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诉的长指,落在她鼻心,续言道:
「我现在认真想想,除了言灵外,没有其他更合理的理由,绝对是你趁我不备之时,对我下达「视其他女人如无物,每见我一次,越觉我可爱迷人」之类的言灵!」
她气呼呼,为自己争取清白,哇哇嚷着:
「我说我没有!我没下过这种言灵!我的言灵术力哪可能操控你这只龙子?!能的话,我以前就不会老被你耍着玩!」
听她这么说,狻猊反倒笑了,方才的指控神情,早已不复见:
「不是言灵,我也没受操控,我此时看着你,仍旧觉得你顺眼可爱,你细数的种种缺点,我并没有忽视,相反的,我看见了其他隐藏在后头的部分,兴许你毫无自觉,甚至,认为那些不值一提,但它们确实令我震撼。」
觑见在海潮中,整屋子飘舞的替身纸人,一笔一画写满他的名字。
知晓她努力瞒过窥心镜,不要他受到牵连。要与那面魔镜抗衡,得费多大决心和气力?在过程中的煎熬及恐惧,又得如何咬牙才能撑过?
她不知道,光是这两件事,足以教他甘愿心折臣服。
延维一脸愣呆,平时的慧黠精明,荡然无存,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根本不懂。
「你吃林樱花的醋无妨,但别替我决定哪个女人合适我,什么喜欢谁会轻松许多?爱情是比谁艰难、谁轻松的吗?!我想要的人是谁,我心里清楚,不用谁来教。」狻猊睨她一眼,要她看清楚他对这一点的坚持。
她不由得心虚,反省低头,又被他给扳正脸,直勾勾与他相视。
他吁息,口气转软,又道:
「你呀,比你自己所认识的某人还要更好,那只某人呐,看起来坏,实际上嫰,乍见下觉得任性难搞,看穿了之后,才发现不过是个小娃娃,纯真得很,心眼一般般大,坏把戏也只有那两招。」
「……」她眨眨眼,努力听懂他的话。
「某人的确不完美,不够人见人爱,可我知道,她很值得我去疼爱,她不是一味接受,她同样在回馈我,她不是娇弱小花,她也用她的方式扞护我,被人珍惜着,这让我感觉……很不错。」他笑拧她的脸颊,都说这么多了,再不开窍,他也没法子。
驽钝,也是他觉得某人可爱之一。
没受到言灵影响,还如此溺爱她,他是自作自受。
狻猊说毕,由怀里取出一条彩线编制的手环。
各种颜色的细线,有红有黄有黑有绿有蓝有紫有金,麻花一般相迭相缠,争相圈裹着一颗白色真珠。
「真是的,亏我还熬夜,为了那只某人编了吉祥手环,特地去庙里过香火,祈求她当个乖巧好孩子,结果,她却觉得我应该去喜欢别人才会轻松许多,啧啧。」她把手环系在她纤腕间,十指灵巧利落,打着强结。
「你编的?」她又惊讶又惊喜。
「有人睡得像只小懒猪时,我乘隙编的。」
「很花功夫哦?」她频频翻动着纤腕,将彩线手环一瞧再瞧,开心得乱七八糟。
「一盏茶功夫不到。」所以不要太感动,不是啥旷世大巨作。
也、也太容易了吧?!
八成又用了法术,她隐约感觉到,手腕上的彩线环,有术力流窜。
「不用靠这个东西我也会变乖呀!你还去庙里过香火?那是人类才玩的游戏吧……」她两腮红咚咚,一方面是欢喜,一方面是终于开窍,弄懂了狻猊刚刚一番说法。
她真迟钝!到现在才听懂他对她的夸奖。
他的一切作为,没受制于言灵,他待她的好,完全出自于他本意,他未受术法蒙蔽迷惑,仍觉她值得疼爱……
他不是因为言灵的操纵,才会喜爱她。
他看见了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好——这一点,她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摸着头绪,不过,罢了,他说有就有……
「你直接对我下言灵不是更快一点?」她又补上这句。
咦,突然想起,许久没见他用言灵了,自己也一样,人界果然平静单纯,法术在这儿,毫无用武之地。
