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愣住,顾恒止正要回答,她已二话不说捏住他的右手臂,害他惨嚎。“痛痛痛痛——”
这女人一点都没省力!被她按住的地方又热又胀,显见发炎。她瞪他一眼,叫来医护人员,送医急诊发现是韧带损伤,那次复健他足足做了一个多月,别说接下来的赛事没他的分,就连生活都差点无法自理。
事后,他很不解地问:“那场比赛我明明表现不差,你怎么看出我右手不对劲的?”
徐洺芃的回应是给他一记大白眼。“那次你能赢根本就是对手太弱!你忘了比赛前我天天都在看你打球,你擅长单手反拍,结果却故意用双手打正拍,几次被迫得用右手反击,你都打得虚软无力,表情也明显不对,痛成这样你为什么没叫防护员进场?”
顾恒止感动死了。他从高中开始看网球,徐洺芃那是还分不出网球跟桌球差异,现在居然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以为撑得住嘛,我想逞一下英雄啊。”
“英雄?”她哼一声,抬起他肿胀的右手,毫不客气。“确实肿得跟熊臂有得拼,分明就是狗熊!”
现在受伤的手早已痊愈,没留下病根,顾恒止想着,抚了抚她的脸。“好久没打球了,夫人改天要不要陪我一块去?”
“夫人?夫人在你腿上呢!无聊死了,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她又不会打。
“喔?”顾恒止眉一挑,有些意外。“那你那时又怎么会……”
他每次打球,徐洺芃简直风雨无阻地跟在一旁看,他球一打都是两、三个小时,她就坐在一旁,有时候捧着书,有时候认真欣赏,好似一点都没嫌烦,记得有次他还问:“你不觉得无聊”?
她是怎么回答的?“不会啊!看一看还满有趣的。”
徐洺芃自己也想到了,脸不禁一热。“此一时彼一时嘛!”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着了什么魔,每次他一吆喝说要打球,她就忍不住跟着跑。她对运动赛事分明没什么兴趣,那时却对网球名将如数家珍,可惜前阵子心血来潮看转播,大半她都不认识了。
她还感叹体坛后浪推前浪的速度,顾恒止便看着她嘻嘻笑了起来。“原来,你从以前就那么爱我啊?”
“啊?”她愣了愣,心跳一下子漏拍,仿佛少女时代在学长抽屉偷放情书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等等,这什么比喻?“我、我不知道。”
这是真心话,高中时她曾确认自己的心情,但到了大学,友情爱情混在一起,早就有点分割不清,何况这小子一考上大学就被别的女生追,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
顾恒止瞅着她困窘的摸样笑了。有些事不必太追究,十多年前的心情即便是他自己也复杂难解,他只需要清楚现在就好了。
“哪,我好多了,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他倾身,沉厚嗓音贴在她耳畔,在“亲自”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徐洺芃受不了他。“爸不是军人吗?你怎么会被他训练得这么不正经?”
顾恒止嘿嘿笑。“青出于蓝嘛!”
用错词了吧?她一脸哭笑不得,但也懒得纠正了。
台风夜,屋外风呼呼地吹,屋内也有人热乎乎地相拥。春宵一刻值千金,就算千斤风雨来袭也淹没不掉这一刻的浓情蜜意,夫妻俩偶一为之小吵小闹,最后再来个和好的亲吻及拥抱,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第6章(1)
结果隔天顾恒止压根儿没空去医院,他一早把工厂的车送修,因为前一天是台风天,不少车主都遇难,维修还有得等,他只好先会公司一趟,处理延宕的出货问题,等车弄好了再还回去。
这一来一往,搞得他整天一团乱,还好只有早上起床的时候晕眩了下,之后就还好……应该是没事了吧?
他乐观地想,决定不给自己没事找事,浪费医疗资源了。
徐洺芃为这件事又气了他几天,但身体是他的,人家不在乎,她能怎么办?只能观察后续情况看来真的无恙,才安然放下一颗心,随便他了。
台风过后便是中秋,天气转晴,两家人约在桃园顾家烤肉。顾恒止的父亲是军人,只生了他一个儿子,其余亲戚皆在大陆。平素严谨的他看见媳妇儿带着亲家一块儿来拜访,心情极好,吆喝着徐父在庭院里喝茶品茗。
徐母和顾母则是从两个小孩高中时便建立起良好情谊,如今结为亲家,感情只有更好没有更坏,尤其徐母对这个女婿向来是赞不绝口,两家人烤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徐洺芃压根儿帮不上忙,只能等着善后。
顾恒止就不一样了,帮两位妈妈腌肉弄菜煮水炖汤样样来,看得林好云真是既高兴又不好意思。“唉,想想真丢脸,让你娶了我们家这么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女儿。”
“妈!”
