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齐一愕,拍了拍自己的头,「瞧我这记性,怎就忘了墨大将军的腿伤呢,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吧。」
说着,他便连喝三杯,又天南地北的寒暄了几句,这才回座赏他的花去。
这头的动静,收进很多人的眼底,却无人多言,就算耳朵竖得再尖,但目光却定落在那片花海中。
乐千晴就坐在转弯处的回廊里,距晋王和墨东所坐之处刚好是很近的斜对角,中间只隔着太子乐正齐,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却可以将他们看得很清楚,同样的,他们只要抬眼望过来,也可以跟她们眉对眉眼对眼的。
乐千晴的目光一直落在墨东那张俊如雕刻的侧脸上,不时地又落在他身下的那张碍眼的轮椅上,就这样来来回回,郁闷的灌了几杯酒。
真不知那该死的杀千刀是谁,竟然把她的墨哥哥弄残了,要不是墨哥哥残了,此时他早已是父皇钦赐给她的驸马,她何须在此借酒浇愁!早仗着是晋王亲妹子的身分过去与他同坐喝茶了。
可现在呢?虽然她一样可以过去跟他同坐喝茶,但她却怕自己越陷越深,爱不得已经很苦,她现在只能祈求自己可以早点把他的英姿俊颜给忘掉,哪还敢再凑上前去又添上一抹回忆,徒增日后的相思?
「公主殿下,你喝太多了。」赵嬷嬷见她又端起酒杯,忙不迭把杯子给拿过来,低声在旁劝道。
「让我喝!不然我可能马上就冲过去找我的墨哥哥喝了!」乐千晴伸手一把将酒抢过来,还气得打了赵嬷嬷一下。
「公主你小点声,会让人听见的。」
闻言,乐千晴越叫越大声,「听见怎么啦?我乐千晴就不能喜欢墨哥哥吗?我配不上他吗?」
终于,很多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这头,急得赵嬷嬷冷汗直流,就怕今儿的事传到德贵妃耳里,她又要捞一顿骂。
「公主怎么可能配不上墨大将军,现在是他配不上公主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治不了,要一辈子瘸……」
「住口!不准你这么说我的墨哥哥!要不是母妃及父皇坚决不许,就算墨哥哥腿断了又怎样?我还是愿意……唔。」
赵嬷嬷忍不住动手摀住乐千晴的嘴,「公主!不要再说了!奴婢求你了行吗?你就不怕旁人听了取笑你吗?」
宋暖暖坐在一旁低头吃果子,小翠替她倒茶,眼前的状况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起身走人太明显,不走嘛,看着公主发酒疯也是怪尴尬的,可果子吃多了也是会累,一直低头看地板也很无聊,还是抬头赏花吧!
这头一抬,花还没来得及赏,先对上了一双不知何时已经钉在她头颅上的黑眸……
又是他,墨东大将军!
看着她的眼神依然没有半点笑意……
宋暖暖一慌,手上的茶盏匡当一声落地,跌成碎片。
众人的目光全聚了过来,包括在喝酒的太子、在喝茶的晋王和始终注意着宋暖暖的墨东及他身边的赵信。
「唉呀,姑娘,你有没有烫到?」小翠赶忙将她拉起身,就怕她被碎片给割伤了。「有没有受伤?」
宋暖暖将被烫到的手下意识地缩进衣袖里,「没事,你小心点。」
「真没事?」小翠不放心的又看了她一眼。
宋暖暖依然淡笑着摇摇头,小翠这才弯身忙着收拾。
经这一番响动,公主不知何时早就不闹了,倒是盯着宋暖暖直看,安静得出奇,宋暖暖被公主看得背脊发凉,身子又开始觉得冷飕飕地。
只不过摔了盏茶,公主怎么好像在瞬间恨上她似的?那看着她的眼神跟某个人方才在晋王府花园里初见她时好像……
想着,宋暖暖又往斜对角望了过去,和墨东那双黑眸对个正着。
她会不小心摔了杯子都是被他吓的,他倒没事似的依旧优雅的喝他的茶?宋暖暖想着不禁有点恼,咬了咬唇,可是却再也不敢往他那头望去。
花再美,也没自个儿的小命来得重要,若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男人真的可能会想杀了她……
打从赏花宴后,宋暖暖每天都觉得坐立难安,一直觉得脑袋瓜子随时要不保,是她多心吗?当然不!前院池子里的鱼全被毒死了,一只路过的小老鼠吃了她摆在桌上迟迟未动的饭食也死了,府里养的猫舔了几口刚送上来被溅到地上的甜汤,挣扎了几下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她可是大夫,被吓呆的同时,还是忍不住要搞清楚它们的死因,它们全都是中了「见血封喉」剪刀树的毒,此树长于西南,树汁呈乳白色,一旦进入血液就有生命危险,若是吃进口中则会急速麻痹心脏。
这事,身为晋王派在身边侍候她的小翠自然是上报上去了,晋王让人从灶房厨子查到送菜送饭的丫鬟,凡经手者无一错漏,整整查了三天,把王府搞得鸡飞狗跳也没查到主使者,但至少没再发生类似的死亡事件了,因为只要送到她房里的,不管吃的用的全都层层把关,旁人自是很难对她再下手。
