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异常的恐怖。他满身是血,整个身体都在不住的抽搐。
我低下头,看见刚刚拍他的那只手上粘满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出什么事了,啊?怎么会这样?谁干的?马进……马进,告诉我。”我急急抓住他的肩。
马进的右手捂在后腰上,那里还在不停的流血,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面对我的质问好半天才说了句:“你没事,太好了。”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疯掉了,但理智告诉我,我必须清醒,必须保持清醒,我要送他去医院。
我半扶半拖着他走到公路边,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我解下围巾,围在马进脖子上,我知道他冷,他连件外套都没穿,只穿着毛衣,让我忍不住要紧紧抱住他,给他温暖。
一辆辆出租车从我们面前闪过,却没有愿意停下的。
我知道对马进来说,每多一分钟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况且我不知道他在我来之前已经撑了多久。
于是,在第八辆车来的时候,我冲上了马路……
“喂!想找死啊!”一个急刹车后,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
“送我们去医院,妈的,送我们去医院!”我几乎是在嘶吼。可能是被我发疯的样子吓到了,那人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在车上,我紧紧搂住马进的身体,感觉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流逝。
马进说:“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没有的事,很快就到一医院了,到医院就好了。”的确,从这到最近的医院只要六、七分钟。那时的我坚信,马进他一定能撑住的。
“是……是老虎哥和……另一帮人打……打起来了,我们……刑刚带我们去……帮忙的……操……他们人很多……还有家伙……”马进依旧是断断续续的跟我说话。
郑毅!!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哥……他怎么样了?”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该多问别人的事,但是……
马进轻轻摇了下头说:“我不知道……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很乱了……谁也找不找谁……那帮人太狠了……我……我……”他忽然身子一挺,一口血竟喷了出来,溅到我脸上,很热。
“喂,你他妈的给我开快点!”我正冲司机嚷嚷,忽然发现车不但没快反而停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伸手拽住司机的后领。
那中难人却不紧不慢的说:“前面堵车了,我也没办法,下雨天轮子打滑,可能有车出事了。”
“那……”我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被绝望所取代。
马进靠在我身上,呼吸越来越沉重。
“生死有命,你别难受了。”司机说着丢了块毛巾给我,“压住他的伤口,少流一滴血就多一线希望。”
我吃惊的看着他,连谢谢都忘了说。
那人说:“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犯错误,这种事也经理过,别担心,会没事的,大家都会没事的。”
“谢……谢……”我很艰难的说出了这两个字,马进的右手一直压在后腰上,现在已经僵硬了,手掌上已经给凝固的血粘住了,伤口边的皮肉和和之粘合在一起,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的手挪开,然而老天好象偏偏要和我作对似的,虽然用毛巾紧紧压住了那伤口,马进还是在不断的流血,不是从腰上,是从嘴里,鼻子里。
他躺在我怀里喃喃的说:“大圣……我……我没事,真的……血很快就会止住的……你别难过……我不会死的……血止住了就没事了……”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当然,你当然不会死……你不会死……马进……马进……”
我以前从来不相信奇迹,但现在我却祈祷上天能给我一次奇迹,无论是以什么为代价我都愿意,就在这时,前方的车突然动了……
当我们到医院的时候,马进已经闭上了眼睛。无论我怎么叫他、喊他,他都没有反应。
外面的雨很大,医院的大门和急诊大厅间还有一小段距离,出租车是不让进的。我扔给司机一百块钱,把马进拉下了车。
说实在的,马进一米八,我只有一米七二,根本驮不动他。才走了两步腿就一软,跪倒在地上,膝盖磕在硬硬的水泥地上,碎了一般的疼。
不,我不能放弃,现在还不能放弃,马进不会死的,我不能让他死,不能!
雨已经把我整个人都浇透了,我拖着他,一步步艰难的向前,在我们身后留下一股鲜红被雨水不停的冲刷着。
我冲进急诊大厅大喊:“救人啊,救人啊!”可我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为已经被周围淹没了。
那是叫嚷声,痛哭声,吼声,训问声,挣扎声……所有夹杂痛苦的声音混成一片,整个急诊大厅里挤满了人,护士们推着手术车在人缝中穿梭,周围全都是十几岁的男孩,他们每人都是鲜血淋淋的等着救护,刑警大队的人奔来走去的,还和那些男孩冲突不断。
这个世界怎么了?
