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千歌已经在家里住了一个月。这段日子以来,她代替了母亲以往在家庭中的角色,且也兼任了母亲的看护角色。
意外地,她发现这些工作比起她在东京的工作,还来得令人愉快。每天一睁开眼,她就有忙不完的家事要做,而家事做完,她就陪母亲散步聊天,日子闲适却充实。
尽管她跟父亲之间的互动实在少得可怜,但倒也是相安无事。
这天下午,母亲的友人来访——
“仲子阿姨,请喝茶。”千歌沏了一壶茶,招待着母亲的友人。
仲子环顾四周,惊叹地道:“唉呀!千歌把家里打理得真好!”
“可不是吗?”雪子难掩得意,“她家事厨艺一把罩。”
“这是你教得好。”仲子说。
“才没有呢!”雪子撇唇一笑,“全是她自己学来的,我不只什么都没教她,还比不上她呢!”
“妈,”千歌皱皱眉头,“您别把我捧上天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雪子说。
仲子笑咪咪地看着端庄娴淑的千歌,若有所思,“千歌,你还回东京工作吗?”
“目前没这个打算。”千歌说,“至少要等妈妈恢复到一个我可以放心的阶段。”
“你真是孝顺……”仲子笑睇着她,“还好你还没嫁人,不然谁来照料你妈妈呀?”
“唉……”雪子轻声一叹,“我倒是希望她能赶快找个好人家嫁了……”
闻言,仲子微怔,“千歌还没对象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除非她瞒着我……”说着,雪子斜觑了千歌一记。
千歌心虚地蹙眉一笑,没说什么。
在东京的这些年,她当然谈过恋爱,也有过几个交往的对象,但时间都不长,来往最长的那个只交往了半年,最短的则是一个星期。
谈恋爱时,她既理性又洁身自爱,虽然她看男人的眼光不是太准,但只要一发现对方不太对劲,她会立刻抽身。
不到最后的确定阶段,她绝不会交出自己,而这也是她到二十八岁还是处女的主因。
不管跟谁交往,她从不在家人面前提起,因为她没有自信,她怕家人根本瞧不起她选择的对象。
在结婚对象都相当优秀的兄姊面前,她如何开口提她交往过的那些对象?
“千歌几岁了?”热心的仲子问。
“二十八了呢!该是结婚的年纪了。”雪子说,“你要是有认识什么不错的人,记得帮千歌介绍……”
“那是当然。”仲子一笑,“像千歌这么贤慧的女孩子,对象绝不难找。”
贤慧?这应该是「煮饭婆」的同义辞吧?千歌忍不住这么想着。
“仲子,你有人选吗?”雪子积极地道。
“妈,”千歌蹙起眉头,“我才回来一个月,怎么您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把我嫁出去?”
“你这孩子真是的,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家里?”
“如果您需要我,我愿意这么做。”千歌神情认真而坚定的说。
雪子微顿,感动却又生气地道:“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说着,她立刻又转向仲子,“仲子,你有认识什么不错的人选吗?”
仲子一笑,“结婚人选倒没有,不过工作却有一个……”
雪子跟千歌都一怔,不解地望着她。
“千歌,”仲子笑望着千歌,“你有打工兼差的意愿吗?”
“咦?”千歌微顿。
“是这样的,”仲子说,“我大姊先前有一个钟点帮佣的工作,但因为她儿女希望她在家享清福,所以打算跟雇主辞职,如果你有意愿,那就把那分工作让给你,酬劳很不错。”
能「加减」赚点钱,千歌当然非常乐意,只是,她如何兼顾照顾母亲的工作呢?
“仲子阿姨,我是很有意愿,可是我还要照顾妈妈……”
“你放心。”仲子一笑,“这个工作只在星期日,不管你花一天时间做完工作,还是半天就把工作做完,一次都是五万元,你觉得如何?”
千歌一震,“五万?”
一个月四个星期,算一算就有二十万入袋,真是不错的工作。
仲子点点头,“是啊!你有兴趣吗?”
千歌看看母亲,“妈,您觉得呢?”
