了,你快点出来。”
颤抖声音持续着,在深夜的街头显得突兀。
“肥肥,肥肥……如果你听见妈咪在叫你,拜托你快点出来好不好?”
焦急的叫唤声不死心地又响起,还伴随着翻动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哭泣声。
脚步声由远而近,但显然巷子里的人并没有发现。
那脚步声来自范姜东焱,他刚结束社团的聚会准备返回租屋处。
范姜东焱在巷子的转角停住脚步,年轻女孩急迫且焦急的叫唤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该多管闲事的,但女孩可怜的哭泣声让他皱起眉峰,决定一探究竟,谁会在深夜的街头找寻小孩?
高挺的身躯轻巧地往巷子里移动,住在这地区的范姜东焱对每一条巷子都熟门熟路。
这附近的老房子几乎都是出租小公寓及套房,房客大部分是学生,另外还有少数的上班族和年轻夫妻。
范姜东焱当初会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不外乎是租金不贵,而且生活机能又不错,最重要的是离学校不远,上课很方便。
走进巷子里,就着路灯晕黄的光线,范姜东焱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蹲在路灯下的垃圾堆旁,双手正翻动着垃圾,并不停痴唤着“肥肥”。
他讶异地停下脚步,趋近仔细一瞧,立刻认出那蹲在垃圾堆旁的年轻女孩。
他曾在校园里见过她几次,那女孩正是大一新生申秀融,一进大学就迷倒不少男生,据说是个才貌兼具的冰山美人。
就他所知,申秀融总爱独来独往,身边没几个朋友,对男同学的追求从来不屑一顾,但高傲美丽的外表依旧吸引着许多追求者。
她极有个性,又拥有出色的外貌和聪颖头脑,他很欣赏也为之惊艳,不过却从没动过追求她的念头,一来他们称不上认识,他对她也不够了解,二来他忙于准备毕业后至日本深造的计划,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时间。
令他意外的是,他们在学校时从未如此近距离相处过,如今却在深夜暗巷里遇见她。
她蹲在垃圾堆里,显然她找的不是走失的小孩,而是猫咪或小狗。
再走近一点,他清楚的看见她脸上带着斑斑泪痕,楚楚可怜十分无助。
范姜东焱惊讶地冻住了脚步,一向冷若冰霜的她,此刻却像个小可怜。
若说在深夜街头遇见她令人意外,看见申秀融的另一面更让他讶然。
同情的目光落在哭丧小脸上,范姜东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莫名的情绪轻轻掐住。
一声颤抖无助的叫唤声,让他蓦地回过神来。
他走上前蹲在她身边。
“申同学,需要我帮忙吗?”他语带同情向她开口。
申秀融蓦地僵住,转头瞪着突然冒出的高大男生,她完全没察觉他的出现。
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示弱的申秀融,怔愣一秒后旋即抬手抹去泪水。
“走开,我不需要你帮忙。”她脸上的脆弱已褪去,换上防备的眼神,筑起保护墙。
“学妹,我是范姜东焱,建筑系大四,我在学校里见过你几次。”自认在学校名气不小的范姜东焱,面对申秀融漠然的神色,只得皱着眉介绍自己。
“我知道你是谁。”她认得他,他是校园风云人物,班上的女同学常谈起他,但认识归认识,她的私事不需旁人插手。
过去的经验让她学乖了,接近她的异性都怀有企图,总是在伸出援手帮了小忙后开始找理由亲近她,暗示索取回报。甚至还有人以男友自居四处炫耀,遭她断然否认后,又暗地毁谤。
她受够了,不想无端自找麻烦。
她不需要仰赖任何人帮忙,她会想办法将肥肥找回来。
“你需要帮忙,这么晚一个人待在暗巷里,就不怕有歹徒对你意图不轨?”他很讶异,她明明很脆弱无助,却在发现他时立刻筑起防备,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态度。
不过他既然已经打算出手相助,就会将她的冷漠忽视到底。
就算她不领情,他也不会视而不见,毕竟这时间、这地点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很危险的。
“你在找什么?猫咪还是小狗?你确定它是跑进这里躲起来吗?你叫这么久它都没出现,会不会是早跑掉了?”范姜东焱迳自伸手把一大袋笨重的垃圾搬走。
他刚才注意到,她一直努力要把这个发臭的障碍物移开,却搬不动。
她是女孩子,力气本来就小,可范姜东焱力气大,这一大袋垃圾的确很重,但他一使力便移到一旁。
眼前净空了,却没有任何猫咪或狗狗的小身影。
看来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它应该早跑掉了。
范姜东焱转头看着她发白的脸蛋,心头顿时涌上一抹同情。
神情沮丧的申秀融确认了肥肥并没有藏在那一大包垃圾后面,她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瞬间,她浑身发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用颤抖无力的双手抱住自己。
“你……还好吧?”她又露出脆弱的神情,范姜东焱感觉心脏再度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眼底浮上浓浓忧心。
她不发一语,紧抿着唇强忍着泪,单薄的身影格外令人心疼。
她依然用双手抱着自己,没给他任何回应,转头就走出昏暗的巷子。
范姜东焱顿时傻眼,他不但关心询问,还出手帮忙,她却不理不睬,连声谢谢都没有,转身就走。
带着一丝不满,他大步追上,捉住她的手,把她拽过身来面对自己。
“我帮了你,你好歹该跟我说声谢谢……”他脸色很僵,心头火顿生,却在看见她泪痕斑斑的苍白小脸时,顿时心软,说不出一句重话来。“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个,你要去哪里找肥肥?一个人很危险,我陪你去。”
好人做到底,就算他现在又累又困只想回去睡大头觉,但仍无法丢下她不管。
面对他的好意,她只是冷冷一瞥,漠然又坚定地甩开他。“别缠着我。”
缠?“你搞清楚,我是担心你!”
