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采从喉咙发出一个类似“嗯”的声音,双手还是没移开。
萧狼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会令她感到刺眼,或许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是离开这里,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我叫萧狼,手机号码输入在你的手机里,有事打给我。”走到门边,他又回头加上一句:“任何事。”
她不会打给他,死都不会,他清楚知道这一点。
但他希望她会打,除非有奇迹……但谁说世上没有奇迹?
他会等她电话的。
第二章
符致中的丧礼办得隆重又体面。
符采搞不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有家葬仪社接手了所有杂事。
他们在大事上尊重她,一定问过她的意见才去做,但小事就绝对不会去打扰她,自行办得妥妥贴贴,让她有足够时间休息,以便有体力应付漫长又伤神的丧葬过程。
“小采,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天天都来耶。”
竹莹只要没有班就会到殡仪馆陪符采,符采请了两个星期的丧假,总公司派了人支持,所以还应付得来。
“我不想提到他。”符采折着纸莲花没抬头。
竹莹忍不住替萧狼说话。“其实他也很无辜啊,他又不是故意要撞你哥的,而且他也展现了诚意,天天都来上香,看起来也很关心你,你就不要一直拒人千里之外嘛,这样他会很难受耶。”
“你说的我都知道。”这个话题让符采胸口一闷。“但是,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
说原谅太奇怪了,或许人家根本不希罕她的原谅,就像竹莹说的,他又没有错,谈什么原谅呢?
“我觉得,葬仪社的人是他找的,这些费用好像也是他出的。”竹莹臆测着。“他根本没必要做这些啊,可是他并没有因为是你哥酒驾就逃的远远的,认为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你不觉得现在已经很少有这种人了吗?连我爸都说他这种行为很带种耶。”
符采仍旧眼也不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他只是尽点道义上的责任吧。”
她一直想忽略萧狼为她做的一切。
如果他打从她在急诊室见到他的隔天就消失多好,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恨他了,可是他偏偏不消失,还天天出现,给予她多方面的帮助,她实在没理由恨他的,不是吗?
然而,失去哥哥的痛又该怎么抚平呢?
她只能选择尽量不去想萧狼为她做的事,这样她才会好过一点,她才不会觉得背叛了爱她的哥哥。
“竹莹,我去一下洗手间。”她站了起来,却在起身的刹那不小心与远处的萧狼眸光相遇。
他的眼光十分深沉,带着分析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心咚的一震,连忙避开萧狼的视线,低首快速走开。
五月的气温已经高的吓人,萧狼懒洋洋的回到天火帮。
天气这么热,符采天天待在殡仪馆里,胃口小的像麻雀,一个便当,她通常只吃几口白饭就算数,那些他特意派人搭配的爽口蔬菜,她连动都不动。
她是存心想饿死自己吗?
据他目测,自从符致中过世到现在,她起码掉了三、四公斤。
还有五天才要出殡,她准备要用几口白饭撑过这几天吗?
她以为他会坐视不管她的慢性自杀?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的想饿死自己,他都不会容许那种情况发生。
“萧大哥!”蔡韵秋出其不意的从长廊弯处冒出来,她打量着他,眼神带着臆测。“你又去殡仪馆啦?”
她知道有个白目家伙因为酒驾超萧狼的车而车毁人亡,萧狼不但负责了所有的丧葬费,还天天去殡仪馆。
“有事?”萧狼淡问。
韵秋是天火帮大总管蔡万成的独生女,个性很不体贴,骄纵程度和玟绮差不多,虽然已经大二了,但很不懂事,老爱绕着他打转,因为对她没意思,所以他一直对她表现的很冷淡。
“你不是已经帮那女的出了全部的丧葬费了吗?干嘛还要天天去殡仪馆,去多了可是会带衰哦。”她刻意扬着睫毛说道。
今天她擦了日本进口的浓翘睫毛膏,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哪里不一样?
她从十五岁就喜欢萧狼了,原本应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已经对他表示的很明显了,他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让她好气馁。
她可不是丑的没人要,追她的男生也有一脱拉库,但她心里就是只有萧狼一个,也只好认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把自己管好就行。”萧狼说完就要走。
“等等!”她连忙拦住他,讨好地问:“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神鬼奇航3我很想看耶。”
“我不想看,你想看自己去看吧。”说完,萧狼越过她要走。
“什么嘛!”她跟上去,半真半假、半嗔半怒地说:“女生邀请你看电影耶,你居然拒绝?这么不给我面子,小心我向我老爸告状哦!”