「对你使用言灵,你就不是你了,何必呢。」狻猊从未动过这等念头,他执起她的手,目光落向彩线手环,凝觑它在白皙赛的细腕上,鲜艳缠绕,色彩斑斓,再抬眸,笑意盈满他眼底,弯弯似月,他轻笑呢喃:
「希望这手环真有神效,把你变乖,等着嫁我当珍珠阁老板娘。」
兴许真的是个神奇手环,从系上之后,延维确实变乖许多,不再对那些婚事忙进忙出的人类冷颜相向,愿意温驯地试衣穿裙,连带加入讨论,提供不少好意见,让裁衣师傅修改嫁裳。
她终于有一点点待嫁新娘的味儿,开始觉得期待又新奇。
到了婚宴当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繁复以及……无趣,教她猛打哈欠,好多回都忍不住打起盹来。
「省掉、省掉……这个就别了吧,不用每样仪式都照办,大家随意就好,那个也跳过!」狻猊讨价还价的声音,让她由嗜睡中,噗哧笑醒。
「五爷!不能样样都省,不吉利的!再累也只累这么一天,五爷呀!」
「送入洞房!」狻猊连讨价都不愿意了,直接进入最后一步。
她被打横抱起,乐得咯咯直笑,覆面红盖头啪啪翻飞,露出底下灿妍小脸,狻猊健步如飞,身后一大串追逐而来的奴仆,远远抛在后头,4嚷着要他们快回来行完琐细礼仪,形成一幅逗趣情景。
「你不是说,『忍一下就过去了』?我还没开口抱怨累,你反倒先从婚礼上逃啰?」
「他们太不节制了,一开始骗我只是办两桌吃吃喝喝,到后来又说,得把你先送到客栈几日再去迎娶,迎娶前要过五关斩六将,沿途挡路的喜娘一个接一个,听从她们的无理要求,由着她们说什么我便得做什么,撒钱还打发不掉,像极了多不愿意让我踏进客栈娶你。」他今天一整日,就是被众人这样折腾着。
丫鬟们巧扮的喜娘,心思确实是如此呀,才会一个叫他找来北城特产「金桔糕」十箱;一个要荒城雪锦毛裘一件,外加冰鳕一尾;一只差没开口说「今儿不许娶,轿子马上回头去」,全抱着破坏婚礼的私心呐,若不是郭强跳出来斥止她们,不知还有多离谱的难题,被提出要他照办。
「那算来我很轻松耶,一会坐在床上打盹,一会送进轿里打盹,不然便是站在大厅打盹。」她哈哈笑,什么疲倦什么无聊,此刻全数飞光,因为最累的人不是她。
「早知道私定终身就好。像现在,一边跑一边问;你要不要嫁我?」
「好呀。」她笑应。
「天地为证,日月为凭,我俩从现在起,成为夫妻。」多简洁有力!多干脆利落!多铿锵有力!
「我也比较喜欢你这种成亲方式耶,就我们俩,不一定要良辰吉时,不用大肆铺张,也许在哪条小河畔,吃着烤鱼;也许窝在哪出树洞里,咬着果子……都能马上完成婚事。不过,后悔莫及,是你自己要纵容人类骑到你头顶上,给他们一个」交代「,你只能认了。」
狻猊叹气,前后遭人包夹,团团围住。
是可以略施小术,「咻」地不见,但为了逃避麻烦婚礼而冒险施法,着实不智。
最后,狻猊被半请半架,送回大厅,继续后头的「一人一壶酒,灌醉新郎官」大作战,而她,由人搀扶入房,乖乖坐床打盹。
「干嘛不动用言灵,撂倒那群啰嗦人类呢?狻猊明明可以轻易做到的嘛,先弄昏他们,隔日醒来,再编派些借口,说是大伙儿昨夜玩疯了、喝挂了,不就打发掉他们吗?」延维心里有此疑惑,却也径自认为,狻猊与郭强众人相熟许久,早视其为家人朋友,不愿欺骗他们,让他们失望。
「你别抛下我先睡,等我回来洞房花烛。」
狻猊遭人架走前,在她耳边留下这句逼人脸红的话儿,害她到现在双腮仍热乎乎的。他俩并非头一回肌肤相亲,可想起床第甜蜜,和诱人耽溺沉沦的火热缠绵,仍不免心跳加速,快乐地期待着……
稍嫌燥热地推开窗扇,挥推丫鬟侍候的她,站在窗前,拂面凉风灌入,舒缓双颊不争气涌上的嫩红彤云。
真珠长帘遭夜风嬉戏,叮叮作响,虽不成曲调,兀自悦耳悠扬。延维托腮,闭目聆听,一方面也想听听远在厅堂间,那热闹喧哗的敬酒吆喝中,哪一道是属狻猊所有。
他此时应该被酒灌得很饱了吧,呵呵。
狻猊的声音还没听见,倒是阁楼下方的小园圃里,一对男女交谈,率先传入她耳内。
女人娇嗓很很陌生,她不曾听闻,男人则不然,相当容易辨识。
郭强嘛。
他与一个女人正在……争执?
