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算是美人也不能这么嚣张吧?心怀不满地撇了撇嘴,店小二刚想拒绝,就被随后赶进的笑云舒塞了一块碎银子在手里。
「这……」收赶尸客的店自然有森严的规矩,但是银子的功力也不是盖的,小二见状动摇了起来,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方便的事情,连忙摇了摇头:「不、不成!」
「呵呵……」笑眯眯的拉开凤舞阳站到了前面,笑云舒和蔼地盯着店小二闪躲的眼神,微笑不减地威逼道:「小二哥,帮个忙嘛!我们既然敢闯你们的店,就清楚自己的斤两。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你、你就算这么说也——」鼓起勇气,店小二刚想赶快轰出不速之客,却听到客栈的二楼传出一声谈不拢的咆哮,彻底粉碎了他还没来得及掩饰的尴尬。
只听,有人操着浓重的蜀地口音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店居然敢偷到本大爷的头上!x妈的——老子要去报官抓贼!!@#$%&——」
「呃,报官是吗?呵呵,不用麻烦了,本官体恤民情亲自出马,你有什么冤屈,但说无妨啦!」目瞪口呆地挤在门口附近,闻言,惊喜地与身后茫然的凤舞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云舒接过欧阳日递过来的官袍,象征性地披在肩上,做出一个自以为最像青天大老爷的姿势:「你刚刚好像说……你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你就是这里的官?辣块妈妈来得正好,老子做生意的天南地北哪里没接过活儿?还是第一次住店被人偷了生意的——」气急败坏地丢下一路讨饶的掌柜,个子高瘦一脸寒酸的蜀音男子奔到了笑云舒等人这边,大概是怒火烧昏了头,他连跪拜都没有便滔滔不绝的骂了起来:「辣块妈妈不开花!偷啥不好居然连死人都偷,这什么世道啊!老子辛辛苦苦赶到了这边,前面的几百里路算是白走了——」
「……你到底被偷的是什么啊?」勉强在一连串的蜀音谩骂中听出自己需要的部分,笑云舒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打断道。闻言,蜀音男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咋不晓得哩(你怎么不明白啊),还能是啥?俺们的生意是赶尸,丢的自然是一路赶过来的尸体啦——哼!」
「什么——」异口同声地吼回来,面面相觑地对望着,笑云舒与凤舞阳清晰的听到某根刚刚连起来的线索在转瞬间又无情断裂的声音……
***
虽然极其不甘愿,但蜀音男子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笑云舒回到了县衙。还不等他们进门,留守的方天宇就皱紧眉头绷着脸迎了出来:「不好了,大人,城南的土地庙后院里又发现了一具浑身破损死去多日的无名尸体——」
眉头一跳,笑云舒胃部绞痛地望了凤舞阳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推了推还不知怎么回事的蜀音男子,哭笑不得的催促:
「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跟我们走一趟吧。」
「干啥子去嘛?」
「……认尸。」
半个时辰之后——
「……」意料之中的谩骂声接连不断的回荡在局促狭窄的停尸窖里,几乎从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开始,蜀音男子的叫嚣咒骂就没有中断的趋势。笑云舒沉默着划开一抹苦笑,看了看美艳的脸上只剩下狰狞这一个表情的凤舞阳,为了不让他烦躁之下亲手敲昏好不容易找来的「知情人」,笑云舒不着痕迹地伸出手,轻轻将他握紧的拳头包裹在了掌心中。
见状,凤舞阳抿了抿薄唇,不屑一顾地冷哼着别开头去,悄悄红了双颊……
「辣块妈妈的——这@#$%&的是哪个混账干的?!偷就偷吧,好好的尸体给毁成这副德性,也不怕损了阴功遭报应啊?!作孽哦!」然而,不协调的喝骂声打断了二者之间流转的暧昧,蜀音男子仔细检查了一番面目全非的尸首,终于确定这具尸体已经不能再被「赶动」了:「完了完了,彻底毁了!这具尸体就近埋了吧,否则继续腐烂下去,小心泌州城会闹瘟病的……哼哼,还以为是什么不长眼的同行冒犯到老子头上来了呢!算了,不是一行计较也没用,这回算本大爷倒霉,反赔了一笔好生意!可恶——」
「……怎么,你能确定这不是其他赶尸人所为的吗?」捕捉到自己等候已久的重要讯息,笑云舒连忙放开凤舞阳的手,趋前一步沉声询问。这一回,他得到了整团迷雾中第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
「绝对不是同业所为!行有行规不说,干我们这门生意的,七宗八派的基本功都差不多,想要赶动尸体必须在死者的头顶和四肢关节处点入符水,那符水是有味道的,若真点过与我点的不同的符水,一闻就能闻出来!况且,若是同行的话,毁尸是大忌!要知道逢山遇水尸体不好过去的地方,我们赶尸人都宁可自己背着尸体也不愿损害尸体分毫的……
「那……能不能再麻烦你透露一下,你们赶尸的时候尸体是怎么走路的?」
