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她对这种现象似乎非常惊恐,她到底在怕什么?
或者该问,她的天眼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竟会让总是不疾不徐,冷静淡定,没情没绪的她,那样恐慌失色?
正思忖着,她已拿出一件宽大白色长衫,递给他。
「这是我最大件的衣服了,你看看能不能穿。」
他脱掉被汤汁沾湿的名牌上衣,接过白衫穿上,衣服上有着属于她的淡淡清新气味及一种古老的香皂芬芳,令他的心微微晃动了一下。
「穿得下吗?」她问。
「刚好。」他罩上这件女性的白衫,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个女人了,瞥了玻璃上自己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自嘲。
到死,他都卸不掉这张女人的脸……
「穿好了吗?那衣服有两条带子……」她又道。
「是啊,这两条带子是怎么回事?要怎么绑?」他蹙眉看着那多出来的两条带子。
「左边那一条是要穿到另一边腰侧,穿出……」她解释着。
「哎,真麻烦,你帮我绑吧!」他要求。
她愣了愣,脸上闪过犹豫。
「别忘了,是你把我的衣服弄脏的。」他任性地站到她面前,摆明了非要她弄不可。
他是故意的,她明白,但泼洒了汤汁她也有错,只好伸出手,摸索着他腰上的两条带子,再将其中一条穿过另一边腰侧的洞,绕过后方,拉到另一边来与另一条带子相系。
这些动作得靠近他的身体,她很小心地不去贴碰到他,很小心,不让他的气再影响她……
他低头看着她低垂的眉目,看着她不兴波澜的表情,突然很想将她那种不染世俗的面具撕开,想将她拉进这滚滚红尘之中,让她戚受人们的生死哀苦,悲欢离合。
「你的眼中,只能看得到我,对吧?」他哼问。
她的手顿了一下,不想回答,继续系着带子。
「怎么不说话?」
「我不想说。」她冷淡地道,系好带子,转身要退开,他却倏地伸手扣住她,将她拉进怀里。
「不想说的理由是什么?」他恶劣地笑问,手还环住她的腰。
「请你放手,倾国先生。」她没被吓到,静静地道。
他盯着她清透的眼瞳,忍不住举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毫无感觉,不免有点恼:「嗯?这一次你怎么没看到我?」
「因为我不想看。」
「不想看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的脸?还是,你怕我?」
「我怕我自己。」她轻轻挣开他,正要退出他的怀抱,却又被他拉住。
「你这是在敷衍我吗?」他不悦。
「已经晚了,请你回房休息吧!」她冷静地抬头对着他道。
他细细打量她的脸:心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那种感觉很微妙,就是整颗心陷进雾里,蒙胧,微闷,却又像是被什么滋润着。
这个女孩,和其他人很不一样,起码,她对他来说,很特别。
「好吧,那我们明天再聊,晚安。」微抿着唇,放开她,他转身走开。
「明天你不会有精神和我聊天的。」她意有所指地说着,也自如地走回她的房里。
第三章
东方倾国的精神糟透了!
坐在桌前,他一张美丽的脸像是被蹂躏过,死白又阴森,褐色波浪长发凌乱披散,昨晚闻知来借他的白衣前襟全松开,整个人看起来性感又……狼狈。
「倾国先生,你还好吧?」闻知来早已梳洗完毕,一脸焕然整齐地端着碗,悠哉地吃着早餐。
他瞪着她,气往上窜。
还敢问他好不好?
那该死的硬板床,该死的硬枕头,该死的硬棉被,还有该死的蚊子……
结果,他一整夜都没睡好,一大清早,不知道是谁养的鸡又该死的啼个不停,然后,金凤又很「好心」地在七点来叫他起床用餐……
闻知来早就猜到他会不适应,昨晚才会说那句话。
可恶!
「东方倾国,你不去洗把脸吗?」金凤又将一盘酱菜端上来,看他一脸惺忪怨气:心里啧啧惊叹。
真过分哪!就连刚起床臭着脸也美得无法无天,这样谁的心脏受得了?
「我不想洗。」他冷哼。
「那就吃早餐吧!」
「我不想吃。」
「如果想睡,再去睡吧!」
「我不想睡。」
「那你想干什么?」金凤无奈地问。
「小凤姊,别问了,他现在只想回饭店。」闻知来轻声道。
东方倾国拧着眉,因为被她猜中心思,火气更大。
「谁说我要回饭店的?我就想待在这里。」拂开长发,他挑衅地拍着桌面。
就算他真的好想回去冲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床垫上睡个觉,他也不想承认。
「别闹脾气了,回去好好冲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床垫上睡个觉吧!」闻知来又道。
他呆了呆,气恼地低斥:「别用你的天眼偷窥我的心思!」
「我没有偷窥,我只是合理推测你的想法。习惯了优渥环境的你,不会习惯我们这种生活的。」她吃饱了,摸着端起左方的瓷杯,啜了一口清茶。
看她神清气爽地画分他和她之间的差异,他就更不想示弱。
「谁说我不习惯的?我会继续住到明天,然后带你一起回台湾。」他说着站趄,大步走向浴室。
啧!该死的简陋浴室。
他低咒一声,这就是他不想上厕所不想刷牙洗脸,甚至不想冲澡的原因。
没有洗脸台,没有莲蓬头,没有马桶……
不,他该正面思考,好歹还有水……Shit!
