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奴才,还不退下!”有人已忍不住怒喝了。
这个宫女便是冉璧玺,她胆子只比乌龟大不了多少,被这一喝,登时面色惨白了下来,低着头尴尬的要走人,但脚才要跨出!
“咳!”身后传来赤力公公的咳嗽声暗示,她牙一咬,又回头干活。
“你这奴才太过放肆,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瞧瞧坐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还不滚出去!”见她还赖着不走,有人拍桌了。
她闻言身子颤得凶,拿着扫帚的手也抖得不象话,但就是不敢移动半步。
“你!”
“巴大人,您还是继续说乱民的事,其它的事别管了。”库开别具深意的瞧了一眼哲勒沐后,发现他一扫方才懒散的目光,这会可是变得照照生辉,嘴角甚至含笑。这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为避免其它人闯祸,得罪某人,他好意提醒。
“别管?这奴才胆大包天,冒犯君王朝臣,罪该万死!赤力公公,你都不管的吗?”这位巴大人没听懂库开的好意相劝,径自拍案大骂。
赤力被点名渎职,放纵奴才,好像不出面不行了,他瞧了主子一眼,见其面色看似无波,其实……
唉,汗帝被赶出庆喜宫,不再上那儿去“闲坐”,便作弄起人来,天天让璧玺姑娘自个儿来报到,走到哪教她跟到哪,让她到处惹事但又不肯亲自为人家解围,更是从不曾在言语上维护过她,可这心里头却又一点也不想让人家受到委屈。
这会弄得她惹怒朝臣,要他一个小小的总管太监怎么帮着收拾啊?
“这宫女莫非是仗了什么势,敢在这大明殿里放肆?”巴大人呛上赤力。
他近日与赤力有私怨,因为他的侄女日前被送进宫当宫女,他曾送上厚礼,欲请赤力代为安排,让侄女当差处能离汗帝近些,这意图就不用说破了,可这奴才竟退了礼,他那侄女更是被编派到离汗帝远远的御膳房去了,成天在那洗菜端盘的,搞得蓬头垢面,天天送信回家哭诉,说是在宫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从此,他对赤力这奴才是怨上了,这会逮到机会,就想给赤力好看,干脆直接指摘他包庇宫女,分明是拿了什么好处才会如此。
赤力冷笑,心想冉璧玺是仗势,但仗的可不是他的势。这老家伙敢说这种话要倒大楣了!
“过来,别扫地了,朕的龙案上脏了,你擦擦。”一直像没在意众人争执的哲勒沐蓦地开口了。
而这一开金口不是赶人,也不是罚人,更不是斥责众人在御前吵闹,竟是要那宫女过去!
众人一时微愕,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那赤力在暗笑。
但接着,见那宫女似乎不愿意上前到汗帝身边去,拖拖拉拉的像是没听见他的命令,众人更不解了。她敢抗旨,不想活了吗?
可再见龙椅上的汗帝,竟也不怒,只向赤力扫了一眼,赤力立即快步过去,伸手欲取过那宫女手中的扫帚,然而她竟不肯松手,两人拉锯了一会,最后赤力露出哀求之色,她瞧了四周惊愕的眼光,这才一跺脚的松了手。
这赤力公公乃是汗帝跟前的宠奴,居然对一个宫女态度如此低声下气?众人全都看呆了。
接着更让人惊异的是,赤力竟对着她打躬作揖的,拜托她到汗帝身边去,她照旧不依,赤力又是一脸的苦瓜相,她瞧了只得一步拖成两步的踱过去。
“你这龙案哪脏了?干净得很,不用擦了!”她声音很小,但众人听得出她很气闷。
“朕说它脏,它就是脏了,你小小一个宫女敢质疑,是想讨板子吗?”哲勒沐不冷不热的啾着她说。
冉璧玺原是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这会闻言气得抬头瞪他一记,随即又后悔的赶紧低下头去,双目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很担心真的会挨板子。
“我没带抹布,我回去拿好了。”深吸了几口气,她壮了胆才敢再开口,而且打着借机溜逃的主意,不等他回应,转身就要走。
可身子一转,手臂转不过来了,这一瞧才知胳膊教人扣住了,她试抽了几下,抽不开,若要硬抽,怕是会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她恼极了。平常这男人只有赤力以及一般宫女太监在时欺负她也就算了,在这场合怎么他也这么可恶!
这会他紧拽着她不放,到底想做什么?
“赤力,拿朕的御巾给她。”哲勒沐勾笑道。
“是。”赤力捧上他平日用来拭脸的御用之物。
“用这擦?”她忍不住瞪眼。这巾上还绣有象征帝王的龙徽,要她用这东西来擦拭桌子?
“擦吧。”赤力见她傻着不接,干脆动手将那巾子塞进她手里,还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快做事吧。
冉璧玺瞧着手中雪白如新的御巾,叹了口气。好吧,擦就擦,这天下是他的,他要浪费一条上好巾子也是他的事。
她认命的要动手干活,才发现她的手臂还拽在他手里,她轻扯了一下,没松,再扯,他还不松开,她只好咬牙低声道:“喂,你这样我怎么做事?”
