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楚辞·少司命
第一章
中国 苏州
东方倾国一身知名设计师特地为他设计的中国风长袖紫衫,合身的剪裁,抓出了他匀称窃窕的腰线,衫上绣着牡丹花图样,长及大腿的下摆呈不规则斜坠,随着步伐飘动,摇曳生姿,平添风韵。
深V的领口,让他白皙又匀称的胸部线条隐隐若现,诱惑着旁人的眼睛。一件紧身黑缎面长裤裹着修长性感的双腿,每当跨出一步,顾盼间优雅姣媚,让人忍不住屏息瞠目。
加上那一头棕栗色的微鬈长发,雌雄莫辨的美艳妖色,他一出现在这纯朴的古镇水乡,就立刻引起了一阵强烈骚动。
无视于四周傻眼的居民和游人,他泰然自若地踩着石板路,沿着水道,看着手中的地址,找寻着鲁默那位「师叔」的住处。
只是,这一带的房子排序乱七八糟,路中有巷,巷中有弄,他已经绕了一大圈,始终找不到仇义给的门号。
「啧,搞什么啊?」他在转角站定,不耐烦地拢了拢长发,环顾着这些民居旧宅,脚下尖头绅仕鞋不断地拍打着地面。
奶奶派他来接那个故弄玄虚的女孩,他已经够呕的了,偏偏仇义有事不能到机场接他,只说了个古里古怪的地址,就要他自己找来……
唉!不过就是带个女孩回去,还得劳动他亲自跑一趟,奶奶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天晓得那女孩是不是真的有「天眼」神通?
再说,之前鲁默都出错了,他的「小师叔」还能信吗?
暗嗤一声,他美唇微勾,泛起了冷笑。
一下子说解咒的人是赵氏公主后裔,一下子又说美人瓷真正主人另有其人,现在的东方家倒成了别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盲从者了。
但又能怎么办呢?一千多年前的诅咒了,真相是什么,根本没个准,只希望别又搞错了人。上回赵慕贤算她命大,有大哥冒死相护,否则不就白死了?
这回呢?又要死哪一个?二哥去香港找的女人真的会是工匠转世?
万一那女孩又改口说换人,那他们东方四兄弟不成了任人操玩耍弄的傻瓜?
真是,简直成了闹剧一场……
美目微眯,他把心里的不快轻轻吐去,又休息了片刻,才继续往前,只可惜绕了一大圈,却仍然迷失在这一条条迷宫似的巷弄间。
俊眉轻蹙着,他索性定向一旁的住家,礼貌一笑,问道:「请问,这个门号是哪一家?要往哪里走?」
住家门口的大婶像尊石像般,睁着大眼看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叹了一口气,改问后方一个站在墙角瞪着他的年轻小伙子。
「请问……」
话都还没问,小伙子就红着脸跑开。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甩甩头发,拿出手机,拨了仇义的号码。
响了半天,就是没人接,他脸色微快,火气不禁往上窜,乾脆朗声向四处喊问:「我在找一个自称有『天眼』的女孩,有谁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周遭一片安静,许多人都怔怔地望着他,没出声。
就在他快放弃时,一个小男孩突然跑到他面前,大喊:「大美人,你是要找『先知』姊姊吗?」
大美人?他一愣,低头看着这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轻笑了一下,也不在意被错认性别,只是好奇地反问:「先知姊姊?」
「是啊!这里只有先知姊姊有天眼……」小男孩道。
「那就是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有天眼的人应该很少吧!
