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的饭菜看起来好好吃哦!来来,难得你我同窗读书,缘分呐~~既然是明友,那见面分一半嘛!我的咸菜给你吃,你的红烧肉换我吃好不好?」
「……我们是朋友吗?我们认识吗?」
「呃……你和我换红烧肉吃就算朋友啦!那,你看,刚刚夫子介绍过了,你叫凤舞阳对不对?我叫笑云舒,这不就认识了!」
「……」
「喂!干嘛不痛不快的嘛~是男子汉就爽快点,换不换一句话啦!」
「……我换,但是你得保证和我做好朋友,最好最好的那种!」
「安啦安啦,我们笑家代代是冤大头,连为路边乞丐都会两肋插刀,做我笑云舒的朋友你稳赚不赔的——」
…………
「云舒……」
「干嘛一脸被人扁过的样子?别这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啦,好好的脸变得难看死了!」
「我爹说不让我和你继续做朋友了……」
「为什么?」
「他说你吃我们凤家的喝我们凤家的用我们凤家的,还要拐带凤家三代单传的宝贝独子去上树抓鸟下河摸鱼,三天两头的弄出些三长两短的危险……凤家还没做过这么亏本的买卖,再继续交你这个朋友我们凤家会赔惨了的~~」
「……呵呵,那舞阳你呢?你怎么决定的?」
「我、我不管爹怎么说!你是我自己要交的朋友!不管爹怎么说娘怎么说其他人怎么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非要和你在一起不可!」
「……够义气!走,舞阳,我请你喝甜水~~不过咱们得先去捅了先生屋檐下的马蜂窝~~」
…………
十三岁——
「咦?云舒你居然还在?我还以为来晚了一步,你已经和他们去偷看师娘洗澡了呢!」
「咳咳~此言差矣。子曰:『非礼勿视』。」
「少来了!哪次捣乱不是你给他们出的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唉呀呀~果然瞒不住舞阳啊!我们真是心有灵犀的知音挚友啊~~~」
「算了吧!我好奇的是你这回怎么转了性了?真的不想去看女人沐浴了吗?」
「有什么好看的……要说这城里的姑娘们,又有哪个比你长得好?我看你就够了。呵~」
…………
十六岁——
「凤大少~我来探你的监啦!哎呦……你们家的墙盖那么高干什么!有够难爬的……」
「云舒?!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凤家的宗祠啊,随便进来是要挨打的!」
「放心~~我是溜进来的。再说了,凭笑家清廉的人望,你爹不敢动我的。呵呵~~」
「你这家伙——有空来欣赏我罚跪还不如去多看点书,也不反省一下你乡试的那个破成绩!简直是丟你们书香门第的脸……」
「错!看书有的是工夫,但是明明顶着神童才子的名号却连着三年乡试交白卷的凤家少爷却不是哪都能见到的。你也是……又不是不知道你爹指望你能考取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想得睡觉都会流口水了,干嘛这次又什么都不答呢?题目应该难不住你吧!」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要不是不想先你而出仕,我用得着等了一年又一年吗?看到今年的题目就知道你绝对答不了多好,要我乱写一气毁掉自己美誉我又不愿意,所以只好白纸一张,干干净净再陪你等一年了!哼!知道了还不努力点,少翻墙,多把精力用到读书上去!」
「……舞阳,你最后一句的口气好像老妈子哎~~」
「你——」
「好啦好啦,就知道我家舞阳对我最好啦~~来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听说你爹这回气疯了,狠下心三天不给你饭吃!怪不得呢,我一进来就觉得你又掉斤了!」
「……怎么是红烧肉啊?」
「哇!不是吧,这么好的菜你还给我嫌弃?!这可是我特地骗了刘财主儿子的钱,去城里最好的朝歌楼买给你的——吞金咽玉的凤大少,你究竟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才满意呀?」
「……咸菜。我……我想吃你娘腌的咸菜。」
「红烧肉不吃吃咸菜?!舞阳,你饿傻了吧……」
「手拿开!我没发烧!哼,谁叫我凤舞阳天生命贱,看不上大鱼大肉,偏偏就喜欢……这清粥小菜呢。」
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
回忆一浪浪涌上来,拍碎了胸中的矜持。
树影婆娑,又一阵风过,吹乱了棺中人的长发……
「舞阳,你真傻……」执意的伸手,一次次将那青丝捋顺,又一次次被风恶意的吹乱。就像是反复进行一种仪式一般,笑云舒固执的捋着凤舞阳的乌发,一次又一次,轻柔的,温存的,爱怜的,怀念的,疼惜的,无奈的,悲伤的,幸福的——
「舞阳,你真傻……」他分明是拒绝过了这个人的喜欢,可这个人伤了心却依然要拼凑起来继续喜欢。他分明是浇灭过了这个人的热情,可这个人绝了望却依然擦干了眼泪要继续撑起来燃烧。他分明是对这个人说过了不会有结果,可这个人却依然故我的留在自己身边,告诉自己……他不要什么结果,他只要不离不弃的继续喜欢着……就好。
为什么呢?在这份阴柔的美艳下蕴涵着如此刚烈的坚强?