虽然她非常想接这份工作,但还是要先征询母亲的意思。
母亲这一个月来已习惯依赖她,假如母亲无法一天没有她,那么她绝不会放下母亲。
“你有兴趣就去吧!”雪子点点头,笑说:“我现在能走能动,你不必一天到晚陪着我,再说也就只有星期天,没太大影响。”
“那么……”千歌转而看着仲子,露出了放心笑容,“仲子阿姨,麻烦您了。”
第二章
拿着钥匙,循着地址,千歌来到了屋主位于长町的住家门口。
长町是有名的武家屋敷群落所在地,这一带到处是历史久远的古建筑。在藩镇时期,这里住的全都是位高权重的藩士,建筑风格跟一般百姓住家不同的是,家家户户都有高耸的土墙,而墙的顶端有整排黑得发亮的黑色屋瓦。
这些屋瓦所上的釉跟九谷烧相同,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拥有,而墙越高,也就表示住户的身分越崇高。
站在这家门口挂着「相川」木牌的武士宅邸前,她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高墙、气派的大门、门旁的武者窗,沿着墙边还有清澈见底的流水……她可以想见住在这种老房子的相川先生,应该是那种穿着和服,过着传统生活方式的人。
她在脑海里想像着他可能的模样,她听说相川先生是多家温泉饭店及餐厅的老板,她想……他不会太年轻,就算不是七老八十,至少也有四、五十岁。
从大门沿着高墙走了约莫两百公尺,就是仲子阿姨的姊姊前田太太所说的车库入口。她说这里是屋主跟钟点女佣的出入口,大门几乎是不开的。
拿出钥匙打开了车库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停在车库里那辆红得发亮的法拉利跑车。她一震,惊异地望着那名车发呆。古老传统的武士宅邸配上红色法拉利?这真是奇怪的组合。
是这户人家的什么人所拥有?不,住在这种屋子里的人所开的车应该会是那种稳重的车款及车色,不可能是这种拉风跑车。那么……是客人的车?现在家里有客人吗?
关上车库的门,她沿着庭院里的步道往前走。小桥流水、石灯笼……这间武士宅邸还真是风雅。
不久,她来到了主屋门前。
“有人在吗?”她轻声地、小心翼翼地道。
虽然前田太太说她可以直接进去进行打扫工作,但她头一次来,还是礼数周到一点比较妥当。再说,如果人家家里现在有客人,那她更应该行事谨慎。
但,站了好一会儿,屋里并没有任何声音。她有点纳闷,这么大的房子居然连半个人都没有?
轻轻地推开门,看见的是一个候客室。
“有人在吗?”她每走一步就发出询问的声音。
因为从小在金泽长大,也曾在幼时跟随家人到父亲住在武士宅邸的友人家做客,因此,她对这样的建筑并不陌生,尽管这是她从未来过的房子,她却非常轻易的就能游走其间。
来到了茶室,她又试探着问:“有人在吗?”回应她的,依旧是一室的寂静。
看来,这偌大的屋里是真的没人在。只是,这么大的房子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算了,她只是来工作赚钱,不需要知道这家人太多的事情。
“打扫之前,先把衣服、床单跟被子洗一洗好了……”她挽起袖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在连着打开几间空荡荡的厢房后,她来到了最尾端的一间厢房前。
拉开障子,她吓了一跳。因为在这扇传统的障子后面,竟然是一间完全西式的卧室。
步入房间,先看见的是一间有着舒适大沙发、高级音响及电视机的起居室,而且在角落的地方还有一个简单的吧台及洗手台。
沙发上随意的扔了几件衣服,茶几上也有空酒瓶及酒杯。
她往后面走去,迎接她的,是一个趴在床上,动也不动的男人!
“啊!”她吓了一跳,差点就叫出声音,但她及时地用手心捣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他动也不动地趴在床上,这么冷的天气,他身上的被子居然只盖到腰部,而被子没盖到的地方,全是赤裸的……
老天,他该不会连被子以下的地方也……倏地,她的脸一阵发烫。
她以为这空荡荡的家里没人,却没想到居然有个裸男睡在主卧房的床上。只是,他是谁呢?是相川家的客人?不,客人不会睡在主卧室,那么他是……
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跟心思猜他的身分,此时,她应该在小心的、不惊醒他的情况下,慢慢地退出房间。她该先去打扫其他的地方,然后等他自己醒过来,衣着整齐的站在她面前,解开她心中的迷惑。
忖着,她退后了两步,小心、缓慢又安静……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她脚下窜过,吓得她直跺脚,一个不小心,她跌坐在地上——
喵!一只毛色黑得发亮的猫咪坐在她面前,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她。
发现刚才穿过她脚边的是一只漂亮的猫咪,她松了一口气。
“嘿,小可爱……啊!”她警觉地捣住嘴巴,怕自己不小心吵醒了床上的那个裸男。
但她发现,在她不小心发出了那么多声响之后,他居然还是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床上。
慢着,他……他是睡死了,还是真的……死了?