徐洺芃抗议,顾恒止在一旁笑呵呵的。“没的事,人家不是讲‘君子远庖厨’?芃芃可比我君子多了。”
林好云笑得好不开心,徐洺芃瞪他一眼。“是啊,我是君子,你是小人!”动不动就在那里抢她妈妈,以前她是母亲手心里的宝,现在……唉,真只能唱<当爱已成往事>了。
“好云你哪里的话,芃芃这孩子又乖又巧,哪像我们家这个五大三粗的,刚长个子不长脑,往年中秋只懂两手空空闲着一张嘴回来,今年这不机灵多了?还晓得带几个礼盒,我看这全是芃芃教育有方啊!”
两个妈妈对自家孩子嫁娶的对象真是满意得不得了,听她们在那儿相互称赞,夫妻俩鸡皮疙瘩都要落一层。他们默默退出厨房,准备到院子里生火弄炭,徐洺芃不自觉抓了抓手臂。“我怎不知道自己嫁了那么好的对象?”
顾恒止敲她一记。“身在福中不知福!”但讲讲自己也抖。“还好,我当初娶的是你……”
“怎样?”
“你都不知道我妈对女孩子有多挑剔,之前见过几个,几乎没好话,我看她心目中的媳妇宝座早早就给了你,我要娶了别人,成天鸡飞狗跳的,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喔,所以搞半天,你是为了让你妈高兴才向我求婚?”
“哪是啊!我们这叫母子连心、有志一同!”见苗头不对,顾恒止马上把话锋扭转回来,抓起她亲了一记。“还有一个叫知子莫若母,她可比我灵敏多了,早就知道我该娶你……”
他反应快如闪电,徐洺芃每次才刚抓到他的辫子,又被他转身避掉,偏偏他讲的这些话听在耳里,总是让她很不争气地觉得受用。
“其实我妈也巴不得我嫁给你,以前动不动就在我耳边唠叨说你有多好有多好,讲得我都受不了地问她:‘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你儿子!’她居然回我:‘让我考虑一下’现在儿子女儿都有了,我看她作梦都会笑!”
顾恒止想像着那画面,哈哈大笑,接着俯下身来。“可惜还是有一个遗憾……”
“嗯?”
“差个小孙子。”他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肚腹,那一下子贴上的热度让她浑身一颤,还来不及反应便听他说:“结婚都快一年了,你也差不多该看清了吧?”
“我……”她一下子语窒。结婚以来,两人不可能全无床第之事,只是多数时候他都会配合她的希望戴套,即便有时因过分激情而忘却,她也从不忘记吃药。
这一点,顾恒止一直看在眼底,但从没多说。
婚姻对于女人来说,相当于长时间的赌博,就好像买了一只股票,一开始好模好样、稳定成长,但谁知道哪天金融风暴一来,又会变成什么德行?
尤其没生小孩还好,一有了孩子,要脱手便更多顾虑,困上加困。
现实中太多悲惨例子,即便他们婚前感情再浓再厚,婚后会是怎样情况没人料得到,这一年他们就是这样,抱着一点不确定感,相互扶持磨合走来,两个人生活并不会只有表面上看来的甜蜜,更多的是如何包容对方的缺点,吵架了也不能只有一方的坚持已见。
他明白徐洺芃总是比自己想得更多更细,所以人生细节,他尊重她,只是有时候当她不小心困住,就需要他来拉她一把……
难得花好月圆,现在,他想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握了下她的手。“如果你真的不想生没关系,我会跟我爸妈解释,但若有一点想,最好早一点……”
“为什么?”
“亲爱的,你真的不懂吗?”他眨了个眼,表情促狭。“你三十三岁了。”
“啊?”她先是一愣,继而联想到其中关连,好气又好笑地踹了他一脚。“我三十三又怎了?你都三十四了!”敢暗示她老?不要命了?
“我只大了你半年……痛!而且男人到六十岁都还能生,你没看到李敖?都几岁了,还不是生了个能当他孙子的儿子……”
“好啊,那你滚到六十岁再去摸个孙子吧!”
“都没儿子哪来的孙子?芃芃你这个逻辑不对……痛痛痛,我是真的担心……哎呦,别打了……我是担心我自己,我怕我当高龄爸爸跟儿子有代沟,行了吧?”
徐洺芃瞪他一眼,终于停下“攻势”。“你开口闭口儿子的,老娘我要生女儿!”
“生儿子女儿都好,但你们要不要先生火?”
两位妈妈捧着肉啊菜的出现,结束了小俩口这一回的鏖战。她们相视一眼,一个生了儿子,一个生了女儿,缔结连理,确实是男的女的都好,只要找到对的人,好好过上一辈子,对父母而言就是最安心不过的一件事了。
夫妻俩在母亲面前出了糗,连忙乖乖弄炭生火,林好云看了看情况,偷偷把女儿叫到一旁。“你肚子有消息了?”