「好。」小男孩转身就往一条巷子钻去。
他紧跟在后,左转右拐,头都快昏了,小男孩突然钻进一扇小门,他也没多想,直接跨了进去。
只是,门里景象,却让他惊愕杵立,呆住了。
木板门内,竟别有洞天,一个小小的轿厅,再往里走,赫然是个树木苍翠的园林,小池幽静,假山小亭点缀其问,显得雅致不俗。
这中式园林不大,比起几个观光胜地的著名大型园林小得多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园玲珑如画,屋廊绕着园林而建,虽然老旧,却整齐明亮,古意盎然。
不过,在这清幽的住所,此刻却气氛紧绷诡异,因为主厅堂外竟站着四个高壮大汉,个个面露凶光,像在戒备什么。
「哦,又有人来逼先知姊姊算命了,偏偏婆婆和金阿姨都不在……」小男孩似乎司空见惯,小大人似地叹气摇头。
东方倾国望进厅内,果然见里头有些人影,他转头问男孩:「常有人来找这个『先知』吗?」
「嗯,以前更多,排队都排到外面去了,可是先知姊姊的身体受不了,婆婆后来不准姊姊再帮人算命,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会逼着姊姊非算不可……」小男孩解释道。
「被逼啊?那她都怎么应付这些人?」他双手环在胸前,好奇地问。
「还能怎样?就帮他们算啊!这些人都很凶悍的,姊姊总要保住性命嘛!」小男孩说得很无奈。
「是吗?原来她胆子也小……」他讥讽一笑。
「去你妈的!你这丫头在说什么鬼话?」一阵怒吼声从厅里传来,接着就是翻桌倒椅,外面守着的四名大汉立刻冲进屋内。
「糟了!」小男孩往前急跑。
他愣了一下,也随着大步走过去,只见几个壮汉包围着一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还气得横眉竖眼,一副想将女孩碎尸万段的狰狞模样。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而已,信或不信,都由你。」女孩静静地坐在一张红桧木椅上,脸上平静得仿佛不知道对方早已怒火冲天。
「你这丫头,我怎么可能会破产?又怎么可能会死?我看你根本只是个假先知,信口胡诌……」
「精乱神殆,气数已尽,没什么好说的了。」女孩依然平声静气。
「妈的!你这该死的丫头!我看会死的是你——」那胡子大汉伸手揪起她,抡起拳头。
小男孩紧张得抽气,但东方倾国却仍闲凉地袖手旁观,一点出手救人的意思也没有。
一来,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别人的死活完全不关他的事。
二来,他认为,这女孩如果真有本事,就该摆得平这种状况才对。
眼看那大汉的拳头就要落下,女孩却无惧无畏,只是直盯着他,忽道:「你的前妻死不瞑目,她要你把从她身上抢走的家传翡翠还给她。」
胡子大汉像是挨了一记闷棍,表情瞬间变得惊愕惶恐,血色尽失,整个人僵硬呆立。
「你……你……你怎么……知……」胡子大汉声音发颤。
「她就在你身后,说她好冷,想找个人下去陪她。」女孩看向他的身后。
胡子大汉吓得寒毛直竖,手一松,急忙往后瞧。
陪他来的几个大汉也恐惧地不断后退,瞪大眼想看清楚鬼在哪里。
「你欠她一条命,所以,你活不久的。」女孩又道。
「住……住口!」胡子大汉骇然怒吼。
「啊,她正趴在你背上,冷冷地笑着,说你找人用车撞死她,她要你也尝尝这种痛苦……」女孩伸手指着他。
「不……不——」胡子大汉这下子完全崩溃,害怕得放声尖叫,转身就冲了出去。
他的手下们也惊慌失措地拔腿就跑,仿佛这里真的有个女鬼。
女孩则像没事人一样,轻轻拉好自己上衣,拍拍灰尘,然后,对着外头庭园里站着看好戏的东方倾国和小男孩道:「能帮我把桌椅摆好吗?」
东方倾国云眉一挑,眼底簇芒熠熠。
很厉害嘛!三言两语就把危机解除了,而且,仇总管说她视力差,恐怕是骗人的吧?瞧她精准地对着他的位置,目光焦距也很正常。
「先知姊姊,我来帮你。」小男孩点点头,跑进厅内,帮忙把椅子扶正。
东方倾国拂开长发,没作声,也跟着进去,将东倒西歪的桌椅一一摆好,然后,他看见地上一些摔破的花瓶碎片,而女孩正要走过,他漂亮的眼瞳轻闪过一丝恶谑,故意不出声警示。
女孩浑然不觉,一脚踩上,被那尖锐的碎瓷绊刺了一下,身子晃了晃,小男孩立刻冲过去拉住她,叫道:「先知姊姊小心!」
女孩怔了怔,恍然道:「花瓶碎了啊!」
东方倾国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看得见别人的未来,却看不见眼下的瓷瓶碎片?
「是啊!地上都是呢!你从这边过去,我拿扫帚来扫一扫。」小男孩又道。
「好,谢谢你,丁南。」女孩笑着向小男孩道谢。
丁南扶她绕过碎片,先让她在紫檀木椅坐下,才跑去拿扫帚。
这时,女孩抬头望着东方倾国,微微一笑,道:「请坐,东方先生,不好意思,你一来就让你见到这种场面。」
东方倾国眉心凛蹙,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东方先生气场与众不同,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排行第三,叫……倾国,东方倾国,是吧?」她清澈的黑瞳直盯着他。名为倾国,可见容貌必定不凡,可惜她看不到。
被她盯着,被她唤著名字,一种诡异的抽搐又直窜心头。
东方倾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轻甩着长发,软声冷调:「你第一次见到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
「仇先生曾提到你会来,而你身上的气和仇先生很像,甚至更炫亮、更耀眼、更贵气,所以我想,你一定就是他口中的东方三少爷。」
「气?真玄哪!靠气就能认得人。」他缓缓走到一张八仙椅坐下,口气里带着一抹嘲讽。
「是啊,的确很玄。」她附和着,不以为忤。
「那仇义呢?他上哪儿去了?」
「平时照顾我的秦婆婆病急,他好心地帮我送她去医院。」
原来仇总管不能到机场接他,就是为了这种小事……
不过,依仇总管的个性,可不会平白施好心,他相信他会这么热心,都是为了讨好这个女孩,好说服她前往台湾。
只是,这女孩真的能帮得了东方家吗?他很怀疑。
「这样啊……很高兴他能帮上一点忙。」
「是,我很感激他。」
「那么,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先知吗?」他看着她,揶揄着。
「我姓闻,闻知来。」她徐徐地道。
「闻知来?」知来?鉴往知来吗?好嚣张的名字呢!
