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善仁只笑不接口,因为那两人已走近,不是携手一道,而是并肩行着,偶尔相视又目光交缠。
「宋晨、善仁。」管观向他们打招呼,采用的是老少咸宜的笑法。
「管观。」吧台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笑着礼貌回应。
那夜小茹带管观来,管观听着他们谈论,马上学起小茹称呼他俩,偶尔开口加入,却是以询问带话题,而后带笑听着,很有装熟的本事。
管观发问不多,但很能融入气氛,听到好笑的趣闻也会哈哈大笑,这是那晚之后宋晨和罗善仁一致的看法。要不是她的问题显现她对罗善渊的高度好奇,他们真要觉得她是长袖善舞的纯交际了。
相对管观的大方招呼,身为店主之一的罗善渊显得含蓄了些;宋晨和罗善仁见他行到吧台前,跟着又若有所指地分别睨了他们一眼,像是要他们别多嘴,让他们不禁莞尔。
除了周五,一般时候酒吧客人不多,常客为主;占地利之便,来的都是白领阶级,男女都有,以纾压为消费目的,仍保持他们当初开店的主要定位。
「善时在那里。」见二哥在寻,罗善仁指了个方向。
另一个擅交际的人正站在内侧一角,背着他们和客人说笑着。不一会儿,那人转身,瞥向吧台时,一张脸更是亮起来了。
「哈!你一定是管观。」罗善时走近后热情叫着,一边放下杯子空出手等着给人握。「我是伊森!」
管观见到万人迷的最初反应和所有女人一样,都是被全身发光的混血儿给吓傻,尽管伊森此刻是只独眼龙,左眼覆着眼罩,仍无损他惊人的魅力。
她很快挂上笑,回应握手,但另外三人都看到她瞬间流露的可惜表情。
「善时,你还是别吓人了。」罗善仁连忙说着。
「哈!我哪里吓人?」罗善时笑得更开心,「二哥,我跟你说过我是那个什么……怎么讲?」
「两眼视差过大。」罗善渊翻了翻白眼,还是回答了。
「对!视差过大。所以我在训练我的右眼。」罗善时边笑边解释,拉开眼罩,用左眼向管观眨眼。「我的右眼太弱了都依赖左眼,所以要锻炼一下。」
管观笑了,不同于一般女人问东问西或紧盯着万人迷,反而是左右摆头。
「所以你戴着眼罩看我时,会觉得我比较美,对不对?」
闻言,罗善时认真地以手覆住右眼,眯左眼打量管观,跟着换手又瞧一阵,才笑嘻嘻,「对耶!单用右眼看你,你比较美耶,不是很清楚的。二哥,有点不清楚的要怎么讲?」
「朦胧。」有人有问必答了。
「对!朦胧美。」罗善时笑着点头。
第8章(2)
管观笑着,作了个差点摔下椅的动作,又立刻坐稳,「那你用两眼同时看我呢?」
罗善时笑得更爽朗,对目标左瞧右看一番后,便脱口说出一堆形容词,说是赞美,但更像是在练习中文。
另外三人带笑看着较年轻的两人哈拉,不禁觉得有趣。
「他们两个年纪相当,又是外向型,很合得来。」罗善仁笑着表示。
罗善渊看着么弟拉了管观走到一旁,解说起墙上的摄影照片,只是点头。
「善渊,你没见过管观这个样子吧?」宋晨问。自善时加入后,管观的表情与动作明显活泼年轻化,让罗善渊一脸新奇。
「没有。」罗善渊带着浅笑。
「不会嫉妒?」宋晨捻虎须了。
「是不需要。」罗善仁代替二哥回答了。
宋晨笑出声。不需要是因为管观偶尔会回头望向他们这方,特别是将视线对准某人,并附加微笑。
「善仁,你觉得女人缘的排名需不需要重新排?」宋晨好笑问着。
「不需要。」罗善渊倒是抢答了。
「哈!」宋晨大笑,「因为取样不足?」
「宋,不是。」罗善仁看着二哥的表情代答,「二哥的意思是,他不需要女人缘。若真要,一个就够了。」
周一的酒吧夜,人不多,气氛也很放松,店家虽开门营业,但有一大半精力都放在自己亲友间的闲话家常。
「她醉死了。」宋晨指着斜靠在罗善渊身上的管观笑道。
「哈!」罗善时笑得整张脸都发亮,「新加坡司令、螺丝起子两杯、彩虹酉再加上录色蚱蜢,混着喝不醉才怪!」
「善时啊,你拿出看家本领的动机何在?故意把人灌醉吧?」宋晨好笑道。
罗善时举手发誓。「我是要谢谢她!」
「善时,二哥在瞪你。」罗善仁挂着浅笑,以眼示意。
「真的?」罗善时拿下眼罩加以确认,跟着灿烂地笑了。「二哥,你退步了!你以前瞪人的样子比较可怕。」
「你又想起当初他第一次见你的模样?」宋晨笑得嘴咧开。
「没错!」罗善时重新覆上眼罩,「他那时瞪着我,好像我是长翅膀的大象。」
「他现在瞪你的模样也差不多。」罗善仁微笑了。