「哈哈~官爷真当我们赶尸是杂耍啊,那些民间传言不足取的!赶尸的时候,我们人在尸体前面三步远的地方摇铃为尸体引路,尸体和活人走路没什么区别,只是脚步更加缓慢些罢了,而且步子迈不太开,遇到门槛高的还越不过去呢,只能靠我们扶……」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蜀音男子略有自豪地吹了吹八字胡:「而且我们赶的尸体没有我们的命令是绝对不会自行乱跑的,离了我们十丈远尸体就动弹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你知不知道除了赶尸之外,还有什么能令死去多日的尸体自己行走,并回到在世时的居所故地重游的方法吗?」
「这……官爷,您也算问对人了!俺师父当年告诫过俺,中原有种汉代传下来的秘术,能够达到和赶尸一样的效果,但维持的时辰非常短暂,并且也失传了好几百年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作什么返魂术吧?具体的俺也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沉吟着点了点头,笑云舒示意欧阳日取了些银子赔偿给蜀音男子,将前倨后恭千恩万谢的赶尸人打发了出去。回头望着抱臂倚墙,面冷如冰的凤舞阳,他别无他法地搔了搔头发,小心谨慎地提议道:「舞阳啊,能抓到的线索又绝了一条,看来……要捕获那个操着虚无缥缈的返魂之术的犯人,我们目前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法子了。」
「……什么方法?」找最善于处理「人」力所不能及的怪事的青龙御史夏语冰出马吗?
「很简单,那就是——装死。」既然犯人只对新死不久的尸体下手,而泌州城这个月内去世的尸体已经被诈了个遍了,想必寻不到新尸的犯人情急之下,是绝对不会放过「恰好」发丧的客「死」他乡者的!
倒抽了一日凉气,凤舞阳退后两步,恶狠狠地与围过来的欧阳兄弟等人瞪向笑得满面春风、状似无害的笑大青天,齐刷刷的问出问题的关键:「那么——谁来装?!」
「……我、我装总行了吧,你们大家那是什么眼神啊……」原本计划牺牲掉「少了一个还有一个」的欧阳兄弟的,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里浓郁的怨气不是假的。尴尬地摆了摆手,笑云舒见风使舵的改口道:「真是的,不就是装个死发个丧躺个棺材,再不行埋土里一小会儿而已嘛~~你们那么认真做什么,呵呵……」
「什么叫『而已嘛』?!好好的活人却要装死,你也不嫌晦气!」懊恼地单手支额,凤舞阳仿佛头痛似的紧闭了一会眼睛,接着,犹如铁了心一般,他皱眉:「也罢!堂堂八府巡按若要『客死』泌州,莫说朝廷那边会炸了锅,单就吓瘫了的吴县令也不好应付的。要是真想谁不知鬼不觉地引出犯人,『死者』的身份就不能太过张扬了。所以……笑云舒,你不用『死』了。可恶!便算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这回,我『死』——」
「凤师爷~~~」崇拜地望过来,早就习惯了被「若即若离」的二人轮番拎出来当炮灰使的欧阳兄弟庆幸自家人总算又逃过了一劫。
「舞阳……」叹息着笑了又笑,好像是找不到其他表情了似的,笑云舒半晌没有言语。
「行了,要感动要歌功颂德等抓到犯人再说吧!事不宜迟,我们得即刻安排装死的事宜。」看也不看笑云舒复杂的目光,凤舞阳振作精神指挥道,末了,他想起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对了,要怎么对外解释我的死因呢?你们觉得……我比较适合是怎么『死』的?」
「……」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感慨的目光,面对着凤舞阳掐颌孑立,云袖薄衫的清俊身姿,美人在前,忘了是谁先不怕死的说了实话——
「呃,如果是师爷的话……奸杀比较合理吧。」
「嗯嗯~身为男人我能理解,或者说,被强暴后羞愤自杀也不错?」
「去你的!以师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自杀?杀了对方全家还差不多、嗯……依我看,说是被大人给活活气死的还比较有人信!」
「喂!你们什么意思!舞阳与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到大,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气死早就死过千八百回了!再说了,本官有那么天怒人怨吗?!真是的……那么麻烦做什么,随便被哪个刺客下毒害死不就得了!」
「不妥,刺客不杀大人您却杀一个区区师爷,难以信服于人的。依属下所见,不慎坠楼落水掉崖跌马的都解释得通……」
「天宇,照你的死法那尸体还能看吗?!算了算了,舞阳啊还是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死法吧,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好了呵呵~虽然其实私下里……我也觉得你被奸杀最合理……」
「合理你们个头——」忍无可忍地举起早已颤抖的拳头,沉默良久的凤舞阳额上青筋绽起,妩媚的凤眸里闪着嗜血的暴怒:「依我看不用什么装死了!你们几个人分明是一个个都在找死啊啊啊啊——我成全你们——」
「哇呀——」
「师爷饶命~~~」
「凤、凤师爷您冷静点——」
「呜!舞阳啊,再打下去,本官就真的得死给你看了……」
「……」
第五章
两天之后—一
途经泌州城,八府巡按笑大青天的凤姓师爷突然暴毙?不吉利的阴影又一次笼罩在了倒霉的城中百姓们头上……
人害怕了自然就容易胡思乱想,一时间众说纷纭,甚至有好事者特意翻出黄历引经据典,说什么泌州城在春秋时期曾为古战场,坑杀冤魂无数,今年又恰好是汇阴之年,才会镇不件那些妖魔鬼怪出来闹事!