我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摔倒下去。
这时有人发现了倒在地下的马进,几个护士推来一辆手术车把他放上去,医生也跑来了,嘴上喊着:“马上抢救,马上抢救……”
这时一个高个子男孩跑过来拽住那医生说:“救救他吧,求你了,救救他。”说着就要把医生拽走。
我上前一步推开他,“滚开,你要干什么!”
那男孩反过来也推我一下,我真是没用,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旁边一个护士奔过来拉住他说:“冷静一点,他来的时候颈骨就已经断了,没法救了。”
医生冷冷对那人说:“我现在要救还活着的人,你让一下。”
男孩慢慢垂下头,向急诊室的大门走去,很快的,他的背影就消失在雨中。
“他怎么样?”我看着马进死灰色的脸。
“还有呼吸,但是失血过多,要马上输血。”
“输我的,我跟他血型一样!”我伸出胳膊。
那些护士中看起来最漂亮的立刻给了我一个白眼:“神经病,我们血库里有呢,你去叫他家属来。”
我这才想起来要通知马进的父母。连滚带爬的跑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给他们家挂了个电话。马进的“黑熊”父亲听了当时就快不行了,原来他那个高大威猛的老爸竟有哮喘,电话那头一真兵荒马乱,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还是他妈坚强,听我说完就说马上来,让我等他们。
回到急诊打听,我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松懈,沿着大理石的墙壁缓缓下滑,最后我疲惫的坐在地上,大后喘气。
趁着这个空隙,我开始打量周围的人,这些年轻的面孔大部分都很陌生,只有少数一些有点眼熟,但应该不是我们南区的。我还看见刑刚的几个兄弟在那边吵吵嚷嚷的,特别是那个黄头发的杨文斌,头上打着绷带,一手举着吊瓶,对着一个护士喊:“给我找间病房,大冬天在走廊输水想冻死老子啊!”
护士小姐根本不理他,绕过他朝前走,杨文斌唾了一口骂道:“妈的,一帮欠操的!”
他背气的回过头正好瞧见我,瞬间竟有些尴尬。说起来,其实我很久没见过这个混蛋了,这时候不知怎么反而有些亲切感。
我对他笑了一下,他也挺不好意思的对我笑笑,这架势,到颇有点江湖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我问他:“你知道我哥在哪儿吗?”
他说:“老虎哥?没看到……我们去晚了,很多兄弟都不行了。”杨文斌无奈的看看我,继续为他的病房奋斗去了。
我呆立在那边,觉得心中空荡荡的,郑毅,你在哪?你还活着吗?
这时候,几个护士推着一辆车从走廊那边拐过来,车上的人被白布蒙住了头,已经死了。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是他吗?是郑毅吗?
第十二章
你知道大海最深的地方在哪吗?
我正在知道
是的我正在知道
下落着我正往下落着
带着希望和绝望往下
带着悲哀和痛苦往下
你在哪郑毅
回答我郑毅
吻我吧郑毅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从我身边经过,神经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是他,一定是他,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说。
虽然那白色的单子将那个人的身影弄的模糊不清,虽然投影到视网膜上的碎片在一片片的被碾成粉末……
我看着那车子离我越来越远,她们要把他送到哪去?我还没见到他,不要带他走,不要……
我冲了过去,旁边有几个人上来架住我,我只记得自己当时拼命的哭喊:“那是我哥,让我见他一面,求你们……那是我哥……”
那些人拦不住我,被我冲到一边,我一把扯掉盖在他身上的白布……
刑刚!我呆住了。
停止了喊叫和哭泣。
怎么会这样?那时我不知道该悲伤还是庆幸。
一个护士推推我:“是你哥吗?”
“不是。”我摇摇头。
“神经病!”她们又狠狠的白了我一眼,把车推走了。
我看见刑刚的两只脚还露在外面,随着车子的振动,一摇一摇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压抑极了!
我想起小姨说以前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本来也要用“刚”的,但我奶奶硬是不同意,说“刚”字里有两把刀,会有血光之灾,刑刚的名字里有四把刀……
“大圣,大圣……”隐约中,听见有人在叫我。一回头阿宽已经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我,呜呜的就哭起来。
我本来心里就很难受,他再这么一哭更糟。
阿宽一边哭一边说:“我真的没用,真混蛋……都怪我……”
我推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打起来的?我哥呢?你看到我哥没有?”
