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她仍听不见他，只是一迳抚着他无力的手臂，泪流满面。
“恩希，别这样，楚雳知道了也会难过的。”小朱心疼的将好友扶到一旁椅子坐下。
“我不想失去他。”言恩希用双手覆住苍白的脸，无助的低泣。
“我也不想失去你，恩希。”楚震沙哑着声音回应，但她们没人能听见，他只能看着她在小朱的安抚下默默拭泪。
阳光从窗口洒进病房内，再从一地璀璨慢慢转变成橘红色，直至夜暮低垂后，房里的光线才由灯光取代。
楚震一直静静的看着她，看她整日都守在他身边，在这几个钟头里，他的家人朋友来了又走，只有她依然待在原地不动。且她几乎不吃东西，仅勉强喝点水，夜深了、疲累了，就趴在他床边睡，半步也不愿离开。
接着，天又亮了，日复一日，他像在看纪录片般的瞧她天天守着自己、跟他说话，要他加油、要他撑住，要他下可以丢下她……
“去睡一下吧，不然你会倒下去的。”
这一幕，是言恩希的父母不忍地劝着女儿。
“是啊，恩希，你这样是在折磨自己，楚震若是有知的话，相信他也会舍不得的，不希望你这么虐待自己。”楚震的父母也在一旁劝说。
然后，小朱及梁力仁同样也是一句又一句的安抚，但她就是坚持不走。
“我一定要陪着他，要让他知道我一直都在。我在他身边啊，那么他就会舍不得丢下我了。”言恩希喉头哽咽，闭上了眼，晶莹的泪水再次泛流。
楚震离开了座椅，难过得上前想拥抱她，但他什么也碰不着、摸不到，因为一切的影像都是平面的。
他痛苦的粗嗄轻唤，“恩希……”
“楚震，你一定要加油，一定要……”言恩希低声哭泣，心念着所爱的男人。
别哭……他好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滴，哪怕只有一秒能碰触到她都好，但他的手在画面上来回移动，不仅碰不到她，还因为造成了阴影让他看不清楚她。
他快疯了，这是另一场试炼吗？还是老天爷又再一次的恶作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这里，光阴流逝的速度似乎比平常要快上几倍，他看着白天黑夜轮流交替，她始终守在病床前看着沉睡不醒的他，不曾、也不愿离去。
至于那名神秘男人则偶尔消失，偶尔出现，总在带着一抹深思的神情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又消失不见，同样也是日复一日皆如此。
楚震心疼的看着墙面上的倩影。恩希明明一日比一日疲累了却仍硬撑着，一再的为他加油打气，这一幕幕画面震撼着他的灵魂，令他感动更激动。他好想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想好好的再爱她一次，偏偏他什么也下能做！
不，他做了，他试着唤醒昏迷不醒的自己，但一点用都没有。
如今，她跟他看似相距咫尺，却已是海角天涯。
＊＊＊
下雨了。
病房内，言恩希迷茫的双眸从雨丝纷飞的窗外，缓缓移回到病床上的楚震。
斗大的泪珠从她眼角一颗颗潸然滑落，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情况愈来愈糟，昏迷指数仍然只有三，医生总是朝她摇头，无言的说着他的情况没有好转。
“楚震，我并不想哭的，我不想让你担心、让你知道我在哭，可是我……呜呜呜……我忍不住了。我哭了，你会不会心疼我？会不会因此就舍下得我，赶快醒过来了？
“你说过的……你要跟我一起、要一起慢慢变老啊！这是你自己说的，不可以不遵守承诺……不可以……呜呜呜……”言恩希双臂抱着自己，蜷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无助的颤抖哭泣。
还留在城堡内的楚震跟着心一揪，伸手想抱住她，可同样什么都碰不到——
“这是两个空间，你不可能碰得到她。”神出鬼没的男人又出现了。
楚震一看到他，立即激动的走近，“我要回到她身边去。我没死，我不要留在这里。”他曾试着想离开，但房门四周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他。
“你出不去是正常的，进了我这家店，没完成交易是走不了的。”
男人邪魅一笑。这家伙以为“黑天使”的店名是从何而来？不就是黑心、黑店嘛！但这可怪不了他，谁教来客率实在太低了，他连一个店员都请不起，只好自己偶尔才来看顾一下。
“好，我们来交易！让我出去，让我回到她身边，我愿意不计任何代价的跟你交易！”楚震气急败坏的大叫道。
男人神情一变，忽然正经无比，“就算是把灵魂卖给恶魔？”
黑眸倏地一眯。要他卖了灵魂，那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见他僵住，男人调侃地低笑，“开玩笑的，我对收集灵魂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觉得收集回忆比较有趣。”或许因为他本身是个没有过去的男人，所以才一再在别人的记忆里试着寻找一些属于自己回忆的蛛丝马迹。