「很嚣张的名字,是吧?」她看他。
他一悚,笑容敛去。
读心,也是她的能力之一吗?
「这名字是我师父帮我取的,我身边的人都直接喊我知来,如果东方三少爷不介意,也这样喊我吧。」
他稍微收起了小觑之心,开始细细打量她。
在来之前,仇义就把她的资料略提了一下,听说她才二十岁,但亲眼看见,倒觉得她比在视讯上看到的更年轻。
中分长发又黑又直,扎成了一根长长的辫子,轻绕过肩膀,垂落在胸前。
她个子娇小清瘦,长相白净秀雅,说丑不丑,但也不特别美,就和一般的中国女孩没什么差别,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湛如水晶,透澈纯粹,彷佛看遍人世,自有一种超越凡俗的清明,洞悉参悟,空灵入定。
那不该是凡人的眼睛。
「既叫做知来,想必真的能预知未来喽?」他故意问。
「也不一定,有些看得到,有些看不到。」
「不一定?那你怎么对你的预言负责?」
「我看见的、确定的,才会说。」
「那刚才用鬼吓那个黑道老大怎么说?你真的有看见鬼?真的……确定他会死?」他支着下巴,轻哼。
闻知来突然沉默下来,像是无言以对,但这时,丁南急匆匆奔了进来,大喊:「先知姊姊,听说刚刚那个坏人一出咱们古镇就被车撞了,满身是血,当场就断气了——」
东方倾国脸色一变,转头盯着闻知来。这么神?那个人……真的死了?
她叹口气,无奈地感慨:「果然逃不掉啊……」
「先知姊姊预言得好准哦!如果我也可以知道未来会怎样就好了……」丁南小脸上都是崇拜。
「丁南,能看见未来,并不是好事。」她的神情不但没有自满得意,反而有点伤感。
「为什么?知道以后会怎样,我就不会害怕……」丁南眨着天真的眼睛。
「错了,能预知未来会怎样,更可怕。」她摇着头,语重心长。
这句话像一记重鎚敲进了东方倾国的心坎,他艳若桃李的脸微怔,深深地盯着她。
可怕吗?她也知道预知一切的痛苦吗?
人们总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却不知道,有时无知才是一种幸福。
「哪有?我就很想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会不会发大财,会不会比张小毛他家还有钱,不用每次听他炫耀……」丁南噘着嘴,迳自拿起扫帚扫着地上的碎片。
「我以为你会很开心自己的预言成真。」东方倾国轻哼。
「预言别人的死期,谁能开心得起来?」她轻叹。
「那么,为被诅咒的一家人找活路,应该会是件开心的事吧?」他算是稍微服了她。或者,仇义并没有找错人,就能力而言,她可说在鲁默之上了。
「对于你们的诅咒,我已经指点过了,该说的也都说了……」
「你只是点出了工匠这个人物,后续的解咒方法,我们毫无头绪,美人瓷又该如何处理,还望你详细说明。」
「只要你二哥找出那个女人,事情应该就有转机,不用担心。」
「你说得容易,但这事对我们东方家太重要了,我说什么都得请你跟我回去。」他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耗,这趟出门,他只想花两天时间,多一秒都不行。
「很抱歉,东方先生,我已答应过师父,逢十不远行,今年我正好满二十,绝不能离开这里,这是我对我师父的承诺。」她端坐在檀木椅上,语气柔和却坚定。
逢十不远行?想用这种可笑的藉口拒绝他?太荒谬了!
「是吗?真可惜,我本来想保持点风度和礼貌,请你走一趟的,但如果你坚持不肯跟我走,那我只好……」他耸耸肩,从口袋里拿出一双黑色手套,慢慢戴上。
「以东方家在外的响亮名声,实在不该强人所难……」她隐约感受到他的意念不善,还想劝他,但话刚出口,一阵疾风已扑面而至,令她呼吸一窒。
「喂,大美人……」丁南吓得大喊。
「我没时间跟你客气了,闻知来,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嗯!」他一把扣住她的细腕,猛力将她拉起,俯身凑近她的脸,冷笑。
就在他碰触到她的这一瞬,一道强烈的震撼陡地在她胸口爆开,然后,从小就看不清的朦胧世界,突然像被揭开了重重面纱,变得分外清晰,而最清晰的,就是眼前这张如水月观音的绝色艳容!
她瞪大双眼,如遭雷殛,脸色刹那苍白。
东方倾国对上了她的视线,胸口猛然一颤,因为,他确信她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