阿宽抹了下眼泪和鼻涕,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和他们在一起吗?我哥呢?他是不是死了?
“大圣。”阿宽被我抓的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没办法,到处都是救护车和警车……我真的没办法……”他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原来快9点钟的时候,郑毅看我还没来就让阿宽去打个电话催,李杰他们还起哄说要行罚酒令,放倒我。
阿宽以前也常来夜市,他知道有家卖烟酒的小店小姐特漂亮,给我打完电话看时间还早,就跑去找人家聊天,结果一聊就聊了快一小时,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阿宽很自责,他说好几个兄弟都死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重伤,他说他觉得自己很可耻,如果他当时能在该多好。
我安慰他:“算了吧,你在又能怎样?还不是又多一个伤亡……别难过了,你没事才好。”
阿宽这才擦擦眼泪点点头:“你也是,幸好你来的晚,不然我们都完蛋了。”
马进的父母终于赶到了,连带着一起来的还有我爸妈。
老妈一见到我大哭起来。我只好安慰她说别哭了,我没事的,别哭了。
看看我,老妈又哭了,说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
我笑了:“这不是我的血,是马……”看见马进的爸妈焦急的样子我闭上了嘴。
那个晚上,我们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等着。
当医生说马进病情已经稳定的时候,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马进他妈从一开始就很坚强,可现在却忽的将憋在心里的那股气痛哭了出来。
高兴并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向上天乞求的那个奇迹实现了,马进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可我有预感,这样奇迹的出现上天一定会从我这夺走什么……
不知道上天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是,我总觉得也许我再也见不到郑毅了。
晚上。
望着床顶上的天花板,我给今天的事做了个总结。
首先必须感谢的人是我爸,如果不是他硬不让我出门,那么一切都会改变。我会准时到达,阿宽也不会去打那个电话,我们也会被别人砍伤,也会进医院,也许会死……而我也就不可能恰巧救了马进。
所以说,我爸一连救了三条人命。
这没什么不好。
真的,挺好的,虽然没能去……
但私心一点,如果我爸不拦我,至少还能再见哥一面,可以跟他喝酒、聊天,可以做很多事……
我想哭哭出像太平洋一样多的泪水
谁能为我止住泪
有的但这个人已经不在
或许能有另一个奇迹
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笑着活
因为这是他说过的
郑毅笑着说:“向着生。”是对着我。
我把去杭州的行程向后推迟了两个礼拜,多出来的这段时间就用在了照顾马进身上。
过完年,他父母都要上班,所以白天的时候我就负责在医院陪着他,马进不能乱动,好在我是男生,很多事情做起来比护士更方便些。
说起马进,这小子也有够走运的。
他伤得不轻,手术动了十几个小时,也不知道缝了多少针,现在右侧后腰上留了道蜈蚣般扭曲的创口,狰狞恐怖。
可即便是这样,医生还是说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那天的刀口不浅却偏偏没伤到任何内脏,简直是个奇迹,否则照医生说的当场就得见马克思了,根本撑不了那么久,加上马进本身体质不错,手术后没用多久就清醒过来,刚动完手术的时候马进还很虚弱,脸色惨白惨白的,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很是没底气。
手术完的第二天,他跟我说自己伤口疼的要命,恨不得一头撞墙上昏过去才好。
我跑了去找值班的护士,才知道手术后应该给病人配一根镇痛棒不然会很难受,可这跟棒子并不便宜,除非病人的家属主动要求,不然不给配的。
操,不就是几百块的事儿,我想到马进疼得满头是汗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妈的,怎么能让好哥们受这种苦,一咬牙跑到银行里把剩的不多的压岁钱都取了出来。
镇痛棒果然管用,马进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过了一个星期后更是又能吃又能喝的,精神的跟个猴子似的了,一副脱胎换骨的架势。
明明是个重病号,还跟我吹牛说自己能单手撩到一只大象。
“大圣,你不知道那帮人都跟疯狗样的,以前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打过群架,可从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这次想想都觉得后怕!”马进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在跟我讲那天的事。
我知道他肯定不只是后怕,一定是怕的心都在发抖了。
年初五他和杨文斌还有几个哥们在刑刚那儿玩,接着就来了通电话,说话的人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加上电话里杂音又大,刑刚很不耐烦的问了好几遍才把事情弄清楚。
马进的声音高了起来:“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结果就听说老虎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