徐洺芃脸颊一烫。“没啦!”总不可能告诉母亲,这一年他们其实都在避孕吧?
她觑见顾恒止,下意识按着自己的肚子。为这个男人生小孩……她不是不愿意的,只是她才刚结婚,还在适应“妻子”的身份、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就要她进阶成为母亲,她下意识害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那样的变化?如果有了孩子……他们又会怎样呢?
“妈,当年怀我的时候,你是怎么感觉?”
林好云闻言一愣,继而一笑。“傻瓜,哪还有什么感觉?就怀了啊!”
也是。那个时代不生小孩才是奇怪,徐洺芃吐了吐舌,自知问了个笨问题。
其实母亲不是不疼她的,像是为了弥补她童年的失欢,对她很好,所以她一直不懂,当初既然要生下她,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好好照顾?既然要把她寄养在乡下,为什么高中的时候又要把她拉回这个不快乐的地方?
她好不容易习惯了南部纯朴的环境,结果一下来来到纷扰的台北,像只误入丛林的小白兔,遭到不友善的排挤。那是她一辈子的幽暗回忆,即便长大成人也难以摆脱,但……
她下意识看向顾恒止。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如果不是被父母硬生生带回台北、如果不是转考到那间高中、如果自己不曾受到那些异样的目光……
也许,他们今天就不会认识、不会在一起,更不会结婚。
徐洺芃下意识看望自己的掌心,那儿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紧握自己的温度,她吁了口气,心头有些东西逐渐散了。也许……她历经那些过程,都是有原因的。
“妈,你有后悔过生下我吗?”是不是因为其实并不想要她,才会把她扔在别的地方?
林好云愣住,看着这个素来乖巧的女儿。当年生下她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有太多困难,她不得不把她寄养到乡下,夫妻俩全力冲刺事业,一直到徐洺芃十五岁了,才一切好转,终于能把女儿接回来。
她晓得女儿离开乡下有许多不习惯及不开心,可徐洺芃都默默不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愿意思考太多,怕对自己一开始的决定后悔了,却想不到,这居然变成了女儿心里的一个伤口,记挂至今……
“我最庆幸的,就是还好生了你。”林好云叹口气,拍拍女儿的头。如果不是生了她、惦记着她,也许他们夫妻俩不会撑到现在,尽管一度碍于歉疚,他们不敢回乡正视女儿寂寞的脸,但她的存在,就是他们努力生存至今的动力。
徐洺芃热了眼,过去她一直没有勇气问,害怕得到否定答案,现在……
她嗯一声,微微哽咽着,再说不出话。
不知何时身旁的人换了一个,顾恒止拿着盘子,把烤好的肉递给她。他揽过她被夜风吹凉的肩膀,抬头看着月亮,说:“芃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一震。
徐洺芃努力让自己维持住表情,但本就热了的眼眶终究还是失守,她问他:“‘一直’是多久?”
“你觉得要多久就多久。”他加重了力道,随即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蛋。“不相信我吗?”
“我……”
她抬头看他,潮润的眼映着他疼宠着自己的表情,怎可能不信?或者……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就算是抱着曾经被遗弃、被背叛的痛,都十七年了,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也足以凌驾那一切了。
她回抱住他,看着前头年逾半百的两队老夫妻,他们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历经过各种不同记忆?徐洺芃想像着,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他们生出皱纹、长出华发,却仍一脸欣悦地在这月色笼罩下,团员烤肉,嗅闻院子里栽种着的桂花香,而他们的儿女会在一旁,带来无邪欢笑……
“其实……”徐洺芃笑了。“儿子女儿,都好。”
感受着身旁那人始终不离的温度,徐洺芃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的诞生,然后,如果可以,她也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明白这样的幸福,简单,但很富足。
因为有爱。
两人结婚一年终于要“做人”了,在这同时,顾恒止的公司也到了年终考核时机,所有奖金、升迁全系在一拼之间,以往他不太在意这个,但现今考虑到要生小孩,资本当然是越雄厚越好。
他因此陷入忙碌,为了拿到目标奖金,客户是一间接一间地跑,有时候甚至喝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徐洺芃明白他在婚后其实减少了大半的交际应酬,毕竟不会有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醉醺醺地回来,她不在意这一点,只是担心他最近老是这样,身体撑不撑得住?
第6章(2)
一天早上,顾恒止醒来,一阵强烈的头痛及耳鸣揪住他,徐洺芃以为他是宿醉,给他倒了一大杯水要他喝下去,顾恒止捂着头不为所动,她推了推他。“恒止?”