他睨着她交代,“坐朕身边擦吧,这张桌子最脏的地方就在朕胸前这一块。”
说完,他手用力一拉,她身子立即向前跌坐进了龙椅里,竟就贴着他同坐。
众臣全惊大了眼珠子,他们因视角的关系,没见到汗帝拉人,只见到冉璧玺自己坐上龙椅,不禁惊诧不已。这宫女是向天借胆了,胆敢玷污龙椅!有人就要愤而起身责骂了。
库开见状,火速用着暗示的眼神看向众人,大伙及时意会过来,纷纷往汗帝脸上望去,见他脸上竟无一丝恼色,一只手还状似无聊的敲点案前的一处,冉璧玺便拿着御巾,红着脸的擦过,再轻点另一处,雪白的巾子又滑过去,这会众人全哑了,尤其是那巴大人,终于清楚知道,这宫女仗的是谁的势,当下老脸乌黑了一半。
待一个时辰后,众臣议事完毕,鱼贯步出大明殿,唯那巴大人没出殿,半个时辰后,当他教人抬出来时,脸已全黑了。
回去之后,即接到圣旨,汗帝体恤他国事负荷太重,特许他在家“静养”三个月,停俸半年。
朝元阁里,哲勒沐半卧在炕上,冉璧玺则被迫坐在他身侧的绣敦上,为他扬着风,伺候他入睡。
她一面摇着扇子,不时偷偷瞄向阖眼的他,打量着他英挺而瘦削的俊容。这人是毁灭她国家的人,她理所当然的怕他、想躲他,之前幸亏察妮妃不喜她见驾,表明若是他没提起她,就不许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这嘱咐她着实求之不得,可老天不帮忙,躲了半年终究还是躲不过。但……此刻见他平和无波的躺着,她自己内心竟澎湃汹涌起来,忍不住多看他俊颜两眼,两朵艳红云彩,悄悄飘上了她的脸颊。他闭目养神时的模样,还挺吸引人的,瞧起来就像个“善良”的翩翩公子,不过她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这人的“兽性”她可是见识过的,光凭他怒目一瞪,就能吓跑土狼,可见他的体内藏着比野兽还要恐怖的恶性。
自己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虽说这点如今根本做不到,这家伙自从发现她在宫里后,行为举止越发怪异,老是差使赤力公公亲自跑腿来交代她事情,吩咐的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若说是他讨厌她故意整她,可他又不曾对她发过脾气,待她极好……
就像庆喜宫里,没有因为无主子而少了月银,众人吃喝用度与以前无异,而她待遇就更好了,不时得到赏赐,像是帮他端杯茶就有赏,扫了大明殿也有赏,更扯的是,朝他生气耍脾气也能有奖赏拿,不时有人会送东西来,甚至半夜某人想到,一颗稀世珠子便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小屋里已堆满了御赐的东西,像是什么稀有的金缎子、兜罗锦、大绫、小绫等等,还有金银珊瑚头饰、凤钗、翠玉,每件都价值连城。她实在想不通,先前在贵州行馆时,他不是表现出对她的不耐以及厌烦,好像再也不想见到她似的,这会怎么态度又大变?而自己经他这么闹来闹去,面对他时也不再那么胆战惊心了,甚至能像现在这样,静静望着他时,还有心思赞赏他有一副令人眼红心跳的俊俏容貌。
“想什么?想到都忘了摇扇?”不知何时,他已睁眼,双目炯炯的凝视着她。
冉璧玺回过神来,脸上霎时飘上的不只两朵云彩,而是彩霞满天了,她赶紧拿起不知何时被她搁下的扇子,胡乱的褊了起来。
“我没想什么,真的没想什么!”
哲勒沐抓住她摇扇的手。“既然没想什么,那就不需要心虚,想说谎要用点胆子,这样才不会露馅。”他嘴角勾勒着调侃的笑靥。
“啊!”她更尴尬羞涩了。
“嘿,朕若赐你特权,让你可以不将朕当成君王对待,这样能教你放心的待在朕身边吗?”他手指轻柔的拂高她耳畔的发丝,放低声量的轻声问。经过这段期间的相处,他知道她的胆子很小,不经吓,所以决定采取轻柔姿态待她。
她涩涩地笑着,“当您说这话时,就已经是用汗帝的身分在跟奴婢说话了。”他的身分不会变,态度也不可能会变,不管他再如何的恩典予她,也改变不了他唯我独尊的气质以及征服者的气焰。
他面色凝下,颇无奈的问:“那朕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安适的待在朕身边,而不会像只惊慌的小白兔,时时想逃?”