用最快的速度梳洗一番,他像逃难似地冲出来,正好和提着菜篮准备出门的金凤打了个照面。金凤瞠目呆立,菜篮从手中摔落。
「小凤姊,篮子掉了。」他好意提醒,擦身而过。
金凤足足呆了十几秒,才哇啦啦地转头惊骂:「要死了,你这东方妖男,洗完澡不穿衣服就出来乱逛,你是想吓谁啊?害我血压高吗?」
「别那么紧张,看男人的裸体又不会怀孕。」他迳自进了客房,穿上长裤,拎着白衣,裸着上半身,又走了出来。
「啐,臭小子,说这什么鬼话……你……你你你……」金凤满脸通红地瞪着他姣美的身体,舌头立刻打结。美人出浴就是这个画面吧?但……这家伙是男的啊!
「去买菜吧!小凤姊。」他嫣然一笑,随手穿上白衣,踱往大厅。
「是,去买菜,再待下去我恐怕要喷鼻血了……」金凤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后脑,难以负荷地急急出了门。
闻知来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轻叹一声,对着向她走来的东方倾国道:「别这么没礼貌,小凤姊是长辈。」
「那又怎样?我洗完澡习惯裸身。」他挑了靠窗的椅子坐下,将头靠在窗棂上,让微湿的长发垂落在窗外,姿态闲雅地晒着太阳。
「你习惯,我们不习惯。」
「你又看不到。」
「这是尊重问题……」
「好了,别训我了,让我休息一下,坐在这里真舒服啊……」他轻哼一声,闭上眼,享受着早晨的暖阳和煦风。
没多久,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轻声道:「别在那儿睡着,会着凉的。」
他没哼声。
「倾国先生?」
依然没声音。
她无奈地摇摇头,拿起一件薄毯,踱往他坐的地方,小心地为他盖上,然后走回大厅角落的方桌旁坐下,静静地摸着盲人的点字书。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悄然地看着她,心头的雾不但没散去,反而更浓了。
而她,正是放雾的女巫……
一整天,他就这么陪在她身边,或小眠,或发呆,或想新的东方瓷款式,或偶尔和她斗斗嘴,虽然什么事也没做,却不觉得无聊,甚至,心情变得沉定又安稳。
这大概是他二十三年来最放松自在的一刻。
入夜,他开始催促金凤帮闻知来整理行李,但一见到那只破皮箱,就受不了地拿钱叫金凤去买个新的行李箱。
「也不早说,早上去买多好?现在店搞不好都打烊了。」金凤嘴里咕哝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净园。
闻知来忍不住轻责他:「何必浪费钱买新的?我又没几件衣服。」
「我才想说呢!你的衣服怎么都是白的?」他皱眉瞪着她从柜子里拿出的几件白衫,发现样式也几乎都一模一样。
「这是修道人的衣服。」她解释。
「修道?」这字眼听来真刺耳。
「是啊!我是清修之人,师父说白代表纯净,最适合我,他要我清心寡欲,修身养性,让六根清净……」
「修什么?你难道想成仙吗?都什么年代了,一个好好的人,就该享受人生,什么六根清净,只要是人六根都不可能清净。」他突然生气地低斥。
「会的,只要把欲望放空,心就能清净。」
他瞪着她,地将她推倒在床上,冷笑:「我就不相信你能多清净,真的没欲望。」说着,他欺压地贴近,唇离她的嘴角不到一公分。
她平静不动,正想劝他放手,忽地,眼皮直跳,一股寒气如针刺进了胸口。
「唔……」她抽疼地蹙起细眉。
「怎么了?」他奇道。
「我想,短期内你回不了台湾了……」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什么意思?」他挑眉。
她未回答,门外已有人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个个身手矫健俐落,不出几秒,就侵入了正厅。
东方倾国停止闹她,将她拉起,两人定进前厅。
六个人,都穿得很轻便,但脸孔如凶神恶煞,手里也都握着枪,看来就不是善类。
东方倾国看着他们,冷声道:「三更半夜私闯民宅,这是犯法的吧?」
「你就是闻知来?」其中一人盯着东方倾国,眼中难掩惊艳。
「是啊!」他抿嘴一笑,不经意地将闻知来拉到身后,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掌心。
闻知来知道他的意思,他要她别作声,就让这些人误认。
她不安地转向后方,希望金凤别在这时回来……
「我们老板找你很久了,闻知来,乖乖跟我们走吧!」男子的目光一直无法从东方倾国的脸栘开。
「你们老板是谁?」东方倾国蹙眉,瞧这些人全身散发狂霸之气,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绝不是一般上门要求占卜的民众。
来者不善,这些人来找闻知来打算做什么?