“你别以为用这种方式接近就能引起我的注意,我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生。还有,我的猫我自己找,有危险是我的事,不用你多管闲事。”说完便转身离开。
那纤细倔强的身影快步走到巷口转角处,然后停在一栋公寓门前。
她抖着手掏出钥匙打开门,接着消失在门后。
砰!门关上的声音,破坏了暗巷的宁静。
被嫌多事的范姜东焱傻眼地站在原地,很想爆粗口。
他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好心却换来一顿臭骂。
不过,就算再不爽,他心口被无形手掐住,喘不过气的感觉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这一晚,他的心意外烙上了申秀融的身影。
她掩饰在冷漠面具下的脆弱神情,深深刻在他心版上,想忘都忘不掉。
第1章(1)
七年后
樱花树下,一抹美丽身影伫立,冷风将她垂落在黑缎衬衫领口上的几绺发丝吹起。
申秀融一身的黑,站在绯红绽放的樱树下,身上的光芒却丝毫不被那缤纷美丽的颜色所掩盖,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她就像一颗耀眼的星子,即使在一片漆黑无光的夜空下,依旧美丽逼人,是目光的焦点,周围的一切都只是可有可无的陪衬。
“秀融,你不冷吗?别一直站在外头,快进来,小心感冒。”待在屋内的张宥青朝站在木廊上的好友挥挥手,要她进屋子里来。
今晚寒流来袭,室外只有九度呢,冷毙了!
听见好友的叫唤声,原本螓首轻仰,望着樱花的申秀融,回头对上张宥青那双圆亮的水眸,给好友一个别挂心的微笑。“我不冷,刚刚喝了好几杯红酒,现在身子暖得很呢。”
“奇怪,我也喝了好几杯,却还是觉得冷。”隔着半敞开的玻璃门站在屋内的张宥青,喝掉酒杯里的最后一口红酒,穿着蓝色毛料洋装的她,漂亮白皙的手持着水晶高脚酒杯,轻盈地在壁炉前跳舞。
没有音乐,但舞步却富有节奏,十分优美。裙摆像美丽的蓝色浪花,随着曼妙的身影转圈。
“我失恋了,为什么我总是无法找到一个大仁哥来爱我呢?呜……”停下舞步,张宥青戏剧性的低头拭泪。“难怪我会冷,我是心冷。”
“你怎么又失恋了?”申秀融并不安慰她,反而讶异的轻笑。“欸,不是我爱泼你冷水,据我对你的了解,大仁哥从来不是你的菜,你当然遇不到大仁哥来爱你,你眼中只有肌肉猛男而已。”
胆敢取笑张大小姐的只有申秀融吧,因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娇小玲珑的张宥青却偏爱高大猛男,熟识的人都知道她这一点小偏好。
两人从国中时就情同姊妹,高中也同校,虽然大学时因为考上不同学校而分隔两地,只有偶尔才联系,见面次数也不多,但大学毕业后一起结伴出国念书,两人之间又再度热络起来。
花了两年取得学位,两个好姊妹又相约回台湾工作,感情越来越紧密,对彼此的个性也了解得更透澈。
“申秀融,我行情没那么差好不好?什么叫又失恋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喔。不过你倒说对了一点,我爱的不是大仁哥书生斯文的外表,男人就该有肌肉,高大魁梧……我爱的是大仁哥温柔善良的内心!”