许多可怕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像流星般咻咻地划过,而像CSI犯罪现场那种影集的情节,也在她脑海里快速播放。
钟点女佣一如往常的来到雇主家工作,一推开门却发现不是主人的陌生男人,而男人已是具冰冷的尸体,然后女佣惊恐地爬出房间,打电话求救……
该死!她该不会那么倒楣吧?前田太太在这个家做了那么久都没事,而她一上工就闹出人命?她是什么带衰的命啊?到底是谁在诅咒她?可恶……
不,现在不是歇斯底里的时候,我要冷静下来,对,冷静。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管如何,她现在唯一能做,也是立刻要做的……就是确定他是生是死。
想着,她站了起来,鼓起勇气,然后走到了床边。尽管她非常不愿如此接近赤身裸体的陌生男人,但「情况危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
来到床边,她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而那是张非常俊伟的男性脸孔。宽额、浓眉、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双唇、平整的下巴……他闭着眼睛,但她看得出来他应该有一双迷人又漂亮的眸子。
他赤裸着的上身有着完美又漂亮的肌肉线条,而他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看他手长脚长,个子应该很高……
唉呀!这么俊的男人要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那真是可惜了!
惊觉到自己竟痴痴地欣赏起他,她一震。她在想什么?欣赏一个可能是冰冷尸体的男人?
山根千歌,快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着。伸出手,她怯怯地、不安地、惶惑地探向他的鼻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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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从餐厅离开后,相川十真就载着女伴丽香回到住处。暍了酒,缠绵了一夜,他又累又困,睡得正香,却被隐约的声响吵醒。
丽香还没走?他疑惑。
不,不可能,丽香知道他的习惯跟规炬,他从不留女性过夜,更从未在清晨醒来时看见身边躺着谁。
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会让他有种被套牢的感觉,而他不喜欢那种感觉,至少目前是如此。
突然,他想到今天是星期天,也就是钟点女佣到家里来帮他打扫洗衣的日子。先前打扫的前田太太已经告知他会有人来代替她的工作,他想……那声响应该是新的钟点女佣所发出的。
只不过这个新来的女佣真的很不上道,发现雇主还在休息,一般人应该会安静地退出房间,但这个新来的女佣却赖在他房里不走,这让他有点不悦。
微眯着眼,他隐约地瞥见一个穿着灰色背心及牛仔裤的长发女性坐在地上,而且正在跟他的猫咪「二毛」说话。
接着,她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他床边。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此刻她正在观察他……
这真是太奇怪了!她不去干活儿,却在这里观察雇主?他继续闭着眼睛,想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隐隐约约地,他感觉到一个「温度」的逼近……
他骤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惊羞的年轻脸庞,还有一只几乎贴近他鼻孔的手指。
那一瞬,他意识到她刚才想做什么。
“该死!”他低声咒骂一记。她居然以为他死了?!
看见他睁开眼睛,千歌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还活着!”
“你……”还没睡饱的他浓眉一纠,情绪极度的恶劣。“你真以为我死了?”
“我……”再如何迟钝,她也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你是谁?”他翻过身子,半躺半卧地瞪着她。
“我是山根千歌,接替前田太太的人。”她赶忙自我介绍。
“什么?”他皱了皱眉头。
他以为来的会是个欧巴桑,却没想到竟是个年轻女性。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卧室里睡觉……”她非常慎重地弯腰一欠。
他眉心一拧。废话,这是他的房间,他不在这里会在哪里?
“请问你是……”千歌客气地问:“是相川先生的客人?还是……”
“啊?”他一震。
这新来的钟点女佣会不会太搞不清楚状况了?她居然不知道他就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用一种严峻的眼神直视着她,然后坐了起来。
“咦?”千歌一怔。
她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但在同时,她也惊觉到他的手正抓着被子的边缘,而下一步,他就会掀开被子……
噢,老天!她不想看见男人的裸体,尤其是陌生男人的裸体。
“不!”她直觉反应地大叫一声,“不要下床!”
她涨红着脸,紧张地看着他,然后用一种商量的、近乎请求的语气说着:“请你不……不要下床,拜托……”
十真微怔,看看她的表情,再看看自己,然后他意识到她为何满脸通红,神情紧张惊慌。
看来,她以为被子底下的他是一丝不挂的。
突然,他兴起了一种捉弄她的念头。她让他不能好好睡觉,他吓吓她,这很公平。忖着,他唇角一撇,露出了坏坏的、迷人的、充满着暗示意味的微笑。
“为什么?”他睇着她,“为什么拜托我不要下床?”
“さ……”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的,“我……这……因……因为……”
她说不出口,她无法冷静又镇定地面对一个赤裸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