她笑容由涩转苦了。“您战功彪炳,由蒙古草原杀到中原,灭了大金,又灭了我朝,所经之处尸横遍野,手下骑兵悍马只以武力服人,不知‘仁’为何物,当攻下一座城池时,杀人视同杀死一只蝼蚁,这是我亲眼所见,很难忘怀……”边说,全身也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哲勒沐反驳道:“身为统一帝国的先锋,杀人是必须的,你这是在指摘朕的暴虐无道?”她竟是因为他杀人无数而躲他?!
他声音一抬高,她马上就受惊的往角落缩,他倏眯了眼,更加懊恼。
“朕凶残,那额伦就是善人了?他可是朕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更是朕的屠城大将,每攻下一座城池,就是由他出面斩杀反抗的余孽,而你竟能与他谈笑风生,难道你就闻不出他身上的血腥味?”他扼住她的手腕,将她缩瑟的身子用力的拉到身前,不让她闪躲。
“我不知道……他待我极为友善,我……我当他是朋友。”这男人前一刻还能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话,转眼间说变脸就变脸了,她蓦然白了脸色。
“朋友?你能将另一个杀人魔当成朋友,却躲朕躲得远远的,这‘朋友’两个字好沉重,究竟含了什么在里头,能让你放下心防与他交好?!”哲勒沐五指收拢,将她的骨头都捏疼了。
“你住手!我不知道他杀过多少人,我只知道你是汗帝,杀人不眨眼的金栈皇帝,而他永远不会像你这般粗鲁的对待我!”疼痛之下,她也顾不得害怕,气得冲口而出。
他表情变得狠戾了。“你是朕的人,朕要如何待你就如何待你,有些事是除了朕以外,连额伦也不能做的!”他双目激射出噬人的光芒,那样的赤裸裸,那样的惊人。
“你想做什么― ”冉璧玺声音消失了,因为他要做什么已清楚的付诸行动,他蛮横的吻住了她的唇,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全身激颤,她抬手使劲拍打着他的胸膛,可他的胸膛是铜墙铁壁,心亦然,一旦决心要如何对待一个人,便毫不犹豫!
有时候只要想起他那日强吻她的行径以及所说的话,她就心慌意乱,心头一刻不得安宁。屋子里待不住,她索性到外头走走散散心。走着走着,来到少人走动的长生殿前的空地,讶异地看着这里不知何时搭了座大帐子,不少宫女太监正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很多人认出她了,毕竟她这阵子在宫里闹了不少事,也算是名人一个吧,不过这些人都只是讶异的看着她,并没有阻斓她走动。
于是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前一探究竟,帐子里头好多打扮得妖艳的舞者正在着装化妆,也有的在排练舞姿。
这是在做什么啊……啊,她想起来了,今日哲勒沐要宴请达利汗,在宫里大开酒席,命所有后宫的人皆要出席,她虽自认不是后宫嫔妃,可也有接到通知。
她想,这些舞娘大概是在为晚上的设宴献舞做准备吧?
再看了几眼,不想打扰人,她身子一转,想悄悄的离开。
“哎呀,糟了!”
她正要退出时,身后忽然传来数人焦急的大呼,不由得赶紧转身瞧瞧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人倒地,昏死在那儿了,一堆人正哭天抢地成一团。
她吃惊的想冲上前查看,身子冷不防竟被人架住了,抬头竟见两张熟悉的脸孔,对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她霎时如寒风灌顶,由头冷到脚底板了!
金栈皇宫内,晚宴盛大的展开。哲勒沐与达利齐坐上位,哲勒沐的后宫们则安排于左侧入座,额伦、库开等亲贵居于右侧,席间还有一般大臣分坐两旁。
场中有着数十名的舞娘扭动着腰肢,尽情的取悦众人,筵席上充斥着蒙古人惯吃的主食,马奶酒用着金碗盛着,一碗碗源源不绝的送进来。
哲勒沐与达利喝了几碗酒后,他状似不经意的瞄向左侧。
后宫的妃子们依照品阶高低,依序而坐,唯在燕里安身侧被特别空下的位子不见人影。
他神情凝下,多日来忙着和达利这只包藏祸心的老狐狸周旋,没法抽身见见那女人,以为她今日会乖乖出席,但想不到她竟敢抗旨不来?!
“赤力,怎么回事?”他避开正在喝酒的达利,低唤来赤力怒问。
赤力见他沉怒,心知他已发现冉璧玺未出席,只得紧张的缓颊道:“奴才正派人去找,应该很快就能将人请来了。”
“找?她上哪去了?”听出了问题,他立即厉声问。
“这……奴才也不知道,璧玺姑娘好像……好像失踪了。”赤力紧张得汗流浃背,却也不得不说。
“失踪?这事怎不早禀告?!”哲勒沐勃然变色。
“因……因为晚宴在即,奴才以为她会及时出现……”
“该死!”
赤力腿一软,要跪下了。
“甭跪了,她人要是有个闪失,你这双腿就算废去也不济事!”他怒火中烧的道。
“汗帝……”
“还不亲自去找!”他强压抑住几近发狂的怒火,斥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