说来说去,她很贪心的,既要求身材,又想要内在。
“不常吗?难道是我记错?”看着已经半醉的好友不停嚷嚷,申秀融毫不留情地笑着反驳。“呵,不对啊!我记忆力好得很,很少会记错事情。”
她自信地说道,走向一旁的餐车,纤葱玉指从白色瓷盘里拿起一片起司放进口中,优雅地喝了一口红酒。
今晚是好友聚会,也是品酒之夜,同是红酒爱好者的她们每个月都会抽空聚会一、两次,时间不一定,但地点都在张宥青位于阳明山私人招待会所里的“蓝馆”。
小巧的“蓝馆”拥有日式造景的庭园,室内装潢则是低调奢华的欧式路线,两者即使风格不同,却能巧妙融合,一点也不突兀。
申秀融喜欢这里,不仅环境优美舒适,庭院造景迷人,最重要的是张宥青很大方,每次都会找来好酒与她分享。
今晚喝的就是一瓶要价几万元的顶级红酒呢!
“秀融,你看今年的樱花开得好美喔!”张宥青指着白里透着一抹嫣红的吉野樱。
“不是失恋了吗?还有时间赏樱花?”申秀融依旧站在树下抬头望着,眼前迎风摇曳的八重樱以及晶莹雪白的吉野樱正值绽放时期。
“失恋心里苦,总得欣赏一些美好事物让自己愉快一点。”张宥青拿过披肩披上走出廊外,站在樱花树下跟好友一起赏樱。“秀融,你好美,一身黑色站在樱花树下却不突兀,反而有一种极致的美感。”
申秀融是个绝世大美女,她有着白皙的肌肤、尖俏的瓜子脸搭上精致的五官,更别说那高且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材。老天,她简直是集一切的美在身上!
人家都说胸大无脑,美女通常都不长脑袋,但这句话放在申秀融身上却不适用,身为女强人的申秀融可是美丽又聪颖,是她张宥青的偶像喔!
“宥青,你家的樱花可不可以移植一株给我?”
申秀融蓦地走到另一株吉野樱下,伸手摘下一朵白里透红的美丽樱花,放在白皙的掌心里低头欣赏着。
这个季节她也常到一些风景区赏樱,但张家的樱花就是开得特别美,而且完全不受游客摧残,加上有人悉心照料着,才会绽放得如此夺目。
“这些樱花树可是我妈的最爱,不是说给就能给的。”张宥青的妈妈是个樱花痴,这些樱花都是她的命。“不过也不是不能给啦,看在我们交情这么好的分上,我倒是可以帮你跟我妈求求看喽~~”
张宥青虽然有点醉了,但脑袋还算清醒,一双圆圆的大眼里转着心思。
“这么好心?”申秀融将那朵樱花放进黑色短版西装的口袋里,转身走上阶梯来到长廊,缓步走进屋内。
“好心一定有好报对不对?”
走回屋内的申秀融窝在壁炉前的米色沙发上,姿态优雅的端起红酒继续喝着,酒精暖着喉也暖了身子。
“说吧,你心里求着什么?”
她太了解张宥青了,这可爱的女生脸上根本藏不住心思。
这也是申秀融会和她成为好友的原因之一,张宥青生长在尔虞我诈、势利刻薄的上流社会里,仍能保持热情直率,实在不简单。这是因为好友拥有一个和乐而幸福的家庭与深爱她的父母,才能培养出如此爽朗的性格。
这让申秀融万分欣羡,不过欣羡归欣羡,她早已不再对亲情有所渴望,谁教她是个身分卑微的私生女呢?
母亲当年在严氏海运任职,本是总经理赵进兴的机要秘书,但在日久生情之下,母亲竟成为父亲的外遇对象,这段相差二十岁的老少恋私下发展多年,直到年轻的母亲得病去世后,年迈的父亲才向元配坦承私生女的存在,要求让她认祖归宗,并承认母亲为严家二房。
可想而知,她的出现让元配有多震惊,不堪感情被背叛的严家主母断然拒绝父亲的请求,其它严家人更是反对,这事要是传出去可是莫大的耻辱,更遑论一旦承认她,严家的财产将被一个外人瓜分掉。
赵进兴入赘严家,势单力薄无法对抗整个大家族,最后也只好退让不再跟他们硬碰硬。
但他是有条件的退让,既然严家不接受这个私生女,那就不准任何人打扰她。他在能力范围之内坚持给她最好的成长环境,倘若严家不遵守这个约定找她麻烦,赵进兴宁可离婚,放下名利退出“严氏海运”。
事业上处处仰赖赵进兴的严家不得不接受交换条件,却也让她再也摆脱不了私生女的身分。
因为父母亲做了不被世俗接受的事而生下她,所以她是不被认同、不能见光的私生女,然而她不曾埋怨过他们。在年幼时数次被同侪取笑欺负后,她早就学会无视外界的眼光,并用冷漠孤傲武装自己,更关闭心门,拒绝谈感情。
这是最好的保护色,这些年来她一直深信不疑,身边除了自己认同的好友张宥青外,她对任何人都一样冷淡疏离,不轻易交心。
“帮我对付一个男人,给他点颜色瞧瞧。”张宥青咚咚咚走下阶梯来到申秀融身边,让她不得不把飘远的心思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