「笑话,子不语怪力乱神。」半躺在柳木黑漆雕棺里,凤舞阳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遗容」,一边没好气地驳斥着笑云舒送上来的第一手八卦。将自己的及膝青丝插上锢金玉簪,挽了个髻小心翼翼散垂在胸前,他抬眼白了一记陪笑的笑云舒,懒洋洋地接过欧阳月双手奉上的药瓶:「这个就是令人陷入假死的药了?没问题吗?」醒了后不会瘫痪或手眼歪斜什么的吧?
「放心吧,师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当初我们俩用过后不是现在也生龙活虎的吗?嘿嘿~瓶里的吃一颗能闭气假死一宿夜,您每次可别吃多了。」边嘱咐着边送上茶水让凤舞阳送下药丸,见他刚吞下不久便胸口一痛阖眼昏死了过去,欧阳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后仰的身子,与赶过来的欧阳日一起顺好棺中人的寿衫素袍,将平静得仿若睡去的美男子轻放在白帛上,怜惜地替他折臂拢手在胸前。
「小月,师爷真的好好看哦……连死了都比好多活人漂亮。」准备就绪后,欧阳日与胞弟扒在棺边还不舍得离开,旁边一直默默僵立的笑云舒却猛地开口,收起平日嬉笑的模样,双眸深邃得仿佛无底的深渊,连映人的光明都被吞没了:「够了!什么死不死的,别触霉头了!你们两个还不上街给我哭去,否则谁会知道我们这发丧呢?!」
「是、是,大人,我们马上就去哭……」不明白哪里招惹到了难得发火的笑大青天,委屈地把眼眶揉得红肿后,欧阳兄弟用内力逼出眼泪来,苦命的奔上街去——
送走了两个煞风景的少年后,笑云舒抚着棺材,为自己的过分认真而自失一笑。确实,欧阳兄弟被自己训得很是无辜,但是没办法,看到眼前气息弱不可闻,犹如真正死去的青梅竹马……他的心就是定不下来,好像被挖空了一块似的不安着,因不安而烦躁,因烦躁而倍感无力。就如同……真的失去了一般……
「舞阳,我们在一起是没有将来的。」彼此都是家中的独子,传宗接代的任务对于人丁稀薄到只剩下自己、家徒四壁得什么东西也攒不下的笑家来说虽然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但对于富甲天下,姊妹繁多,光是娘亲就有十二个的凤舞阳却是无从推卸的责任!反正从立志当贪官开始他就做好了被笑家清廉的列祖列宗们诅咒的准备,多加一条断子绝孙的罪状也差不了多少。可是凤舞阳呢?从出生那一刻起,凤家的希望就全寄托在了这唯一的男丁身上,如此沉重的期盼若是辜负了,又叫人情何以堪呢?
究竟二十年来,放不下一切的那一个是谁才对?
究竟二十年来,有谁比谁,爱得还要深沉——
若说凤舞阳不懈追求的是彼此能够在一起的幸福的话,那么,他所坚守的,便是让对方比和自己在一起还要幸福……即便那幸福中,没有自己的位置。
「呵……」只是,明明早已准备好如何面对生离的那一天了,可率先等到的,却是这一刻的「死别」。苦涩的笑着,生怕眼底抑制不住的感情不胫而走似的,笑云舒伪装起轻描淡写的笑容。慢慢地探手,轻柔而温存的摸着棺中人的顺滑青丝,乌发三千纠缠着手指,像是不愿他离去,像是不许他离去……
「好冷啊,真是的,怎么才发现呢?你从来都是体温偏高的人嘛。」指尖点过棺中人冠玉般的面容,吹弹可破的肤质却找不回往日灼伤一般的热度,笑云舒茫然地望着那没有再睁开的凤眸,只觉得心里的空蔓延到了全身,仿佛片刻间,身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只除了不知从哪个角落溢出来的思念,缓缓荡漾开,那灭顶的思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