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不愿接受身为男子的自己,却轻描淡写地推掉了数不清的提亲。
总是把银子看得比名声重要,立志做贪官,却任由自己一次次没收赃银,破坏徇私舞弊。
是不是就是因为心里太清楚这个人言行不一的劣迹,所以才无法放弃,二十年了,还是不能放弃这个人……
从小到大,他抱着枕头在雷雨夜冲到对方房中的时候,笑云舒从来没有说过要自己出去。
从小到大,他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对方的时候,笑云舒总是笑着包容,处处给自己留了颜面。
从小到大,他表白爱着对方的时候,笑云舒苦笑着不曾接纳,却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喜欢自己……所以,从小到大,他不愿放弃,不能放弃,不会放弃这个人的!只因这个人虽然言语上不曾满足过自己。二十年来,所作所为,却从未负他……
「唉……」自我放弃地认命长叹,凤舞阳松懈下紧绷的身体,把开始闷痛的头向前靠人笑云舒的颈窝处,无可奈何又颇为心甘情愿的自嘲一笑:「说不定那时就撞死在墓穴里反而会比较快活呢。哼哼一省得醒过来后又要继续过这种处处提防你徇情枉法,一天到晚紧迫盯人的辛苦日子!」如果死在那个时候的话,自己会是幸福的吧?至少亲耳听到了这个让他单恋了二十年的人,承认他是爱着自己的……
可是说实话,他不想死。在迫不及待撞墙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想死。
他想活下去,就算从地狱里爬出来也要活下去。他舍不得死啊……爱的人就在身边,爱的人说了也爱自己,这样幸福,谁又舍得死去呢?
「幸好你没有死……」感慨地笑着,轻轻闭上眼睛。笑云舒云淡风轻的打断了凤舞阳自暴自弃的抱怨,收拢双臂,将对方温柔而牢固的圈在了怀里。
「云舒?」不明就里地侧头,凤舞阳朦胧地觉察到对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变化.但笑云舒把下颌抵在了自己的肩上,除了那头微微晃动的乌发外,他看不见笑云舒的表情。
「幸好你没有死呢,舞阳……」把头脑中清晰而又模糊的诱惑尘封进记忆里,没有选择遗忘,不知是不是就暗示了自己的私心!
——那么现在,开启那扇禁忌之门的钥匙,我已经交到你的手中了。笑大人,你也明知那扇门是不能打开的,你也明知那扇门后的幸福是邪恶的……你会怎么办呢,笑大人?就算知道是错的.但那垂手可得的幸福,你真的拒绝得了吗——
「不要死在我前面呐,舞阳……答应我,绝对不能死在我前面呐……否则,我一定会忍不住的。舞阳啊~~千万不要比我早死哦,不然的话,我恐怕……就要打开那扇门了……」
尾声
京城、皇宫、御书房内——
身穿龙袍的少年天子单手抵额,漆黑的瞳仁里埋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老练,略显刻薄的粉紫色薄唇抿成一条线,修长入鬓的双眉将一抹英挺写进他青涩纤细的躯体里。即便乍看之下年仅十几岁的皇帝因其容貌而使人产生柔弱的错觉,但那浓密的睫羽低垂时,散发出的不是拂柳般的妩媚,而是一种金戈铁马的铮铮霸气!
面对这个从来不像是孩子的主子,笑云舒镇定自若的笑了笑,从容地结束了自己作为八府巡按的述职,在鞠躬一礼的时候,却不慎因体内的钝痛轻蹙眉头。居高临下的少年天子自然不会漏看这明显的暗示,高深莫测地牵起一丝戏谑的笑,他坏心眼地笑着调侃,不论是语调还是措辞,都有一种阅历沧桑的了然:「怎么?舞阳终于破釜沉舟的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呵呵~奇怪啦~~既然被吃的是你,那为什么称病不能来请安的却是对方呢?」
「呃……」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酸痛的腰杆,笑云舒实在不想回忆那堪称灾难的一夜,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十几岁的年轻人讨论这么深刻的话题。「陛下,若是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臣能不能告退了?」折腾了整晚,他很想念家中柔软的床榻,也牵挂着抱病倒在自己房中低烧的美艳情人。
「稍等,朕命人去取大内疗伤的圣品了,一会儿爱卿带回去吧。」摆了摆手,少年天子并不好奇地转移了话题,似乎早就知道了答案似的。他真正想问的,是那猜也猜不透的叵测人心:「说起来,朕原本还打算把皇姑姑的玉润公主许配给爱卿呢。都已经二十年了,爱卿怎么又突然想开了呢?」
「……不是想开了,是不想再继续想了。」习惯了少年老成的对方见微知著的本领,笑云舒无奈的叹了口气,微微浅笑决定从实招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能娶妻生子,光耀门楣,过着他凤家少爷应过的好日子。但是,那天在石墓里,他死去一般的倒在我怀中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很自私……」
「哦?朕倒觉得爱卿处处为对方着想,应该是无私才对吧?」
「不,是自私。我一直以『为他好』这个道貌岸然的理由拒绝着他,限定彼此在朋友的框架内,但是我竟从来不曾替他想过——他到底要的是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笑云舒认命的慨叹着:「那时候,他不假思索地撞上墙去替我送死……我怕了,也明白了,这一辈子他到死也不会照我设想的去生活的。他太任性了,牛脾气到老都改不了。凤舞阳这个人在乎的只有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别人想要他的!」
