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明露出得意的笑:
「因为你与恭亲王的字有九成相像,恭亲王不会在京师胡闹,但庞弟你就……」
她微地瞇眼。「庞弟?」哗啦啦,她想吐啊!
赵子明咳了一声,掩饰颊面红晕,拿出扇面,试着展现出潇洒的一面。
要比潇洒?比得过她庞何吗?她猛扬扇子,扇到站在她身旁的菁菁头发都狂飞了起来。
「那个……听说你在庞太妃那儿被一个人偶吓到晕倒,是吧?」
敢情是来嘲笑她的?庞何心里一个不爽,开始计画如何恶整这个矮冬瓜了。
「……我爹说……最近宫里有些秽气的事,那些娇弱的宫女不便去敞,太后有旨,请身怀武艺的庞弟扮女装……」
庞何皱起眉,以扇柄轻轻敲打掌心。「是哪个宫女如此嘴大传出去的?」
「不不不,跟宫里的宫女无关,是我爹说的。他不小心打皇上那儿听来的。」
原来大嘴的是小皇上。「难道冬瓜兄是来嘲笑我的?」快嘲笑快嘲笑,只要敢嘲笑,她就整得他哭爹喊娘的!
「不,我不是来嘲笑你的。我是想,想……庞弟扮女装,那真是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的绝色……你、你怎么了?」
「我想吐!冬瓜兄,你是不是想找我单挑?尽管说!我乐于接受!」她师承长孙励,除了轻功学不好、点穴功还没开始学,其它都有师父的七成,绝对可以打赢赵子明。
赵子明闻言,有点发怒。「庞弟你就这点不好,要是脾气乖顺点,就十足像个女人……」见庞何火眼看他,他连忙挑出正题:「不不,我是说,到时可不可以将妳扮女装的模样绘下一幅,送给我?」
「……」庞何以为自己错听,掏掏耳朵:「什么?」
「你身子颇高,扮起女装,总是、总是高得不像女人,令人有所遗憾,只怕在画中……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天仙妖精……」
庞何嘴一抽,凤眼一瞇。她很高吗?高得不像女人?
她每年都跟师父比高,她明明看见她愈高师父嘴角扬笑更深的!她以为她愈高就表示身体愈健康,所以师父在笑,现在仔细想想,莫非师父在笑她不男不女?
可恶!师父一定在苦笑!
她内心火大,撇唇笑道:
「好啊!」见赵子明面露惊喜,她补充:「冬瓜兄个头比我矮,这女装模样肯定比我适合,如果冬瓜兄也赠我一幅你男扮女装的图,我就考虑考虑。」然后派人去打听画师何时进赵府,她就呼朋引伴去看女装的赵子明。咭咭咭。
趟子明一愣,结巴:「我是男人……」
庞何当没听见,径自看着窗外街上行人。
赵子明一咬牙,道:
「好!咱们来击掌立誓吧!」
凤眸眨眨调转回来,看看赵子明那举在半空中的手掌,她一向输人不输阵,轻碰一下他的掌心,随即收回。
说起来,师父的手掌还是比她大,又结实有茧,十五岁以前她沮丧,十五岁以后觉得有点差距也好,以免师父以后抱她施展轻功会以为在扛一栋楼。
赵子明长叹一声:
「明年皇上大婚后我也要成亲了。」
「恭喜啊。」庞何心不在焉地。
「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哦?」庞何听出点兴味了,终于正眼看他。「也对,平常冬瓜兄掳民女回赵府,都以姿色为选择标准,今天妻家没让你见到她,你肯定是食不下咽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娶妻当娶贤,你认命吧,日久生情,将来搞不好夫唱妇随呢。」你抢你的民女,她抢她的民男,一块败坏赵家名声。
赵子明没听出她的讽刺,问道:
「哪来的什么日久生情?」
「相处个七八年总是会有感情的。」
赵子明忽地一笑:
「你在说笑吧,庞弟?你也是男人,怎会相信日久生情这种事?」
「谁说没有,我爹跟我娘,一生一世,没有其他外人。」
赵子明一愣,傻傻看她美丽的发怒表情,吞吞吐吐:
「庞老太傅是天下圣儒……就算、就算心里有了其他人,也、也会护住名声……我、我至少有三个姨娘……每一个都是隔个三、五年就带进来的,对,掌柜,你说,你有几个房儿?」
那掌柜亲自送菜上来,听见这话,直觉答道:
「两个。老的在厨房帮忙,小的在家带孩子。」
赵子明点点头。「改明儿个,又要有第三个了吧?」
掌柜笑道:「小的很想啊,不过夜里的活儿怕是赶不完,白天没精神开工,很累的哪!」
赵子明闻言,意会地哈哈一笑。
庞何眼一瞇,在掌柜走到阶梯时,手指一弹,掌柜膝窝一软,咚咚咚的就滚了下去。
赵子明一愣,随即发现自己也重心不稳,长凳左边缺了个脚,他及时移到右边去,哪知嘶的一声,右边脚也断了,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十分之狼狈。
「哎啊啊,这是怎么了?这酒楼的凳子这么老旧?」庞何啧啧啧地直叫着,笑得非常无辜,非常开心地朝赵子明伸出手。