“随便你。”萧狼越走越快,不想跟她纠缠。
“拜托!我开玩笑的啦!你不会连我在开玩笑也听不出来吧?”她勉强佯装出笑容,自尊心却已经受伤了。
“那些不重要,你不要再跟上来!”说完,他拔腿狂奔。
居然用跑的?她不敢相信的瞪着那抹飞快遁走的身影。
可恶的萧狼!她摆明了喜欢他,他却这样对她?
看着好了,有朝一日要他拜倒在她蔡家公主的石榴裙下!
丧礼结束了,一切回到正轨,符采已经销假上班了,然而不真实的感觉还是在每个醒来的早晨围绕着她。
哥真的走了吗?
她到现在还不愿相信。
屋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心,说走就走,连一句话也没向她这唯一的妹妹交代呢?
再怎么不相信,她也必须接受事实,她哥不会再回来了,她得打起精神收拾他的衣物封箱,以免看一回痛一回。
九点,她无精打采的走出公寓楼下的大门,今天上的是早班,她没有吃早餐,因为没有胃口。
以前,她即使上晚班,隔天一大早都会爬起来为哥哥准备早餐,她哥工作辛苦,爱吃她煮的清粥小菜,她至少炒两样青菜,再搭配一个肉类,她的拿手菜是凉拌小黄瓜,也是她哥的最爱。
现在少了哥哥,叫她一个人怎么有心情准备早餐,准备好了又要给谁吃呢?
难道叫她一个人吃吗?
免了吧,她知道她以后都不会有心情准备早餐了,肚子饿了,随便买个三明治充数,她心酸地想,哥知道了,一定会骂她的,骂她不好好吃饭……
“你打算一直看着鞋尖走路吗?”
一个声音冲进符采耳里,她蓦然一惊,抬眼果然看到萧狼,他正把烟蒂踩熄。
他烟瘾似乎很大,就她所见,几乎是随时随地在抽烟。
“你来做什么?”符采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的捏紧手提包,他的出现让她感到紧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哥临死前有交代了一些话,要我转告你。”萧狼说道。
符采眼里明显燃起一丝生气,她闪了闪睫毛。“你说的是真的吗?什么话?”
天啊,她高兴的快颤抖了,她哥有留话给她,她哥有留话给她!
萧狼的心紧紧一缩。
第一个──这是她哥去世之后,她第一个有生气的表情,在过去那段时间里,她像行尸走肉一般。
“找个地方坐下来,我再告诉你。”萧狼注视着她,评估着她会跟他走的机率有多少。
“在这里说不行吗?”他要“找个地方坐下来”,这让她提高了警觉,纵然她肯定他绝不是坏人,但跟他单独相处……说真的,那并不容易,她哥毕竟是因他而死的。
“随便你,如果你不想知道的话,就当我没来过。”他丢下她,无所谓地走向停在路旁的黑色跑车。
“别这样!”符采追上去,在他踩油门前,主动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
好奇怪的车子,这部车的座位低的可以,内装也很奇特,总之跟她哥的老福特相差一万八千里。
萧狼看到她微顿一下的表情,他随口说道:“这是赛车用的改装车,我惯开的车进厂维修了,这部我很少开。”
符采沉默了。
她不能不想起她哥。
他的车进厂维修了,而她哥的车却报废了,成了一堆废铁,只拿回三仟元的报废金。
车厢里一阵沈窒的闷,萧狼注意到她小脸扳的紧绷,樱唇抿的很紧,不用说,她一定又想起她哥了。
该死,他不该主动提起车子的,现在的她很脆弱,也很敏感,任何一点有关她哥的事都会引起她的情绪不稳。
如果不能确定她可以听到什么、不可以听到什么,他最好紧紧闭上嘴巴!
“我们要去哪里?”好半晌,符采终于开口说话。“我十点要上班。”
她实在没必要那么敏感,他……也不是故意的吧?唉,她把气氛都弄僵了。
但她没办法呀,只要想起她哥,她还是没办法释怀,不是针对他,然而他却又是那场车祸的间接凶手……她的太阳穴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放心,不会让你迟到。”萧狼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紧皱的眉心……
如果那天他没有赶着回天火帮就好了,或许符致中就不会死,她也就不必被孤独的留在这世上。
顿失唯一亲人的人,很容易得忧郁症或者其它精神方面的疾病,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在她身上。
即便是激起她的怒气也好,他要她有情绪,而不是槁木死灰的活着。
萧狼把车停在百货公司对面的咖啡馆前,他替她打开车门,看着她下来,甩上车门后,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昂首走在前面,整个人有种颓废的步调,但却马上吸引了几名女客惊艳的目光。
符采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入自动玻璃门,他随便挑了个位置,她无声滑进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请问两位要点什么呢?”女服务生递给了他们一人一本menu,亲切地询问。
符采没打开menu。“我不……”
“给我们两份活力早餐。”萧狼打断她,他翘着二郎腿翻看menu,略略抬眸问她:“你喝咖啡吗?”