「也许爱卿接受赐婚的话,他就会知难而退,心碎神伤地放弃了。」不怀好意地怂恿着,少年天子仗着某位个性严谨认真的人不在身边,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毕露无遗:「位居二品,爱卿若是愿意娶妻,有的是送上门的大家闺秀。既然真心为他好,爱卿牺牲一下让他死心又有何妨?」
「除了舞阳,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自己已知情中苦,何必再添苦中人?而且,我所作所为,所求所愿,都是为了让他幸福!比和我在一起还要幸福!陛下,我是个自私的人啊,我舍不得让他绝望,二十年了,我也舍不得让自己绝望啊……」
「干嘛非要只喜欢一个人呢?爱卿也好,舞阳也好,若是能移情别恋不就皆大欢喜了?」
「呵呵……这话我也有劝过他呢~」回忆起那个人的答案,笑云舒笑逐颜开。
「哦,舞阳怎么回答?」几乎能勾画出当时凤美人暴跳如雷的景象,少年天子挑眉追问。
「我劝他:『人生还长着呢。将来会遇见的人还多着呢,为何要把自己紧拴在一个人身边,吊死在一棵树上?为何不尝试一下喜欢下一个更合适的人呢?』……结果舞阳大发了一顿脾气,把能砸的都砸了之后,回答我……他说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一辈子的时间太短了,尽心竭力的爱一个都嫌不够,又哪有余暇顾及其他呢?」
「……舞阳真是个傻子,不过爱卿也不算聪明就是了。」嘲弄地笑了笑,少年天子把玩着自己的一缕乌发,那缠绕指间的青丝,纠缠不清犹如人世间的红线:「不过幸好你们都足够笨,天公疼愚人,到最后,爱卿醒悟了,舞阳也没有真的死去……」
「是啊,没有死去……」温柔地低语着的,是笑云舒的答案:「世事无常,所以能够幸福的时候就纵容自己一下吧。既然能活着,就该活得快乐些;既然没有分离,就该好好的在一起……」
「耽误了二十年才想通这么简单的道理,爱卿有没有觉得后悔呢?」欣慰地笑眯了双眼,少年天子的眸中有一丝洞悉世间因果的慈悲。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笑云舒笑了,带了点狡猾,带了点领悟——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陛下。」脑海里浮现出从小到大、朝夕相伴、不离不弃、同舟共济的过往,笑云舒洋洋得意地抬起头来,骄傲地直视着错愕的帝王:「虽然没有挑明,也常存疑惑,但其实……这二十年的人生,我和舞阳,一刻也没有耽误过……」
呐,云舒,我给你们笑家做媳妇好不好嘛~~
呃……媳妇?舞阳,媳妇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笨!我听爹说过,媳妇就是陪在男人身边一辈子的那个人啦!
那你做了我们笑家的媳妇,就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嗯!生是你笑云舒的人,死是你笑云舒的鬼!这样一来,谁都无法分开我们了!
那好!我要舞阳给我做媳妇!可是……我听别人说,做我们笑家的媳妇要吃苦的。
没关系,我不在乎!
可是我不想让舞阳吃苦啊~~对了,有办法了!我不是说过我将来要做贪官吗?只要我努力做成了,你就不会像我娘那样,嫁个清官一辈子清苦了。到时候我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凤家的时候过得还要好!
那说定了哦!啊,还有就是,你不能像我爹那样为了要儿子娶十二个媳妇!这辈子,你只能和我一个人在一起,绝不能三心二意!
好,说定了!这辈子,我笑云舒就只要你凤舞阳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到死不分离……
——《全书完》
补完篇 两小无猜
「怎么回事?提审个犯人也要这么久!」捂着额头上还没有淡去的伤疤,凤舞阳寒着一张端丽阴柔的俊颜,满脸煞气的迎上刚刚由刑部大牢里走出来的笑云舒,因几个时辰没有看到对方而略带不满。好不容易结束了辛苦的巡按行程,本以为对方会告假几日陪伴自己养伤的,亏他还预谋了良久,打算物尽其用的过好接下来两人独处的美好时光……谁知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却被告之笑大青天清晨去牢里提审人犯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舞阳?你怎么来了,太医不是叫你卧床休息的吗?」原本还皱着眉头与身后的欧阳兄弟居心叵测的密谋着什么,听到熟悉的斥责声响起。笑云舒吃惊地猛转过身来,不悦地瞪了自家难掩憔悴的师爷一眼,随即安抚的笑开:「不好意思,你一个人留在府里无聊了吧?但是你伤在头部,又一路旅途颠簸,不乖乖在府里躺着是不行的……再说了,你应该没忘记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吧?」
「没有……」理亏地咬了咬牙,凤舞阳心虚地移开目光。当时在泌州城,笑云舒本意是要自己留在当地养伤或者独自先行回京的,只不过被他抵死不从的倔强顶了回来,实在拿伤患没办法的笑云舒只得投降的降低了条件——带自己继续巡视是可以,但回京之必须老老实实的遵从医嘱,彻底痊愈之前,绝对不能操劳!结果风尘仆仆的回到京城后,他便只能三天两头的倒在床上与房梁大眼瞪小眼,笑云舒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一改出发前浑水摸鱼的昏庸态度,一副为民作主动政爱民的清官模式,起早贪黑忙得整日见不到人影!