为什么呢?这个从小被众星捧月宠大的骄子会甘愿耗尽一辈子最美好的二十年,对自己说——「即便会苦,可长久地喜欢着一个人的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舞阳……你真傻啊……真的好傻啊……」为什么就是抚不平,为什么他想要安静可风却非要肆意地吹个不停?他明明是在嘲讽棺中闭气的人啊,这个为了自己的计划慷慨赴「死」的人,为什么对他嘴角勉强的笑、眼边滑落的泪,都不再计较了呢?是不是真的有一天他会就这么失去这个人?再没有人会令他烦恼了,再没有人会管东管西了,再没有人会时时刻刻用炽热的目光追逐着自己,再也没有人会嗔怒着红了脸、尴尬地别开头——只为了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终将失去这一切的幸福的,只因他不要,只因他不能要,不忍要……
「舞阳……我真傻啊。呵呵……」这是什么烂方法,这是什么破陷阱?偷尸的人没出现,才一个瞬间,好不容易才看开的自己倒又陷了进去,拔不出来,拔不出来——
「舞阳……我真傻……」紧紧咬住下唇,牢牢攥紧棺中美人的手,又是一阵清风,吹乱了他的发,吹落了他无声无息坠下的泪花。
「……」灵堂外,一道匆匆闪过的黑影目睹了那一滴泪滑落的瞬息。微微一滞,黑影好像确定了什么自己想知道的讯息似的,迅速消失在了晃动的白帏间,只在藏身处,隐隐约约飘出一丝非正亦非邪的了然笑意……
第六章
三天四夜之后——
「啊啊啊~~躺得骨头都要酥掉了,那个使妖法的犯人到底在等什么啊!这么多天连个鬼影子也没出现——」坐在棺材里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凤舞阳懊恼地撩着长发,含恨地瞪了一眼棺材外陪着一脸灿笑的始作俑者:「你还笑!还不都是你出的烂主意——」
「呃……舞阳,先喝杯水润润嗓子吧~~」有些心疼地听着对方优美的声线略显沙哑,笑云舒微笑不改地奉上了精心熬制的梨水:「你先别着急嘛,我想……大概是犯人觉得你还没有死透,所以才不按兵不动的。」
「会『死透』才怪!少咒我,我活得好好的,才舍不得这么快死呢!」不满地轻啐了一声,凤舞阳丢开茶杯,慵懒地展臂,凤眸威胁似地瞪着自知失言的笑云舒:「哼哼~别以为我死了,就方便你偷鸡摸狗藏污纳垢了!你要是敢贪赃枉法,我凤舞阳就算真作了鬼,也会爬出地府诈尸掐死你为民除害的——还愣着干什么?抱我出来,几天的棺材躺得我身子都软了,棉花似的……」
「会吗?我倒觉得是沉了呢。」宠溺的目光巧妙地掩饰在玩世不恭的戏谑背后,笑云舒抱怨地叹了口气,在凤舞阳凌迟般的眼神洗礼下略有吃力的抱起棺中貌似轻盈,实则还是有男人分量的曼妙身躯:「想想看,舞阳啊~你这几天除了每日例行的一个时辰进食外就是躺着不动,估计吃吃睡睡贴出不少膘来也有可能~~」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一落地就回身敲了笑云舒脑袋一记,满意地看着对方抱头回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凤舞阳抓紧时间活动身体,一边走向布置好的饭菜,一边摆脱刚苏醒的困顿感:「对了,今天泌州城还是没有出现新的诈尸案吗?」
「没有,这五天来风平浪静得很,想想看也不难理解,附近能诈的尸,都诈完了,夏天燥热,早几个月入土的尸体怕是都腐烂得着不多了……」含笑着落坐,殷勤地为凤舞阳夹着菜,笑云舒弯成新月形的眼中似乎在温柔之外更多的是一抹算计:「看来,那犯人若非金盆洗手了,就是在寻找潜进县衙的最佳时机。舞阳,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白『死』的啦!」
「又说『死』字,你触我霉头是不是——姓笑的!」砸下筷子,任何活人躺了三天棺材板脾气都不会太好,况且凤舞阳的脾气本来就没有多好。气急败坏地揪住笑云舒的襟口,把对方一把扯到面前,凤舞阳正要咆哮,却眼尖地发现到:「咦?近看才发现……云舒,你这两天是不是有哭过?眼眶还没消肿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按压了一下笑云舒眼回红肿的皮肤,只一个触碰,心就软下来了:「真是的,哭丧装孝子这等破事丢给欧阳他们俩就行了,你都官居一品了,还跟着逢场作什么戏,也不怕州官们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这不正是本官爱民如子体恤下属的具体表现吗?呵呵~~」心虚地笑了笑,笑云舒连忙捡起筷子,找了个借口挣脱开凝眸深思的对方:「筷子脏了,我去换一双给你。你安心的在外面坐一会儿吧,周围有小日小月他们守着呢,保证没人看到你光天化日之下爬出棺材吃饭的事。」