「不过,他为什么都不回嘴?是不是怕吵醒管观?」罗善时眯着眼像偷窥。
「或许吧。」宋晨点头。
「那我们会不会太吵?」罗善时向剧团经理眨眼。
「应该不会。善渊受不了的话,会叫我们闭嘴。」宋晨微笑。
「嗯。」罗善时满意了,举起饮料润喉,「啊!我今天去看大娘,她好像非常喜欢李家新娘子,希望老四可以赢二哥耶。大娘一直怕人跟她抢东抢西,三哥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想要抢啦,二哥乱呢?看来你不会去抢那个李家新娘子了吧?」
「对。」罗善渊总算吐出一个字。
罗善时又点头。「你现在有管观了嘛!你之前也没讲不要,让老爸高兴得一头热热的,害大娘很紧张,大哥也跟着紧张……」
「他们俩的确很容易紧张。」罗善仁淡淡笑着。
「我还以为罗老大容易紧张,是因为有人都是接他的烂摊子,让他很怕总有一天会被钉。」宋晨接口。
「不过我觉得二哥做得很开心啊。」罗善时含着樱桃,取出梗把弄着,「薪水不错又可以做很多实验。而且好像这次有管观,二哥的实验又更顺利了。」
「这倒是重点。罗善时,你二哥在瞪你,因为你拐弯骂他不会做人。」宋晨哈哈笑着。
「有吗?我是在称赞管观耶。」罗善时笑得无辜,「你看,二哥在笑啦!」
「好啦!别废话了,二哥和管观明天还要上班。」罗善仁阻止他们哈拉了。
「喔。」罗善时点头,「三哥,二哥的房子虽然很大,但只怕他今晚不方便,我刚好可以去你家,明天吃三娘做的菜。」
罗善仁先瞪小弟一眼。「二哥,你要不要送管观回家?知道她家地址吗?」
「不知道。」罗善渊终于再度开口。
「嗯。」罗善时又点头,「所以宋晨,又要请你送我们了。」
「你们罗家人很低级,把我当免费司机?」
「我的车在英国,二哥平常有司机接送,三哥一半时间都在山上又不需要车子,当然要搭你的便车啊。」
「是,你真会打算盘。但罗善时啊,就算你在台湾有车,只怕你左右不分……善渊,你不搭便车?」
「我搭出租车。」罗善渊抱着人就走了。
「啧!第二级。」宋晨好笑道。
「什么第二级?」罗善时问。
宋晨瞪了万人迷一眼。「我才不要浪费口水,跟一个连由申甲都分不清的外国人解释我的爱情大道理。」
「是喔。」罗善时仍是笑得迷人,「我还以为你想找我当布景呢。」
「除非你把眼罩拿下来。」宋晨瞪着混血儿,「我的戏又不是跟海盗有关的。」
罗善仁笑得嘴巴咧开了。
「我想到了!」罗善时还是笑嘻嘻,「我觉得二哥很奸诈耶,说不知道管观的地址,可是那不是可以查吗?搞不好她皮包里就有证件啊。」
三人又笑了一阵。
最先收起笑的是罗善仁,他睨了宋晨一眼,又瞥向么弟,「你们很笨。」
另外二人瞪向他。
「你们不知道二哥为什么一直不开口?」罗善仁笑了。
宋晨眨眼,又与罗善时对望。
「宋,你不是说管观很狡猾吗?」罗善仁笑意加深。
「意思是……」宋晨开始怀疑了。
「管观根本没醉,她一直在偷听我们讲话,你们还废话半天。」罗善仁好笑道。
另外二人面面相觑。
「三哥,你怎么知道?」罗善时疑惑,「我调酒给管观,浓度还特别增加一倍呢。」
「啧。」罗善仁扬起嘴角,「管观头晃得那么不自然,二哥早发现了。」
「原来二哥一直在看你,就是要你阻止我们废话!」罗善时狂笑了。
「没错。」罗善仁翻白眼,「幸好你们没讲不该讲的。」
「哈哈!」罗善时笑得更大声,「那不知道他们两个,会是谁扑倒谁了!」
「扑倒……」宋晨瞪着罗善时笑,「原来你都只更新这种中文字汇……」
「是啊,哈哈哈!咦!等一下。」罗善时收起笑,神色认真了起来,「什么是由申甲?」
结果当然是没有人理他。
啊啊啊啊啊。
到底是谁扑倒谁,管观已经不确定了。模糊的印象是走出酒吧后机器人放下她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牵起手她记得自己心跳很快然后一个转角她被壁咚了就在大街的提款机旁啊跟着一切就都超现实得好像都不是靠着自己的理智在运作了。
管观脑袋一气呵成地回想着,就连现在泡在浴缸里,还是有点呆愣。
对了,这洗澡水还是机器人准备的。
因为有些清醒了也开始害羞了,想必是酒精效力退了。唉呀,善时好像请她不止一杯酒啊,她记得至少有三杯……
敲门声唤回她的注意力,她抬眼,就看到她的机器人拎着一杯开水走进,害她瞬间面皮爆红也无处可躲。
还有,他好讨厌喔,随便一件白T搭配亚麻长裤来PK她的裸体,很不公平好不好!