赵子明心知是庞何下的手,心里本有薄怒,但一看庞何对自己展开笑颜,还露出闪闪发亮的白牙齿,不由得气又弱了下来。他很想告诉庞何,如果他肯不露牙笑会更像女人,但他还不想死。
他吞了吞口水,轻轻握住庞何的手,顿觉手感酥麻,差点起不了身。
「没伤着吧?」庞何好心地问。
赵子明叹口气,摇摇手。「你家里有这么多丫鬟你就没碰过么?人都说庞国舅抢了一个女人又一个,这种喜新厌旧的心态你也该明白才对。怎么你能做旁人就不能做呢?」
再待下去,只怕下一刻筋骨都要重伤了,赵子明有点依依不舍作揖告辞,才走到阶梯口,就听得庞何不以为然道:
「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十年以上,至今也没见过我喜欢上别的人。」
赵子明震惊地回头,一个踩不稳,连滑几阶下去,整个人就消失在二楼视线中。
「少爷,你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扇柄直接往后敲打菁菁的头。
「妳跟我几年?十年有吗?」庞何翻个白眼,往窗外看去。
出来散散心却被赵子明搞得心情很不好。恭亲王的府里,也有不少丫鬟啊,谁知师父碰过了没有?
思及此,她瞇眼瞪着街上女子,天朝女子个个婀娜多姿,走起路来还扭着腰呢,去年师父生辰,天朝闻名的异国歌舞名伎被请来跳舞,精采归精采,她也看得兴致勃勃,但她总觉得其他官员跟她看的角度不大一样。
难道是她天性中男孩子气过重,长年扮男子,所以已经有了那种理所当然的心态,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再拥有其他女人?
历代亲王中最不好色的也有两个侧妃呢,她心想,心情蓦地坏了起来。
但过一会儿,她面色又恢复喜色,眼波流转,掩嘴吱吱笑两声。赵子明成亲这事,她早知道了,听说是赵太傅请皇上指的婚,对方是将军之女,多少沾点霸气,这在天朝是很少见的,将来矮冬瓜想再强讨民女可就很难了。
师父目前就要她一个人,应该还没有什么二心,她得好好计画,让师父成为天朝里唯一破记录的亲王。吱吱吱。
「咦。」庞何忽地看见街上的行人中,有一名小童……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
那华衣小童停在春花秋月楼前,看见东主有丧的四个大字,跟身边的老头子说了什么。
那距离太远,庞何听不真切,但大约猜出那口形是:这字真像励皇叔。
这不是废话吗!她自幼跟在长孙励身后,务必成为第二个长孙励,拿着他的字帖仿,可惜,总是少了几分平稳之气。
接着,那小童有些疑惑,抬起头望向二楼,一怔。
庞何咧嘴一笑,撩过长袍,靠在窗边喊道:
「小外甥,吃个午饭吧!」她运了点内力,整条街都是回响。
那小童没有因此受惊,摇摇头步进酒楼,反而是身边跟随的老太监成为众所注目的焦点,面色红红地跟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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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把菜全撤下去,重新上来。菁菁,把那公告收起来。」庞何吩咐道,然后笑咪咪地对着面前的小皇上道:「小黄……」
小皇上连忙截口:「舅舅!」
「哎,原来是甥儿啊!」庞何有点惋惜,其实她是想喊小黄狗的,但她要真喊了,头也断了。
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好,小时可以无法无天,长大了就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永远不能惹的,惹了根本是自找死路。
小皇上见她气色颇好,道:
「我有点担心你,想你莫名其妙晕倒……所以偷偷出宫去庞府,哪知你不在府里,我便四处走走。刚才看见外头这四字,字迹是像皇叔,可惜皇叔不会这般胡闹。」
店小二上了菜色,好奇地看看小皇上。
「这小爷好贵气啊!」
「是啊,是本国舅的小外甥。」
「原来是小国舅的外甥……真是跟小国舅长得一模一样,俊俏得很呢。」他拍着马屁。
小皇帝怔了怔。他跟庞何很像?不会吧!
「是啊,他承袭我的恶习,待会儿你去取笔墨来,他打算练练字。」
店小二面色一垮。「您老放了我们吧,要再让您外甥写上一笔,那咱们春花秋月楼也别干了,这事秽气啊!」
小皇帝瞇眼。敢说他秽气!
庞何笑弯了眼,用扇柄打了店小二的头。「不要让本少爷发脾气,你去买匹上好的锦布……红色的,喜气,保你百年,去。」
红色的东主有丧?店小二认了,垂头丧气地准备回报给掌柜,他可能必须提早换工作。这酒楼被庞何盯上,不搞到死才怪……外甥?他在京师近十年,可以说是「跟庞何一块长大」,也可以说是「把庞何从小看到大」,这死国舅哪来的外甥……庞国舅的外甥是?