「……」沉默地松开手,如同捕捉到了前者的尴尬,凤舞阳没有阻止对方的逃避,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笑云舒的逃避了。如果对方不披着「挚友」这件外袍就找不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立场的话,他不介意一辈子自欺欺人下去。只是,有些话他却一定要当面说个清楚:「记住,云舒……我是为了办案才诈死诱敌的,可不是真死!哼哼,老天有眼,你还活着又怎么会轮到我死呢?我死了谁来替天行道,让你把贪进私囊里的赃物再如数吐出来呢?!」
「唉唉,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好像咒我早死似的。呵呵,别忘了,自古祸害遗千年,」脚步微滞,心头掠过一阵暖意,笑云舒静静地长出了一口气,绷紧的肩膀悄然松懈了下来。握紧筷子他不再为自己近日来琢磨出的下一个计划犹豫了!不怀好意地划开好笑,笑云舒视线游移地打量着被自己盯得发寒的凤舞阳,风轻云淡地提醒道:「不过,话说回来啊,舞阳你这么一直装死下去也不行啊,夏日天暖,尸体易腐,继续停尸在县衙,过不了几日就有人要起疑了。」
「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挺尸的……」郁郁寡欢地翻了个白眼,避开那盯得自己心慌的深邃目光,凤舞阳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没好气地反问:「鬼才知道那个犯人在磨蹭什么!难不成还真得等到我『入土』了,他才肯出手不成?!」
「呵呵,放心啦,舞阳,我怎么舍得让你这样的美人埋在土里呢?」毫无诚意地笑着,笑云舒胸有成竹地安抚道:「我自然已经想到了提前逼出人犯的好方法了~~」
「是什么『好』方法?」怀疑地蹙起远山眉,凭借对笑云舒的了解,凤舞阳很难说服自己真的放下心来。而事实证明,他不幸又一次料对了——
「嘿嘿~他不是沉得住气吗?那我们给他来个『火攻』好了!」
「……什么意思?」
「就是火葬啦!哼哼。他的目标无非是新死的完整尸体,等到一把火烧成灰后我看他拿什么去诈尸!」阴险地坏笑着,笑云舒没注意到旁边沦为「化成灰」的角色的凤舞阳那嘴角抽搐的表情,乐呵呵地迈起轻快的脚步,气定神闲的换筷子去也。
只剩下石化原地的僵硬美人,沉默不语地目送着前者,许久……很认真地开始闷头思索,自己到底是不是还要继续单恋着这个关键时刻总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坏人」……
***
火葬消息流传出去的第二天,顶着炎炎夏日,挥汗如雨地将最后一块柴板垒起来,终于搭好了火化木架的欧阳日喘着热气,扯了扯汗湿在身上黏糊糊的布衫,愁眉苦脸地看了看一边也是汗流浃背的胞弟:「喂~小月,你说那个犯人要是这样还不上当的话,大人会不会真的为了混淆敌情而下令把师爷给点了呢?」
「哥,你别吓我……」瞪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兄弟一眼,欧阳月撩起衣角摄着凉,左右环顾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人偷听之后,心里打鼓地凑上来咬耳朵道:「跟了笑大人这么多年你还看不出来吗?若是躺在火架上装死的是我们也就罢了,说不准大人找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理由,就堂而皇之的把我们给点了!但是现在作诱饵的可是凤师爷,我打赌大人绝对舍不得点火,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可能!」
「嗯嗯,有道理。」抬眼回顾了一下这些年来司空见惯的情景,欧阳日赞成地点了点头,继而又看不下去的叹了口气:「真是的,笑大人和凤师爷分明就是两小无猜你情我愿的嘛~~全笑府的人谁看不出来?不明白他们何苦一本正经地划清界线,非要装什么朋友……」
「就是嘛~做『朋友』的会亲昵到帮忙吃掉对方剩下的食物,还随便抓个刮风下雨的借口就同床共枕的抱在一起睡觉吗?」细数着平日里的种种暧昧,欧阳月愤愤不平的抱怨:「居然还解释说是怕打雷和免得浪费食物,大人真的把我们当作傻子看待了吗?!」
「就是就是~~喜欢男人又怎么了?」附和着弟弟的话,欧阳日的不满也郁积到了一定程度了:「又不会碍着其他人,爱就爱了呀!干嘛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害得到头来最辛苦的还是我们这些周围的明眼人!你看咱们方大哥吧,从一进府就没否认过自己性好龙阳的问题,现在不也和楚小侯爷亲亲密密过得挺好的?还有季凯大人,据说那个姓游的甚至搬过去明目张胆地和他住在一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