「我只是奇怪你审个犯人也要在邢部大牢待那么久,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差错?」越回忆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凤舞阳眯起眼眸,谨慎地打量了一番笑脸迎人的笑云舒。这个真的是自己认识了二十年的人吗?还是那个顶着青天之名行着贪官之实的笑云舒吗?别说回京后没有收受贿赂,甚至离开了泌州后的一个月行程里,都没见对方再搜刮过民脂民膏!难不成是笑云舒突然深受感召转了性?还是这家伙索贿的手段又技高了一筹,把紧迫盯人的自己也蒙在了鼓里?没道理啊,明明撞到脑袋的人是自己又不是他……
把凤舞阳深思的沉默当作了忧虑,笑云舒一笔带过的轻松劝解道:「这些不是养伤的人该烦恼的东西,舞阳,你先回府去吧,下午我还得留在牢里继续审讯。」
「算了,你不说也有人会告诉我。」漠然地回了一句,凤舞阳蹙起工整的远山眉,不再与对方啰嗦,迅速地在出牢的人群中揪出比较弱势的那一批,一记冷眼如刀扫过:「欧阳日、欧阳月,你们俩给我如实交代!到底审什么人要审这么久一一」
「啊啊——师爷,是那个泌州的吴县令啦!我们不是以贪污之罪把他押解到京城了吗?现在要结案,对方却死也不说那些来路不明的银子是怎么得到的!我们又找不到他敛财的证据,眼看案期要到,对方打算反咬笑大人诬陷朝廷官员呢!」早就被驯服的孪生兄弟不顾笑云舒的阻止,口无遮拦的全盘交代了几日来的辛苦和不甘。未了,还委屈地撇了撇嘴巴,小声的嘟囔:「怎么可能是冤枉他嘛,一个县令的俸禄才多少,他一出手就能拿一千两白银来孝敬笑大人,肯定是有生财的邪门歪道!」
「就是嘛~但是我们现在除了那查获的一千两白银外就没有其他凭证了啊。而且银子也已经拿去赈灾了……」附和着弟弟的话,欧阳日忧心忡忡地攥起拳头:「现在是人证物证都不在了,要是到时被吴县令反告,我们的立场很不妙哎!」
「原来如此。」懊恼地撩了撩肩上的长发,凤舞阳面对着正午的烈日逸出一丝让人如坠冰窖的阴笑:「不过是审讯一个嘴硬的人犯,就把你们搞得焦头烂额啊?哼哼,白白浪费三天的大好时光,真是的,那种利令智昏的小人我最多一个时辰就让他从头招到尾外加签字画押!让开——」凤眸闪过一丝不祥的兴奋,推开想要挡住去路的笑云舒,凤舞阳按捺不住雀跃地摩拳擦掌,昂首举步隐身在了刑部大牢的虎门中……
「舞阳!等等,你的伤不能操劳过度的!」见状,还要阻拦的笑云舒被欧阳兄弟唉声叹气的拉在了原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目送凤舞阳潇洒的背影包裹着一团连明媚阳光都射不穿的戾气消失在眼前。
「小日、小月,你们拉着我做什么,去把舞阳叫出来啊,牢里又潮又闷,对伤口不好!」
「呃……这个嘛……」心有余悸的对望了一眼,深知凤酷吏手腕的两人决定提醒关心则乱的笑云舒一个府中上下除了他谁都深有体会的事实:「放心吧,大人,这种程度的审讯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结案,待不了多久的,更不会操劳到凤师爷啦!您就让他去吧……」
「是啊是啊。您看看狱卒们白里透青的脸色就应该猜得到,严刑逼供绝对难不倒师爷的!」同情地看了一眼仿佛见了活鬼一般闪身让道的苦命狱卒们,想到牢内很快就要上演的修罗地狱,欧阳日在炎夏冷出了一头虚汗来:「其实,您更应该担心吴县令才对……」那个嚣张的污吏一定正在后悔没有抓住这三天的机会早早招供,落得了被凤舞阳亲自问供的下场……若是以为美若天仙的对方会心慈手软的话就太天真了,要知道这些年来.他们从凤师爷身上学到的第一课便是:美人如蛇蝎.好看不好惹~不论是蘑菇、虫子还是官吏,从来都是越漂亮的就越毒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