「你又回来做什么?!离开五六年,音讯全无,我与小茹早已当作世上没有你这个人,父女俩过得顺遂自在,你此刻出现……究竟是何居心?!」郭强喝了不少酒,吼声含混不清,时大时小。
「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茹……」女人不断啜泣,声声自责。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你当初走了,就不该以为你还能获得原谅!你快滚!我不想让小茹看见你!滚!」
「强哥!我求你让我见小茹一面……我好想她……这五六年里,我日日夜夜想着她……我躲远远看她就好,一眼,看她一眼我就走,求你,求求你……」女人扑通跪下,甚至磕起头来。
「你有脸见她?!你没资格!打从你抛弃她的那一天起,你就失去了做娘的资格!」郭强顾不得咆哮声是否会引来他人查看,气急败坏地嚷嚷。
「原来郭强和他那个卷款私逃的妻子……」延维恍然大悟。
由她这方向瞧去,勉强能看见郭强僵挺背影,女人泰半身形和容貌,皆被郭强及树荫遮去,看不明白。
延维托腮咕哝:「离家那么久,挑这时候回来,确实很怪,若她与奸夫生活幸福美满,哪里有空闲管弃夫和女儿?」
有鬼。延维以小人之心,做出结论。
「你马上滚出去!」郭强强拉起女人,往后门方向走,要将她驱赶出府,他冷下心肠道:「别再来了!你跟我们父女俩,已经恩断义绝,你真为小茹好,就永永远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别去打扰她!给她个清静!回去找你那个男人——」
「强哥……」
「爹?」童稚声,突兀加入,身穿粉嫩丝裳的八岁小女娃,站在廊柱后,不知已听见多少。
「小、小茹?!你……你怎没在前厅,跟大家一起祝贺五爷新婚,跑、跑到这儿来……喜宴结、结束了吗?」郭强结结巴巴奔向女儿,企图阻挡母女相见,此时无瑕驱逐妻子,一心想赶快带离女儿。
第十一章
「小茹……」女人情难自禁,泪水涓涓落下,呢喃女儿小名。
「爹,她是谁?」小茹稚秀脸庞上,拥有同龄孩子所没有的成熟。她方才躲在柱子后头,逐字不漏听完爹与……那女人的所有对话。从谈话争吵中,她知道这女人的身份,只是想从爹爹口中,得到进一步证实。
「她……」郭强支吾,不知应否吐实。女人亦不敢贸然相认,毕竟当年她的离去,留下太多不堪,让郭强及小茹承担。
「她是小茹的……娘亲吗?」小茹等不到郭强的答案,径自又问。
女人唔咽,以手捂口,捂不住狼狈哭声和呢喃:「娘对不起你……」
这句话,诉尽了答案。
小茹僵僵站着,没再开口说话,定定忘向女人,仿佛失了神,郭强把她抱起,将小小螓首按进宽阔怀里,他转头对身后女人低吼:
「你还不走!出去!」
「小茹……」女人想踏近一步,被郭强凌厉眼神逼退,无计可施下,她走出珍珠阁后门,门扉掩上前,蒙蒙泪眼仍是望着小茹,依依不舍。
「爹,娘走了……娘又走了……」小茹喃喃说话。
「没有『又』,她本来没回来过,忘了这回事……我们父女俩,这些年来不也过得很好?小茹,走,我们回厅里去吃饭,宴席还没结束,你最爱的兔馒头快上桌了……太迟回去会被吃光的。」郭强故作轻松,要粉饰掉逃妻带给女儿的刺激。
他不愿让女儿认娘,便是担心小茹的反应。
这些年里,小茹不是没吵着想要娘亲,尤其每回在外头受了委屈,被恶劣孩童取笑,说她是个没娘要的孩子时,她便会向他哭闹,用哀求、用撒娇、用死缠烂打,要他找「娘亲」给她。
有时他会软声安抚,有时他会厉声斥责,造成小茹对「娘亲」的又爱又恨,他知道女儿渴望母爱,也明白女儿对于娘亲抛弃她一事,无法谅解,她需要时日适应,而非一夜之间教她全盘接受。
小茹抿抿嘴,不答不应,任由郭强抱起她,返回前头宴席,圆圆眸儿,直觑那片虚掩门板,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延维纤掌托颊,食指轻轻在粉颊上敲啊敲,窗外,戏已终人已散,她仍是看着那处位置,眼都没眨。
她没弄懂是怎样的心思驱使……说不定是成亲过程太无趣,先得闲得她发慌,教她决定起身找乐子。
延维踩上窗棂,脚步轻蹬,跃入沉沉夜幕中,以凌空之姿,寻找那抹离去的女人身影——她尚未走远,双肩一颤一颤,频频拭泪,在寂静街道间,形单影孤,哭声仍隐隐传来,好不可怜……
延维缓缓跟了上去。
完全忘了狻猊要她乖乖等他回来,洞房花烛。
新房冷冷清清,新郎官独自一人守空闺,龙凤双烛噼啪燃烧,烛泪滴滴坠下,在烛台聚集,随夜色更深沉,蜡炬渐消,抛下千金春宵及新郎官的乱跑新娘,总算又爬窗回来。
「坏家伙,哪儿去溜达去了?」一对长臂探来,牢牢逮住没乖顺待在房里,静候他掀盖头的顽皮新娘。延维没来得及反应,温热炙烫的唇,已擒获她温软耳垂,在她发鬓间,吐息厮磨。
浓浓酒息,光闻,便教人醉。
「他们是把你丢进酒坛里了吗?」她头一回在他身上嗅到的不是烟香,而是酒味,味道好重,盖过了烟香。
「相去不远。」狻猊呵笑,伴随字字吁出,自然是醇郁酒气。
今夜,被阁里众人一杯一杯灌,若拿个木盆子装,大抵也有六成满,用来泡澡都快没问题了。
他沿着她纤美皓颈游移,撒落或轻或重的咂吻,手掌捏握小巧玉劾,指腹眷蹭着那寸柔腻粉嫩,手指所到之处,薄唇随后跟上、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