符采皱着眉心。“我不要吃东西,我不饿,我只想知道我哥跟你说了什么。”
萧狼不理她,迳自把menu还给服务生。“附餐给我热咖啡,给小姐热奶茶,我们赶时间,动作快点。”
“没问题!”服务生轻快的退下了。
符采实在很想把服务生叫回来,取消她那份餐点。“为什么要点我的?我说过我不想吃,如果你饿的话,你可以等我走了再吃。”
萧狼没看她,缓慢的做着掏烟、点烟的动作。“这是交换条件。”
符采瞪着他。“什么?”
萧狼淡淡地说:“你吃完全部的东西,我自然会告诉你关于你想知道的,在那之前,你什么也不会知道。”
她一定不知道,她在沙发里看起来有多瘦小,单人沙发像是可以坐进两个她,她到底几公斤?他很怀疑她有四十公斤吗?
“你……你威胁我?”符采握紧了双拳忿忿不平。
萧狼嘴角微扬。“可以这么说。”
符采涨红了脸。“你……你好可恶!”
“我知道。”萧狼撇了下嘴角,蛮不在乎的弹了弹烟蒂。“只要你肯吃东西,你怎么认定我都无所谓。”
符采闻言顿时哑口,只能瞪着他看,但心里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在关心她吗?
他为什么要关心她有没有吃东西,因为内疚吗?
服务生过来了,将两人的餐点送上,符采觉得自己的脸一直红起来。
“请慢用!”服务生退下了。
“吃吧!”萧狼熄掉烟,看了她一眼。“不是怕迟到吗?如果你吃的太慢,可能真的会迟到。”
天啊!符采这才想到她是要上班的人。
她急忙看了下手表,已经九点四十五了。
她十点半以前要到公司,百货公司十一点开门,还有很多前置作业要忙。
他已经开始吃了,那她也得赶快吃一吃,他说的,全部吃完才告诉她,如果她一直拖拖拉拉就别想听到她哥的遗言了。
幸好他点的早餐不算多,两片三角型的厚烤吐司,抹上奶油或草莓酱都很可口,份量刚好的炒蛋,二条小小的德式煎香肠,还有一小碟生菜色拉,以及一杯热奶茶。
她已经很久没一次吃这么多东西了,他的速度倒很快,懒洋洋的动着筷子,但盘子没几分钟就空了。
吃完早餐的他又点起了一根烟,啜着热咖啡,透过烟雾像在看她,所以她说什么也不敢随便抬头。
她努力把食物塞进胃里,等她连奶茶也喝完时,已经十点多了。
“我吃完了!”她宣布着,胃好撑哦。“可以告诉我了吧。”
“嗯。”萧狼再度把熄掉了烟。
看他一点也不急的样子,符采忍不住催道:“快说好吗?我哥到底说了什么?我上班快迟到了。”
萧狼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他说,希望他死后,你能打起精神来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折磨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跟什么?符采张嘴瞪着他。“你……你骗我。”
“我没骗你。”萧狼懒懒的靠回椅背里,眸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她因生气而俏红的脸上。“你敢说,你哥不希望他死后,你好好生活吗?”
“他当然希望!”她为哥哥分辩着,她哥是世界上最爱护她的人!
萧狼嘴角一弯,淡淡地扯了扯。“那就对了,不要让你哥死后还要担心你。”
符采愣住了。
很显然,他说她哥有遗言是骗她的,目的是拐她来吃顿早餐。
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她哥已经入土为安了,经过判定,他没有一点法律上的责任,她和他原是世上最不该有瓜葛的人。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来关心她?为什么要在乎她过的好不好?
为什么?
华灯初上,符采下班了。
她换回便服走出百货公司,看见一波波的人潮陆续涌进百货公司里消费,虽然是晚餐时间,但她没胃口,她只想回家休息。
以前,若她上早班,她会赶回家煮晚餐给哥哥吃,她哥喜欢吃她卤的肉,她通常会卤上一大锅,可以吃上几天,她若上晚班,只要出门前煮好饭,回来她哥再把卤肉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但现在,她不知道赶着回家要做什么,家里已经没有人等她回去了。
她到现在还不敢去看爷爷,虽然爷爷已经失智了,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老人家面前哭起来。
还是再过一阵子再去吧,等她心情平复一点,可以接受她哥已死的事实时再去看爷爷。
她往公车站牌走去,忽然有个女人拦住她的去路。
“请问──你是符采吗?”
符采看着她,她不认识这个女人。“我是,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