“收集回忆……”楚震蹙眉，脑海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可惜太快消失了，他来不及捕捉。
“嗯，像她，你口中的恩希……”男人走到墙面前，指指仍泪眼汪汪看着床榻上楚震的言恩希，“她就是在你之前、我的上一个客人，我帮她消除了她不要的记忆，还给她幸福快乐。”
楚震心一震，倒抽了口凉气……他懂了！
他激动的大叫，“是五年前的七夕夜对不对？对不对？”
“对。”
“可恶！”原来他还冤枉了老天爷！
楚震气愤得想揍人，但一个快要见上帝的人有什么力量可以打人？结果他一拳都还没出去，男人大手一挥，他又乖乖躺回椅上了。
“冷静点，那笔交易可也是你情我愿的，只是……我不妨告诉你，因为我是同步在检视她的回忆，所以我知道她要消除的记忆，全跟你有关。”
男人双手环胸，撇嘴又道：“不过在那些浮光掠影的过往一一重现时，她发现她对你的爱比她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深浓，突然感到不舍跟后悔，而她的犹豫，就让记忆卡在存取并删除相关记忆的最后一秒时，当了！”他颇感无奈的指了指原该是电脑墙的地方，“也因为如此，你这个最重要关系人的记忆便来不及消除。”
第10章(2)
楚震听着男人的话，即使非常不可思议，他也要逼自己冷静地思索前因后果。
难怪，他跟她热恋结婚的事，周遭亲友没有人记得，就连他们结过婚的证据，也完全消失，户政事务所里没有他们的结婚登记、结婚照消失了、身分证上的配偶栏也成了空白……
“这算是最后一秒的礼物，因为我原本可以再处理，就是替你消除掉记忆，但是……”男人眼神饶富兴味的瞅着他，“我又想，我这家店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既然是天意，我不如就来瞧瞧你们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你把我跟恩希当成什么了？玩偶还是娱乐？”楚震已回复冷静，有些不悦的反问。
“我说了，这是天意，所以我去查了你们的前世今生，原来你们是七世恋人，不管怎么轮回，每一世都会在一起。”
男人娓娓道来他们的前几世，有贝勒跟丫鬟，有将军跟寡妇，还有一世竟是盗匪头子跟女巡按。至于最接近这一世的上一世，是茶商跟丫鬟，爱得一样辛苦。
“我很佩服你，由于你们每一世都爱得苦，于是在某一世你向上天承诺由你来承担所有的悲痛与哀伤。”男人同情的看着神色惊异的他，“因此到了这一世，你就必须努力追回她，而经过淬炼的爱情，果实也确实更甜美……只可惜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这一世还没结束。”楚震倔强的强调。
男人点着头，似乎已能明白老天为什么独厚这对恋人了。因为他们不管前世今生如何轮回，就是要在一起。这种不悔的坚持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的确显得更珍贵。
但他还是很残忍的道：“这一世就算没结束也快了，不过你们不会只当七世恋人，因为你们都求永世，不怕腻的话，苦难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对，过去是永远无法过去的，那都是我们相爱的回忆，弥足珍贵，我不想也不愿让它成为过去。”
男人对楚震的话不是很明白，不，应该说他是完全无法明白，毕竟对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怎么谈过去？
蓦地，墙上的画面中，一道尖锐的鸣声在寂静的病房内响起。
言恩希倒抽口气，泪如雨下，飞快转头看向监测心跳的仪器，上面的频率曲线已呈现一直线——
“不！不要！”她跌跌撞撞的跑到病房门口叫唤，“医生！医生！”
医生跟医护人员急匆匆的奔进来，接着就进行一连串的急救。
楚震痛苦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次又一次遭到电击，也看到言恩希不停哭叫着，小朱跟他父母则一直拉住想冲到床边的她。
“不要……我不要，呜呜……楚霞，你是骗子……大骗子……你说要陪我到老的，骗子……呜呜……”她歇斯底里的心碎哭叫，不管多少人拉着她，她就是挣扎着要靠近最爱的男人。
他的心脏像要停止跳动，不……也许已经停止跳动了，因为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电击的痛，身子仿佛也渐渐变轻……
但他不想走，也不可以走，她眼中有那么深的哀伤与痛楚，他怎么忍心留下她呢？
“我要回去，该死的我要回去！你要记忆就拿去，你要灵魂也拿去，你要什么鬼东西都拿去！只要让我回到她身边，让我回到她身边……”
楚震痛彻心肺地朝着空无一人的室内咆哮，突然，一道刺眼的光束穿透他的身体，令他再一次的昏厥过去。
＊＊＊
醒过来了吗？
病房内，言恩希一颗心仍悬在半空，双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床上的楚震。
他缓缓张开眼眸，蒙胧的视线在定焦后，第一眼看见的是洁净的白色天花板。