「等你跟我回去,就会明白了。」说着,男子朝其他喝令:「她们两人都带走!」
「是。」其中有一人走向闻知来,朝她伸出手。
眼看着那人的手就要触碰到闻知来,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他云眉轻蹙,挥手拨开那人的手,冷哼:「别碰她,我跟你们去就行了,她只是照顾我的人,让她留下。」
「那可不行,所有和你有关的人我们都下会放过,带走!」男子一挥手,其他五人立刻围拢过来。
他观察着情势,惊凛地发现,这些人手上的配备都是最先进新型手枪,就连钢板也能射穿,因此,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走!」五支枪已指着他和闻知来。
他瞪着那令人讨厌的枪口,想着他又要被耽搁的回台行程,叹口气,转头对闻知来道:「唉,看来我们非走不可了。」
闻知来却拉住他,俏声道:「我去就好了,你快逃。」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他轻哼。
「这趟……很危险。」她抬头,眼中出现他朦胧的脸庞,而在那股朦胧中,正聚着黑气。
「对谁危险?」
「你。」
「哦?那倒有意思了,我已经很久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了。」他眯起眼,兴味地道。
「别不当一回事,我是说真的。」她有些急了。
「怎么,你在担心我啊?」他看着她,微微一笑,觉得……心情挺好。
「你们在聊什么?快走!」男子不悦地喝道。
「别凶啊!这样太可怕了,会吓坏我们哪!」他丢了一记媚眼给那男子。
那男子怔了一下,手中的枪颤了一下,差点走了魂。
他勾趄唇角,一甩长发,握住闻知来的手,带着她走出净园。
园外停着两辆黑色轿车,他们被押进其中一辆,迅速消失在深沉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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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位于上海浦东新颖的高楼顶楼办公室,从窗户看出去,深夜的黄埔江畔依然霓虹灿烂,有如一座迷幻城市,景致优美绚亮。
东方倾国对窗外的夜景没兴趣,他只是瞄着时钟上指着两点的位置,心想,这时候如果在家,已经是他的睡眠时间了。
唉!所以他才不喜欢出远门,一出门,生活秩序全被打乱了。
「你说,你就是闻知来?」
一个身形高大,模样性格粗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锐利地盯着他。
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四岁,身穿黑色短袖紧身上衣,厚实结垒的肌肉清楚显现,头顶着不到一公分的短发,下巴鬓角全是胡碴,五官冷硬,目光如鹰,一身的强悍凶煞,气势逼人。
这人可是个狠角色哪!而且肯定是绑架闻知来的主谋。
唉,早知道会遇上强敌,就该让绝世来这一趟,狠角色对冷血魔,正好让他们打个痛快。
他啊,最讨厌打打杀杀了……
「是,我就是闻知来。」东方倾国回答得挺没力的,看着自己那支被搜出来放在桌上的手机,心里开始暗忖着仇义几时才会赶来。
「我倒不知道,『先知』闻知来是个绝色佳人。」男人伸出手,挑起东方倾国的下巴,声音浑厚,低沉如鼓,眼底,有着异样光芒在跳动。
东方倾国知道自己长得美,也被人称赞惯了,外人把他当男当女他都无所谓,可是,他不喜欢这个男人看他的眼光。
「你到底是谁?抓我来,要做什么?」他拨开他无礼的手,懒懒地问。
「据说闻知来拥有天眼,难道会猜不到我的身分和我的目的?」男人冷笑地瞥了一眼始终静静地坐在角落的纤细人影。
「天眼有时也会累啊!总得闭目养神,不过,如果你想问你的寿命,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就快死了。」他早知瞒不过,信口胡谘。
「哼!我听说闻知来是个瞎子,年纪不过二十岁,最重要的是,她是个道地的女人!而你……」男人阴狠地说着,陡地拔出枪,将枪口抵住他的眉心。「你这个冒牌货真以为骗得过我的眼睛?」
东方倾国毫无惧色,反而扬起美颜迎向枪口,笑了。
「但我却骗过了你愚蠢的手下啊!」说着,他瞄向杵在门边看他看得目不转睛的那几个大汉。
男人被他艳若桃花的丽容震了一下:心头又惊又恼,伸手哗地一声撕开他的白衣,随即愤怒地将手枪上膛,喝道:「你这妖邪的小子……」
赤裸的平坦胸口,清楚地标示着他的性别,那几个被他迷得心神不宁的大男人个个都傻眼。
「请住手。」闻知来出声暍止。
男人转头看着她,冷笑:「闻知来,你终于肯开口了。我差点以为你不止瞎了,甚至还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