可尽管如此,宋暖暖还是睡不好吃不好,短短几天便瘦了一圈,看得一旁的小翠担忧不已。
今日,阳光和煦,小翠陪着宋暖暖再次来到王府后院来赏花,与那日的宾客云集、风花雪月一比,今日的樱花林可谓冷清寂寞,宋暖暖却极爱这种感觉,就算林子里比王府内苑冷上几分,她还是徐步进了林子。
风一吹,落英缤纷,日光从那层层叠叠的花里透筛下来,她微闭上眸子,享受阳光拂上颊面的温暖和林子里淡淡飘送的花香,张开双臂,露出衣袖外的纤细小手偶尔承接上几朵落花,那细嫩的花瓣脆弱不已,我见犹怜,让她不敢紧握,与它在枝头上绽放的娇贵模样竟是完全不同。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体两面的,我们不该只看见那外在的骄傲与不可一世,却看不见那内在的脆弱与自卑。」
宋暖暖陡地想起师傅曾经对她所说的话,就有如这掌心里的花。
她真的想师傅了,好想回家……
「姑娘,你怎么眼睛红了?」
宋暖暖眨眨眼,笑着摇摇头,「没事,被风吹得有点涩。」
「姑娘是想家了吗?」小翠小心翼翼地问,「最近真的发生太多事了,也不知姑娘是得罪了谁,竟这样三番四次要害姑娘。」
她得罪了谁?她只不过是救了一个大将军!
除了那个墨东,她真的想不起来她会得罪谁,偏偏她不能说,说出来或许死得更快?她只是弄不明白,堂堂一个大将军要杀她应该易如反掌,何须三番两次想用毒来害她?这道理怎么她也想不明白。
难道不是他?可不是他,会是谁?
她在京城除了晋王府和胡同里的书画铺,也没待过其他地方,见过的人除了晋王、公主和那日赏花宴里撞见的墨大将军,也没再见过其他人,她甚至连府里的一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吧?遑论得罪过谁!更何况,那人可以在晋王府里对她动手,还不被人给查出来,不是武功很高可以杀人于无形,便是王府里有内应,更甚者,是王府内位高权重之人……
不行,再想下去,她脑袋应该会炸开吧?果真还是住在山里好,生活多么单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的脑袋瓜真的想不来啊!既然如此,索性不想了!
「小翠,今晚我就不在府里用膳了,想出门逛逛,晚点再去书画铺子取本书,老板半月前说今天要给我。」
闻言,小翠伸手敲了敲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今天要去取书,我这就去叫人备车!姑娘你……」
「我慢慢走回去换件衣服。」
「嗯,我速速就回。」小翠说着已小跑步离开。
听见宋暖暖要去逛街,小翠是打心里高兴,这几日真是闷坏了这位姑娘,本来活泼的性子被搞得连笑容都没了,本来就差的身子也因为吃不好睡不好而体力更是差,想出去逛逛当然是好事,就算走几步路就喘几下,也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好。
第三章 无处不在的杀机(2)
一路上,人少得出奇,不过才酉时,书画铺巷口那条大街上的饭馆竟半个客人也没有,简单的叫了几样小菜配着汤饭下肚后,宋暖暖再次上了马车,行经到书画铺子时亲自下车进去取书,因为她要确认这本医书的正确性,这点无法让任何人代劳,便让小翠在车上等她,想着一取完书就赶快回晋王府。
一走进书画铺,老板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很是诡异,像是担忧又像是抱歉,与平日一见她便开心热情的招呼大相迳庭。
「怎么了?我要的书没弄到手?」宋暖暖不解的问。近日打着晋王府的名号,她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再难找的书都有人替她弄来,时间长短而已。
「到了。」老板很僵硬的笑了笑,弯身把书从底下取出交到她手上,「姑娘看是不是这一本?」
宋暖暖翻了一下,脸上露出笑容,「没错,是我要的。谢谢你啊,老板。」
因为已经预先付了款,宋暖暖拿了书道了谢便往外走,可以说是脚步轻快地上了那辆停在书画铺前的马车,才一上车便觉不对劲,因为她发现这辆马车不是她原本坐的那一辆,马车上也没有小翠,正想跳下车,马车却倏地往前冲去,让她身子一个不稳便跌坐在车板上,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车速太快,她想跳车也得冒着断手断脚的危险,重点是就算她顺利跳下车,能不能逃得了还是另一回事……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算准了她今天会来书画铺子取书,或许还守株待兔了一整天,否则,巷口的饭馆不会在饭点上却一个客人也没有,整条胡同里也不会那么刚好没有一个路人……为了不惊动太多人而把她从晋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对方着实也是花了一点功夫的。
既是如此,她就算跳下车,也会有人把她抓回来,她又何必多讨肉痛呢?