店小二蓦地回头,其速之快,差点扭伤了筋。
庞国舅的外甥不就是皇上……不会的!皇上是天天坐在天上的,肯定是其他外甥……他瞥见恭敬站在小孩旁的无须老头子,然后咚的一声,他也滚下楼了。
小皇上东张西望,不怎么喜欢这种环境。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庞何,微些柔软地问道:「你身子好些了?」
「好了好了,当时只是吓到而已,不碍事的。」
「要不要……再请太医看一看,比较安心点?」小皇帝试探地问。
庞何与他对看半天,而后轻快地展笑:
「咦,原来我没让太医看吗?可是我现在好了啊,不用特地浪费太医院的人力跟药材了。」
小皇帝皱了皱小眉头,正要开口,掌柜就拐着上来送菜,他遂闭嘴不言。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跟长孙励匆匆上慈寿宫,皇叔的步伐有些急,这是前所未有的,一进慈寿宫,他就看见庞何被一具人偶吓晕了。
他本来要宣太医,皇叔却是飞步上前,一把接住庞何,那身姿动作分明是在护着庞何,分明……是喜欢着庞何的!
那样的举动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来,却不见得会有那种呵护到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曾在父皇与母后间看过;更不曾在摄政皇叔与母后间看过这种感觉……
那天,皇叔抱住庞何,硬将庞何自半晕中叫醒,而后立即拉着庞何退出慈寿宫,连抬眼看太后一眼都没有……
他追出去,目睹庞何撑出慈寿宫后软倒在皇叔怀里。皇叔也不再叫醒庞何,就这么抱着庞何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想叫太医,却隐隐觉得皇叔逼庞何短暂清醒,就是不要太医接触庞何……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庞何笑问。
阳光自窗外打在庞何芙蓉玉面上,一身暗色外袍,内衫也是偏暗色,根本是学长孙励的穿著,因为学得太像了,因为太会闹事了,所以,没有想过这样的芙蓉玉面会是个……是个……
这到底是舅舅,还是该喊声阿姨?
小皇帝有些疑惑,很想问个翔实,但又不能问得太明显。如果真是女儿身,那岂不是犯了欺骗二朝天子的罪吗?
「舅舅,你……」满怀的疑问藏在胸腹。终究是改了口:「太妃跟我提了一下人偶的事,你真还这么怕人偶吗?」
「是啊,人偶是我的死穴,下回你敢用它来吓我,我就……揍人!揍不了你,揍你身边的老太监也是一样。」
小皇帝一听他这么坦白,连死穴都对他说,不由得乐了,感觉自己喜欢这个舅舅没白喜欢上。
「人偶又不会动,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你没看过满屋子的人偶,当时它们都是要陪我一块入土的,你说我怕不怕?」
小皇帝想象一下那场景,发现自己年纪太小,还无法想象死后的感觉,他道:「老太傅也真是的。明知你会怕,还做了一屋子的人偶来吓你,亏他是天下圣儒,众人景仰,偏吓自家孩子。」语气之中不免有些斥责。
庞何微微一笑,替小皇帝夹了点辣味鸡丝,然后故意搅乱他的饭。
小皇帝瞪她一眼。身边的太监立即要重新换饭来,小皇帝摆摆手,就着那碗吃了,他辣得眼泪都流出来,看得庞何哈哈一笑:
「外甥,好吃吧。」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这么辣?」
「先说了,好吃的感觉也会没了,那多无趣啊。」顿了顿,她忽然道:「我爹临走前,我跪在他床边,问他到底是真心要那些人偶陪我入土呢,还是故意拿人偶吓我,吓得我不甘心死,不想跟那些人偶葬在一块,于是会拚命活下来?」
小皇帝一呆。庞何的确有点偏激性子,老太傅若真这样做,也算不意外吧,只是不大合老太傅圣洁的形象……
庞何撇撇嘴,哼声:
「他老人家,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两腿一伸,走了。」
「……」小皇帝想象那场景,忽然发现自己很万幸当年他年纪很小,所以没有什么心结要问父皇。
庞何看着墙外的街上,又直:
「接着没两年呢,我娘也要走了,我实在忍不住,于是又跪在她老人家床边,诚恳地问她,当年做人偶到底是为了陪葬,还是激起我求生意志呢?」
「……老夫人怎么说?」小皇帝变得很好奇。
「她呢,就看着我,还有力气摸我的头,接着,她也露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笑容,然后两眼一闭,就走了。」
老太监撇开脸,掩嘴咳着。
庞何瞪他一眼,接着看向小皇上。
小皇上已是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迟疑问:
「那这岂不是成为永远无解的谜吗?」
「是啊,所以我不甘心啊!于是我依样画葫芦,我爹娘入土时,我放了许多的人偶陪他们。人的信念是很重要的,如果他们真认为那些人偶能在我死后化成人魂陪着我,那么也会有人陪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