“嘿。”
一声熟悉的轻唤，使他微微转过头，他看见恩希扬着幸福的微笑，静静地坐在他的病床边。
这是病床……他的手上仍然吊着点滴……他回来了，回到她身边了。
天啊！感谢老天……不对，他该感谢的是幸福贩卖店的老板。不管对方拿走他什么东西做为交易酬劳，他都不在乎了，此时此刻，看到最爱的女人，这才是他要的。
“嘿，听得到我的声音吗？”见他没回答，言恩希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
“嘿。”
楚震低沉沙哑的嗓音，听来就像个老头，然而这对她而言，却像天籁。
今天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天，此刻也是她最感激上苍的一刻。
她眼眶再度泛红，微咬着红唇激动得无法言语。她太高兴了，总算看到他度过了生死边缘的挣扎，醒了过来。
她忍住泪水，先拿了矮桌上的水杯，用棉花棒沾些水让他喝一点润润唇。
楚震喝完水，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另一位医生。
“她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唤着你，总算把你给唤回来了。”年轻的主治医生朝他露齿一笑，“我相信你们有很多话要说，先走了。”说完他随即退出病房，把时间留给这对“恍若隔世”的准夫妻。
他蹙起眉，看到主治医生在关上病房的门时，窗外阳光将他身体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似乎不太对劲，怎么……像极了展翅的天使？
蓦地，他耳际出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们的交易完成了，你的愿望成真，给我的报酬则是无形亦无价的，它就叫‘真爱无敌’。算是便宜你了，我就亏本一次吧。”
真的是他！楚震怔怔的看着墙上的天使影子随着房门关上而消失。
“嘿，醒来后你却只注意男人，这很伤人欸。虽然欧阳医生的确长得比一些男明星还要帅。”背对着房门的言恩希，开玩笑地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楚震收回目光，心里万分感激黑天使。他相信是黑天使宽容善良的给了他另一个瞬间的奇迹，让他可以回到恩希的身边。
他深情凝睇着她，“看来你哭得好惨。”她眼睛又红又肿，他看了好不舍。
“没关系，只要你回到我身边，要我像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我也愿意。”她泪光闪动的笑着说。
他莞尔一笑，“谢谢你。”
“谢什么？”她的手轻轻握住他没有打点滴的另一只手。
楚震的手与她交握，微微笑道：“在我昏迷的这段日子，有一个很特别、很匪夷所思的经历，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你在五年多以前，就曾进到黑天使幸福贩卖店。”
“我？黑天使幸福贩卖店？”
言恩希一脸茫然，静静的听他娓娓道来所经历的一切，以及黑天使跟他说的，有关她五年前决定用他们当初所有的回忆，换回自己失去的快乐——
“不可能，我怎么会舍得？不可能的……”
“我跟你说过了，第一次结婚后我对你并不好，不够珍惜，也没有信守诺言，我们吵得很凶，我让你很失望……”回溯过往，他对她仍有浓浓的愧疚与自责。
“所以这五年来，你才这么拚命的追我、爱我。”
“对。但我之所以能记得你，是因为你从未真正想放弃我们之间的回忆。那时幸福贩卖店里在回溯过往时，你发现自己虽然心痛，可还是爱我的，你不想放开属于我们的回忆，你后悔了，却也知道来不及了。为了你将会完完全全的忘了我，那时你还哭得好伤心……”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又说：“若不是你对我们之间仍有一丝不舍，那么那些曾经拥有的回忆，就都将遗留在时空之河，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
说穿了，当年的他们都太年轻、太冲动，太轻易许诺，也太容易受挫。
言恩希眼中泛着泪水，回想当年他像个疯子似的抓着她四处找人证明他们是夫妻的画面，她忍不住哽咽了，“对下起。”
“我也欠你这句话，我不是个好丈夫。”
“我忘了你，你分明难过又生气，却没想过就这么放弃我也放过自己？为何要让自己这么苦苦追求一个忘了你的我？”她这么问是因为心疼，不舍他的执着，她觉得自己好坏。
“相信我，我的确很气你，甚至曾赌气的想忘了你，但你的一颦一笑、我们曾经共有的美好回忆，都让我没有办法停止想念你。这种思念的根植得太深了，只是让我更害怕真的失去你……”这几年来他藏在最深处的心情，终于能完完全全的吐露出来，“每回一想到你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我就受不了，那种椎心刺骨的痛，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