思前想后一番,宋暖暖决定乖乖的坐在马车里,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帘外吹来一阵冷冷的风,然后帘子被掀开,一只手粗鲁的把她扯下马车,她脚麻身子虚,被扯着走了几步便跌坐在地上。
野外,月黑风高,布满了一股阴凉之气。
宋暖暖看见不远处站立在山崖边的男人,一身黑色锦衣,墨黑长发,却有股神秘尊贵的气质,像是夜里的王。
她没看见那男人的脸,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他是墨东墨大将军。
已经跌坐在地的宋暖暖索性跪坐在地,也不理身边刚刚驾马车的那个人,直接对着山崖边的男人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杀我,可是我以我师傅宋逸的名誉起誓,绝不会将你双腿未瘸一事说出去的!请墨大将军放我一马吧!」
这女人,一见到他就下跪,却不哭不闹,简单分明的说出重点,倒是理智又聪明的让他有点意外。
墨东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拿他来立誓?还要我信你?」
「我师傅没有死!」她忍不住反驳。每次听见人家说师傅死了,她就满心的不乐意,总之就是听了让人不顺耳。
墨东挑了挑眉,「没死?」
「我的意思是,师傅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存在的,很伟大很重要的存在!」
「那又如何?对我而言,他就是个死人。」
「你——」宋暖暖扁了扁嘴,「你就这么想杀我吗?我如果要把你的秘密说出去,这几天的时间也够我四处去散播了,还能等到现在?」
墨东冷笑一声,「恐怕你真要开了口,现在也已经同你师傅一样是个死人了。」
宋暖暖瞪着他,想到这几天担心受怕的憋屈,胸口就闷到不行。「你果然派人监视我?所以这几天的事都是你授意人去做的?」
闻言,墨东纳闷的望向始终低头站在一旁的李承,李承此时也抬起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暖暖看这两人眉来眼去的,哪里明白这其间弯弯绕绕的真相,下意识便认定那些事就是他唆使人干的,不禁气得咬牙,「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做这些小人行径!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救你一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大坏蛋!不知道感恩图报就算了,还想杀我?你不知道乱杀人是有报应的吗?」
「放肆!你这女人在胡说八道什么!」李承低斥一声,瞬间手起剑落,丝毫未曾犹疑半分,不长眼的剑尖便要往她胸口刺去——
墨东没想到李承未得他命令骤然岀手,此时此刻千钧一发,他要出招救她定会震伤了李承,情急之下只好纵身掠而去亲自将她护住,替她狠狠挨了一剑——
「主子!」李承大惊失色。这一剑,他是真想要她性命的,下手可带了狠。
能怪谁?不都怪眼前这个女人!他家主子肩负着的可是保家卫国的大事,装瘸也是机密计划中的部分,岂可因为区区一个姑娘而置自身性命于莫大的风险中?说什么这个女人也不能留!
偏主子一时心慈,念在她的救命之恩分上,只是让他暗中看着她,要是她没多嘴就暂且留她一命,何况她人在晋王府,冒然出手可能会多生事端,索性先按下几日,查出今日她要到书画铺子才守在那里等着她。
不管怎样,在李承心里,她就是个该死之人,为了主子的安全,就算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该留,何况她方才竟然出言诋毁他家主子?他手场剑落那间,就没想过要留活口!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家主子竟然会为了救她以身挡他的剑……
宋暖暖也是惊了诧了傻了,搞不清楚这明明想杀她的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用他的身体护住她?
「不是你说的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微微皱眉,冷峻的面容渐失血色。
宋暖暖看着这双黑眸,那眼眸深处似乎有一股柔情,伴随着他口中逸出的一声冷哼,轻轻地撞进了她的心……
月光幽暗,她应该是看错了吧?
「主子,你流了好多血,我先帮你疗伤吧!」李承心急如焚。
「我来!」宋暖暖忙掏出怀中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你先帮他把上衣脱了!快!」
李承二话不说的上前接手帮墨东把上衣给扯开。
后背的伤很深,宋暖暖不断的在伤口上洒上药,那红色的鲜血却似乎怎么样也止不住似的。
「不行,伤口太深了,血似乎止不住,我去附近拔点草药吧。」宋暖暖欲起身,手腕却让人给扣住。
「不必了,没什么大碍。」
她转过头来瞪着他,月光下的她,泪光隐隐,「都伤到筋骨了!还说没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