管观嘟着嘴接过开水喝,突然领悟到,人生的某些时候某些历程,保有主场优势无敌重要!
但好在机器人很体贴,接过她喝光水的玻璃杯随手放置,而后帮她拨顺她额前的刘海。
「有没有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机器人这样问着。
她点头。「有。吃饭前和在酒吧时都有传讯息了。」
「嗯。」他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嘴角开始带笑。
「你这样问好像把我当小孩子。」
「不是……」他的手捧着她的脸。「我这样问是代表不想急着送你回家。」
看进他的眼,管观想到机器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专注认真,而现在他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啊啊啊啊啊。
傻傻的管观,这次很确定她是被扑倒的一方。
再然后,在筋疲力尽的状况下伴着虫声唧唧,管观进入了梦乡。
这世界上有两种男人。
一种是在一个女人身上找寻所有女人的影子,一种是在所有的女人身上找寻一个女人的影子……
对于自己的父亲,罗善渊在还没有特别想法时,就因为母亲的一席话而有了不同的观察角度。
印象中他和母亲交心的次数不多,但那一次的确形塑了他的人格特质。
记得是小学时期,就算身处权贵圈,还是有血统纯正等级的差异,这点在顶级私校来说很常见。
或许是他对父亲的态度起了变化而让母亲察觉异常,母亲带他坐在前廊,很慎重地跟他说话。
「小渊,妈妈跟你说,如果你遇到任何形式的、对你的出身不友善的言词和态度,妈妈希望你能不要去理会。因为这一点你完全没有责任。」
那时他有点明白但又不是十分理解,只是点点头。
「要承受这些的是妈妈。这也是妈妈自己做的选择,因为妈妈太贪心了。」
长大之后,他才明了那次母亲是用一种方式在跟他道歉,但其实母亲大可不必如此,因为这社会对她的论断是严酷的,对他则几乎没有太多的负面议论,毕竟真如母亲所说,他并没有选择权利。
但他的母亲却深深影响了他。
母亲的贪心,并非物质享受,而是人生苦短但世界很大的探索欲。她亟欲走访世界每一个角落,体验每一处风土民情文化习俗,所以她当空服员。后来,她发现比当空服员更有效率的方式,就是答应她老板的追求。
母亲的世界探索欲曾因为有了孩子而中断,所以那时她选择不用出远门的嗜好:园艺、烹饪、气功、瑜伽……他印象中甚至还有木工。而寒暑假,她会选一个地点,带他飞去住一、两个月,然后像是纪录片观察员般,了解该地的人事物、感受自然景观。
他后来明白,母亲喜欢自然而纯粹的东西,人类加工太多的物事除非经过历史淬炼而呈现丰富层次,否则她绝对兴趣缺缺。
他父母之间差异之大,让他曾疑惑他俩的关系根本是赞助商和探险家的利益交换。但之后他改变想法,因为每月一聚的家庭时间,父亲总痴迷地听母亲说着她上个月在地球某一个角落所发生的点点滴滴;而平常根本野外求生风格的母亲,那几天会特别打扮并巧手做羹汤,而且他们俩总是有话聊,共鸣点也很高。
他之后判定,母亲是父亲梦想的延伸,她替他完成他所不及的梦。
他想,若是哪天有月球之旅、火星之行,父亲一定也会倾全力支持母亲的。
虽然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性格里却存有双亲的特质,来自母亲那对自然的热爱与对过分庸碌的不耐,来自父亲的以工作定义成就还有算计。
那是写在基因里的。
所以,对于未来的发展,在调整时差而少眠的夜里,他一面看着管观一面考虑各种状况,直到天色渐亮。
准备好早餐之后,他上楼看着管观那极度放松的睡姿,她这种不认床的个性真的满符合山社女孩应有的。这让他不禁微笑。
瘦长的骨架但有肌肉线条,小麦肤色让她更显健美,搭配那利落的短发,他的管观不是公主、不是女王,而是女战士。
就着晨光打量她卸去彩妆的脸,看到她鼻子附近淡淡的雀斑,感觉有点可爱。
覆上吻,管观咕哝几声然后睁开眼,彷佛有点迷惑,就这样看着他。
「管观,早。」
「……罗先生,早。」
管观并非真的那么像战士般无所惧,偶尔还是会这样傻愣愣地害羞着。
「来吃早饭。」他说,于是牵起她下楼,在偌大的庭院间让她坐下,取了一个贝果切半后涂上鲑鱼抹酱递给她。
管观傻傻地笑着接过,一边望向四周。「罗先生,我是知道你住山上,原来是有这么大庭院的山上啊。」
「嗯。」他微笑应着,昨晚路程一片漆黑,她没印象也是应该。
「你一个人住啊?」
「嗯。」他点头,并告诉她平常日会有一个管家每天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做居家打扫、日用采买及晚餐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